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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节 两个男子汉的抗衡


  张曼新与前妻陈莉于“**”中的特殊年代结婚,于“**”后不久离异。长子蹦蹦、次子彤彤、长女欢欢和次女喜喜都由张曼新抚养,可谓又当爹又当娘,负担不轻呀!
    张曼新由于第一次婚姻的失败,对再次的婚姻看得很实际:即女方必须自觉自愿地帮助他抚养四个孩子。
    对于婚姻,那罗曼蒂克的时代于张曼新已经不复存在。
    张曼新与陈莉离异后,曾经有几个既有一定地位又长相漂亮的女人追求他,可是一谈到要她们为他抚养四个孩子,一个个都噤若寒蝉,望而却步了。
    对孩子都缺少爱心的女人,对丈夫爱得纯真和爱得永远么?张曼新想。
    这类女人,既自私,又是绣花枕头。张曼新认为。
    这既是张曼新的“前车之鉴”,也是他对世事人情的一种识悟。
    后来,一个名叫朱宝莲的女人闯进了张曼新的生活。
    朱宝莲是宁夏外贸部门的干部。她是被抽出来普查人口时认识张曼新的,她看到张曼新整天忙于工作,四个孩子需要人照料,便经常主动到他家帮助做些家务。
    不久,张曼新与朱宝莲心照不宣了。
    又过了不久,张曼新直率地问朱宝莲:“你喜欢我和我的四个孩子么?”
    “我要不喜欢,老到你家来干什么?”朱宝莲以问作答。
    但是,任何事情都是互为条件的。
    张曼新与朱宝莲的婚姻条件也是对等的。
    朱宝莲说完,没等张曼新说什么,反问道:“那如果你与我结婚,会对我的孩子好么?”
    “那还用说。”张曼新答。
    原来,朱宝莲与前夫离异后,身边有一个儿子。
    这样,一个极其严肃的话题在轻松的气氛中彼此得到了答案。
    此刻,张曼新一吐块垒般吁了一口气,似乎多日来承受重负的心得到了缓解。
    朱宝莲呢,也不例外,眉头像熨平一样舒展,少了往日的因思虑而聚拢的微皱。
    年方二十六岁的朱宝莲为河南省郑州人氏。身体强壮,性格开朗。
    她原来的丈夫名叫严永生。
    严永生行武出身,是个复员军人,一条腿有点瘸,那是在一个单位当汽车司机时因公摔伤的。他性格粗鲁,虽然为人仗义,但一说话骂骂咧咧,丘八劲儿十足。
    大概是朱宝莲与严永生的性格差异大,抑或还有什么别的原因,两个人半年前解除了婚约。
    朱宝莲与严永生生有一子,名叫乐乐,当时只有两岁,长得白白胖胖,一说话脸上总是笑嘻嘻的,很招人喜爱。他们离异时,乐乐归朱宝莲抚养。
    这样,倘若张曼新与朱宝莲结婚,朱宝莲要为张曼新抚养他与陈莉生的四个孩子,张曼新要为朱宝莲教养她与严永生生的一个孩子,这岂不是有点“等价交换”?
    然而,从一般的情况说,倘若张曼新与朱宝莲组合成一个家庭,以后家庭生活和睦与否,关键取决于女方。因为,通常的家庭是“男主外、女主内”,男人一般的性格都是粗线条的,不大计较家庭琐事,也不喜欢婆婆妈妈的。女人却不然。有的女人心眼儿小,疑心大,好计较,又自私,尤其是对于丈夫前妻留下的孩子,冷落和虐待的居多,很少有如亲生和相处得和和美美。何况,他们这是“多国部队”,是“四方组合”,相对来讲关系会更难处。
    要不,他们为什么把彼此在善待对方的孩子作为结合的首要条件呢?
    可怜天下父母心呀!
    关键问题谈妥了,那就趁热打铁吧。彼此都是过来人了,这种事儿当面锣对面鼓地一说就行了。
    这天,张曼新与朱宝莲商量结婚的事情,门口突然传来严永生的声音:“家里有人吗?”
    “是严永生来了,他来干什么?”朱宝莲一惊。
    “大概是来找我的吧。”张曼新说完,马上应声:“有人,请进!”
    严永生推门进屋,一见朱宝莲,顿时神色慌乱了一下:“你、你们正在谈事儿吧?”
    张曼新为严永生解除尴尬地说:“我们已经谈完了。永生,有事!你就说吧!”
    严永生又看了看朱宝莲,然后以乞求的目光看着张曼新:“老张,你能不能出来一下,我有件事给你说说。”
    “好呀!”张曼新一点头,“哎,宝莲,你先坐一会儿,我和永生出去说几句话。”
    张曼新和严永生来到了屋门外。
    “永生,有事你尽管说吧。”
    “老张,我想……”
    “说吧,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会尽力。”
    “我、我想与宝莲复婚。”
    “好、好呀!”张曼新先是一怔,但马上表示赞成地说。明眼人从张曼新方才的神色变化中可以看出,严永生提出的这个要求是出乎他的意料的,所以他在答话中显得有些口吃。
    “老张,求你能不能给宝莲说说。”严永生再一次哀求道。
    张曼新和严永生也算是熟人,虽然彼此没有在一起共过事,但平时也有一些交往。严永生在这个时机提出这个要求,使张曼新勉为其难了。本来么,张曼新正在与朱宝莲谈恋爱,而且都已经进入准备结婚的阶段,严永生明明也知道,他却冷丁在张曼新与朱宝莲中间横穿一杠子,并且又要叫张曼新扮演劝说朱宝莲与他复婚的角色,其用意不言而喻。但是,张曼新见严永生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心一软,马上答应道:“我去给宝莲说说。”
    张曼新回到屋里,给朱宝莲一说严永生的要求,朱宝莲一脸的不高兴,但经过张曼新的再三说服,才答应与严永生谈谈。
    张曼新把严永生叫进屋,然后又给他沏了一杯茶:“永生,你和宝莲到里间屋谈吧。”
    “好。”严永生感动地一点头。
    严永生与朱宝莲交谈的结果是不成功的。
    张曼新在外间屋虽然听不太清楚,但通过严永生断断续续地忽而大发雷霆,忽而又哀求,一定是朱宝莲采取了严厉拒绝的态度。
    果然,一个多小时以后,朱宝莲气呼呼地从里间屋走出来,向张曼新说一声“我走了”,脚步不停地走了出去。
    “哎!……”张曼新想叫住朱宝莲,一转念又感到不便挽留她,便没有再说什么。
    这时,严永生闷闷不乐地从里间屋走出来,一屁股坐在外间屋的沙发上,两只铁钳似的手抓着头皮,两个胳膊肘拄在膝盖上,身子往下塌着,一副沮丧的样子。
    张曼新一看已经快到吃晚饭时间了,一想严永生如今是光棍一条,便挽留地说:“永生,晚饭就在我这里吃,吃完饭我们弟兄好好聊聊,怎么样?”
    “嗯。”严永生闷声闷气地应了声。
    晚饭后,两个人天马行空地不知聊了多长时间,仍意犹未尽。待严永生想起该回家了时,张曼新一看表已经是午夜时分了。
    张曼新再次提议:“永生,晚上别走了,就睡在我床上,咱们弟兄再好好聊聊。”
    严永生闻听,一本正经地问道:“你让我跟你睡一张床,就不怕我趁你睡着了,一刀宰了你?”
    这话好疹人,闪着冷兵器似的寒光。
    张曼新却满不在乎地一笑:“那我就是死有余辜了,因为谁叫我引狼入室呢?”
    这话虽然带有玩笑成分,但也不乏重重一击。
    是警告,也是防范。
    这一夜,眼下都属于光棍的张曼新与严永生可谓推心置腹。
    讲没有老婆的苦衷。
    讲过去曾有老婆的烦恼。
    讲对复婚的期冀。
    讲重新组成家庭将出现的更为复杂的难题。
    讲过去怎样征服女人。
    讲过去怎样被女人征服。
    既讲“素”的,也讲“荤”的。
    屋内的窗户从黑到亮,两个男人一夜没睡。
    “永生,我明白你为什么渴望与宝莲复婚了。来,起床,吃完早饭,我去叫宝莲,你们两个再好好谈谈。成了,算你没白在我这里住一宿;不成,就证明你和宝莲的缘分已经结束,那你就乖乖靠边站,怎么样?”张曼新翻身跃起,双手往脸上一搓,来个“猫洗脸”,宣战似的盯着严永生。
    “那咱们他妈一言为定!”严永生毫无倦意地爬起来,“老张,早饭给我吃什么?”
    “是不是怕吃不饱底气不足?”张曼新幽默地说。
    “老张,你真是个化学脑瓜,我要是个女人,也会往你被窝里钻。”严永生哈哈大笑。
    “你这家伙,再好听的话从你嘴里出来也带骚味儿!”
    严永生又哈哈大笑:“我听听,你到底让我吃什么吧?”
    “豆浆油条,怎么样?”
    “行。但是,油条少说也得来它一斤。”
    “放心吧,今天早饭我是敞开供应。”
    从两个男子汉的谈话中不难看出,严永生对张曼新的芥蒂通过一晚上的交谈已经荡然无存。
    果然,早饭后,张曼新把朱宝莲叫了来。
    张曼新叫朱宝莲先在里屋坐,然后在外间屋悄声对严永生讲:“我出去一下,你们就敞开谈吧。”
    “你什么时候回来?”严永生变得有点发怵地看着张曼新。
    “谁知道你需要谈多少时间?”
    “这哪儿说得准。”
    “三个小时?”
    “用不了。”
    “两个钟头?”
    “就一个半小时吧。”
    “好,一个半小时以后我回来。”
    “可不要回来太晚了!”
    “太早了你又不干!”
    “行了行了,别拿我开涮了。”
    一个半小时整,张曼新赶了回来。
    这时,严永生已经在外间屋一颗接一颗地吸烟,从他那阴沉的表情看,他与朱宝莲复婚的交谈已经告吹。
    “怎么,真的不行啦?”张曼新那庄重的口气没有丝毫幸灾乐祸的成分。
    严永生抬头看张曼新一眼,见他一脸诚恳和关切,“呼”地喷出一口闷在肚里的烟云,一摇脑袋,认输地讲:“我是甘败下风了。老张,你和朱宝莲准备结婚吧!”他说着站起来,嘴角一咧,似哭似笑,“我和朱宝莲经过一个多钟头的谈话,才真正了解,捆绑不成夫妻。我们两个只是有以前那点儿缘分,缘分一了,就该各奔东西了。”说到这里,他压低声音,“哎,老张,我从朱宝莲的口气上看出,她是真的爱你的。你们哪一天办事,要看得起我,言语一声,我准来。我会开车,接个人送个人什么的,我会派上用场。”
    “永生,放心,我要和宝莲定下来哪天结婚,一定会请你。”张曼新看着严永生灰心丧气的样子,心里很可怜他。
    这时,严永生见朱宝莲从里间屋里走出来,头一低,声音苦涩地说:“宝莲,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来烦恼你了。只是,只是你和老张结婚后,带好乐乐,我就放心了。”他说完一拉屋门,卷着一股风冲了出去。
    张曼新跟着奔到屋外,喊一声:“永生,有时间就来家坐坐!”
    一九八一年春节前夕,张曼新与朱宝莲结婚了。
    他们两个虽然都是第二次结婚,但结婚仪式举行得庄重而热烈。
    他们对双方的亲朋好友,都发了邀请。
    在熙熙攘攘的来客中,严永生格外引人注目。他特地穿了一身新衣服,手里提着礼品,向张曼新和朱宝莲恭贺新婚之禧。
    大年初一上午,张曼新将乐乐举过头顶,叫他的两条腿骑在自己脖子上:“乐乐走,咱们看你爸爸去!”
    乐乐嘻嘻一笑:“我妈说,您就是我老爸!”
    张曼新看看朱宝莲,认真对乐乐说:“我是你爸爸,严永生也是你爸爸,知道吗,你比蹦蹦和彤彤哥哥多一个爸爸,你有两个爸爸。”
    朱宝莲劝说道:“大年初一的,咱们不先给妈他们拜年去,却去看他干什么?”
    张曼新说:“我估计我妈他们昨天夜里一定会守岁,不会起来这么早。我带乐乐看看永生立刻就回来。”
    “他要是二百五劲儿上来,说些难听的,大年初一的你不觉得扫兴?”朱宝莲的话是出于关切。
    “我看不会。”
    “你怎么那么有把握?”
    “因为我们早成好朋友了。”
    “是你个人的感觉吧?”
    “不,我想他也会这么认为。”
    “我可提醒你,你要吃了闭门羹,可不要怪别人。”
    “放心吧!”
    张曼新说着,背着乐乐一颠一颠地跑出了门,逗得乐乐“咯咯”直笑。
    张曼新跑一路。
    乐乐笑一路。
    孩子的笑声伴着节日的鞭炮声,嘹亮在大街小巷。
    “永生起来没有?你儿子乐乐给你拜年来啦!”张曼新来到严永生的房门口,可着嗓子喊。
    正身单影孤的严永生心情郁闷地在屋里不知干什么好,听到张曼新的喊声,脚上踩着弹簧似的飞出了屋,一见张曼新肩膀上骑上乐乐,这个鲁莽汉子鼻子一酸,眼圈立刻红了,激动不已地说:“老张,大年初一的,你、你怎么来啦?”
    “哎,永生,是乐乐想你呀!天一亮,他就叫我背着他来看你。”张曼新编着谎话,“再说,今天应该是乐乐给你拜年的日子。乐乐,快叫爸爸!”
    “爸爸!”乐乐很乖,立刻脆声亮嗓地叫严永生。
    “哎!哎!我的好儿子。”严永生连声应着,不知是因寒风吹的还是真动了感情,大滴大滴的眼泪扑簌簌滚落。他急忙用衣袖擦擦眼,“老张,屋里坐。”
    “永生,你怎么还没吃初一的饺子呢?”张曼新发现严永生床上的被子还没叠。
    “唉,一个人,早吃会儿晚吃会儿都行。”严永生说得很凄凉。
    张曼新劝说道:“永生,你可不能自暴自弃呀!你还这么年轻,往后的好日子还等着你哩!”
    严永生懊丧地叹口气:“像我这个熊样子,哪个女人还看得上!”
    张曼新因势利导地讲:“永生,有句话我一直想说,你的粗鲁的习性今后要好好改改了。虽然古语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但是我看关键是能不能痛下决心,决心有了,就没有改变不了的东西。你想,我们哪一个刚生下来是现在这个样子,还不是后来学的。永生,你说对不对?”
    “对,对!可就是我这驴日的脾气……”严永生立刻意识到嘴里又说脏话,“嘿嘿”一笑,“我这张臭嘴,是要好好清洗清洗。”
    “永生,这就对了。只要自己意识到了自己的毛病,又决心改正,慢慢是会克服的。”张曼新进一步启发他说,“永生,我记得有人这样讲过,与其沉沦在懊悔的苦海,莫如振作起来登上希望的陆地。这话虽然听起来有些文绉绉的,但意思还是清楚的,简单地讲就是要往前看,不要老是往后瞧。”
    “嗯。”严永生表示明白地一点头。
    张曼新接着说:“永生,只要你真正吸取教训,你的婚姻大事包在我身上了!”
    “老张,这事儿怎么还好意思叫你操心!”严永生脸一热,难为情地直抓头皮。
    “我们是好朋友,好朋友的事情不帮忙还叫什么好朋友!”张曼新腾出右手一拍严永生的肩膀,“今后可就看你的了!好了,我先回去了。乐乐给爸爸说再见!”
    “等等!”严永生忽然像起什么似的急忙一摆手,从抽屉里取出几个红包,交给乐乐一个,“乐乐,这是爸爸给你的压岁钱!老张,这几份是给蹦蹦和欢欢他们的,钱不多,表示一下我这个当叔叔的一点儿心意。”
    “好,我代表蹦蹦和欢欢他们谢谢你!”张曼新知道对于严永生这样的倔强人不能推脱,那样他会认为你是瞧不起他,所以将严永生给蹦蹦他们的压岁钱接过来,转身出了屋。可是,他走出没多远,又回头向严永生喊道:“永生,隔三岔五地到我那里喝上两杯!”
    “哎!”严永生高声回答。
    从此,严永生当真经常到张曼新家吃饭,而且每次几乎都是由他下厨。
    后来,张曼新借给严永生三万元人民币,开了一个小百货门市部,门面也是张曼新协助调换的。
    再后来,张曼新将自己“下海”后开办的贸易公司里的一个女营业员介绍给严永生做了老婆。
    每当人们在严永生面前提起张曼新,他都发自肺腑地一挑大拇指:“人家张曼新那才真正是一条汉子哩,我严永生从心里佩服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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