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那是我
楼七皱着眉,她从未见过余晚之如此失态。
她所见过的余晚之,冷静,从容,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即便是刀架颈侧,她也能泰然自若地与之周旋。
这太不对劲了。
楼七也不由开始紧张起来。
她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低声提醒,“冷静些,余晚之!那到底是谁?”
那声“余晚之”终于钻入了耳中。
余晚之盯着那个在院中赏梅的女人,颤抖着唇开口:
“那是,那是我……那是我……”
“是你的什么人?”
朔风突如其来,林间歇息的飞鸟乘风而起,风里传来飞鸟的清唳。
“是我——”
那几声鸣音骤然将余晚之散乱的神志拽了回来,她迅速掐断了自己的声音。
余晚之在飞鸟的扑哧声中闭上了眼,又缓缓睁开,眼中终于恢复了几分清明。
她轻轻地说:“是我……很熟悉,非常熟悉的人。”
楼七几乎是半拖半抱地将余晚之弄下了山。
川连一直在村外等,见楼七扶着余晚之走来,赶忙迎上去,却不好伸手搀扶。
“小姐这是怎么了?”
楼七沉默地对他摇了摇头,扶着余晚之上了马车。
他们今日没带坠云,主要是担心万一暴露,楼七一下照顾不了那么多人,因而哪怕上山也只带了余晚之。
余晚之靠着车壁闭上了眼,她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又过了凉风,贴在身上极度令人不适。
但那种透心的凉意和不适却让她逐渐冷静了下来,去思考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楼七问她是不是认识那个女人。
是的没错,她的确认识,并且比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都要熟悉。
楼七问她那是她的什么人。
她以为余晚之没把话说完,可余晚之早就说完了。
她说:“那是我!那是我!”
她在宋卿时的院落中看到的,那是身为江晚之的她自己。
她曾有万般的猜测,可从未想到过这样一种可能。
如今她到了余晚之的身体里,那么她自己的身体呢?那具身体里面的人又是谁?
既然江晚之可以成为余晚之,那么余晚之是不是也成了江晚之呢?
余晚之捏紧了手,此刻才感觉到了掌心的刺痛。
“自己”没有死。
宋卿时也没有杀妻。
他只是费尽心思地将她藏了起来,是为了躲避什么人?
那么,那代替她躺在刻着“亡妻宋江氏晚之之墓”的坟墓里的人,又会是谁呢?
她似乎已经猜到了答案。
“回城!”余晚之忽然掀开了车帘,对川连道:“要快。”
他们回城后又再次出城,已是日斜西山暮色浓的时候。
楼七和川连一人提着锄头一人拎着铁锹往山上走。
楼七边走还试图劝阻,“挖人坟墓不太好吧?这事真不地道,人家已经入土为安,干这种缺德事是要遭雷劈的。”
余晚之提着裙摆,盯着前路一言不发,
楼七无奈地摇了摇头。
类似的话在来路上楼七已经说过无数遍,知道没办法让余晚之改变主意,她太有自己的想法了。
三人终于站在了那座陵墓前。
上面刻着“亡妻宋江氏晚之之墓,立碑人宋卿时”,后面再无其他人的名字,意味着他们没有子嗣。
墓修得不大,因为宋卿时也不是汴京人氏,他与江晚之同是信州人,祖籍信州,祖坟自然也在信州。
按理说江晚之的灵柩是要移到信州的祖坟安葬,但葬下之后三年内不宜动土,不宜迁坟,须得等三年后再迁坟去信州。
余晚之看着坟墓,坟头上已盖满了积雪,那个人孤零零躺在这里,寥落得很。
“你想好了吗?”楼七手杵铁锹问:“挖坟这种事真的太缺德了。”
余晚之这次还是没有回她,她看着墓碑的眼神里有内疚也有怜悯。
唯独没有半分动摇。
余晚之径直拿过楼七手中的铁锹,用尽全力铲下了第一铲,接着是第二铲……
楼七看她动作吃力,一把抢过铁锹,“还是我来吧,等你铲到明年去。”
川连也拎着锄头加入了进去。
幸好是刚下过雪,雪水还没有浸进土里,否则冻起来就难挖了。
天光擦黑,泥土翻飞,风里又开始飘起了雪,棺椁逐渐显露了出来。
“开吗?”楼七问。
余晚之深吸了口气,轻轻地点了点头。
楼七心中抱有敬畏,对着棺椁作揖,口中念念有词,然后拔出了剑,将棺材上的镇魂钉撬了出来。
她手撑棺盖,在余晚之紧张的目光中用力一推。
嘎吱——
棺木摩擦出沉重的声响,楼七侧开头,潮湿发霉到味道和腐臭味扑面而来。
“火把给我。”
楼七接过川连手中的火把,凑近低头一看,说:“这地方潮湿,又埋得不深,都成白骨了,你真要看?”
余晚之发白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她抬脚上前,缓缓步入了坑里。
她在火光里低下头,看见尸体已经化作了白骨,两个空洞的眼眶笔直地盯着天,像是在诉说着她的不甘。
余晚之缓缓伸出了手,将要碰到尸骨时,楼七一把捉住了她的手腕。
“你干什么?”
“我得看看是不是她。”余晚之说。
她得亲自确认一遍,棺椁里代替她躺着的究竟是不是她猜想的那个人。
余晚之挣脱开了楼七的手,颤抖的手抓住了尸骨的鞋袜。
她顿了顿,似在鼓足勇气,才一把扯了下来。
余晚之盯着尸骨的趾骨,一遍又一遍地确认,然后一下跌坐在了黄土间,垂下头,肩背开始轻耸,紧接着发出了抽泣声。
她一手搭着棺木,把头也靠在了棺木上,眼泪扑簌簌滴进了泥土中。
楼七没见过她哭,说实话,她真的以为她这样的女子天生就没有眼泪。
她凑近了些,想要安慰,于是听见了一阵呢喃。
“为什么?……她是我妹妹,她是我妹妹呀,你明明知道的……你明明知道的……”
余晚之心痛难忍。
继父母失去消息后,宋卿时又在她心上狠狠扎了一刀。
宋卿时明明知道她与彩屏自幼一起长大,虽为主仆,但胜似姐妹,可他还是杀了彩屏,让彩屏替她躺在了棺木里。
楼七没有开口,她看着扶棺而哭的女人,不知道她这些话是对谁说的,又为何伤心成了这样。
楼七看了眼露出来的趾骨,没看出什么端倪,定睛一看才发现那趾骨比正常人多出了一个脚趾。
怪不得呢,怪不得她要开棺,怪不得她看了趾骨就哭成这样。
原来是从趾骨认出来是她认识的人。
妹妹吗?楼七心想,这具尸骨叫江晚之,虽然与余晚之一字之差,但宋卿时的夫人又怎会是余家小姐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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