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糊涂八
因他而生和亲生大概不是一个意思,亲眼见过和不必接近似乎又有哪里矛盾,怜天独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好像又没有。
这是一句废话。
怜天独心想,或许可以试着去找一找明灭的过去。怜天独虽然有时也爱八卦,明面上是个文明人,除了与自己相关,否则也不太热衷打听旁人的往事过去,明灭的骚操作实在是太多,让他都忘了有些事情不一定非得听明灭亲口说出来。
无论她是否真的亲眼见过,如果她与广陵、与和真人有那样密切的关系,往前看她经历过的虚影,说不定能倒推出自己相关的某一部分的痕迹。
——就好像九思者未曾了解过李莱儿,却在千万个相遇的碎片中拼贴了她的一生。
明灭显然是个做大事的人,她从前的事不难打听,毕竟这是一个太有特点的人物,只要接触过,亲眼见到过她,没有人能轻易忘记。怜天独也不打算大张旗鼓地盘问,只是问了几个与凡俗接近的亲近好友,问了遏空,还有他那个一年回不了广陵几趟的小弟子李桑,没想到这些人竟然都对相关的描述有一些印象。
明灭行走人间常常身着那一袭古怪的袈裟,像是异怪志谈里被奇异描述的妖魔,远远一看,好像破了杀戒披了满身血色的僧侣持着杖节一坑一个印记地朝你走来。离得近了,才发现厚重的袈裟下挂着的竟是一张不相称的妖冶的颜色,宽大的挂帘盖住了她半边脸,等她注意到前方的路抬起头朝你笑笑,并不觉得美色多么勾魂摄魄,只觉得自己好像是死了——魂魄才好如此脑袋空空地在此地漂泊。
但她不要你的命,也不要你的魂,她只要过客停驻片刻,徐徐道来一些小故事,告知路人一些小道理,给困惑者一点小帮助,或者跟你去到你的地方,在某一个角落里看众生苦乐。她什么都会,在需要什么角色时补上缺漏,又在困恼时上前答疑解惑,像是某种跟着旅人的背后灵,传她的教,信她的道。
——她的道,便是不信道。
她最厌仙门,便叫人不入仙门。
据遏空所说,她那一身古怪的袈裟来自一派久远的‘因婆罗’教派,很久以前也属佛道的分支,后来与大道不合,脱离出去,早就湮灭在历史中。这一教派的教众笃信因果,相信人的命运必由从前所书写,前世的因结今世之果,当前结下的因报以后世来偿,人的一生便是在了断无数的因果。
他们教派最后脱离佛道也很好理解,因果既成,人人而始,不信神佛。
这一教派突然消失了踪迹,恰好是在一千年左右之前的时间,怜天独诞生的那个年代。
怜天独自趋夺之事后看这种奇奇怪怪的教派下意识都先带有一层阴翳,只是听遏空说来,心头却忍不住有什么在悸动。
他毕竟还是一位长在红旗下的社会主义好青年,这个世界有多玄幻,他是最能体会的。求仙难有,问道无常,心与天公试比高,不醉逍遥不自由,这是他之前还是个普通人时做过最畅快的梦,不然也不至于当着社畜还在小说之间泡得软绵。
可无论哪个世代,特殊的人都不可能占据绝大部分,这世上,多的仍是汲汲营生的蝼蚁们在步履蹒跚,他们枯燥的日常中,哪怕是一点儿波澜都可能叫顺遂的一家从此家破人亡,天灾、战火、妖异邪魔,修仙者随心所欲的术法影响,甚至是当政者朝令夕改的想法都可能叫人无法承受,等闲难与天定之数分庭抗礼,也无怪他们对于仙缘的渴求,想脱出这五行中。
他们这些人有仙缘有仙骨,天生命定,他们比凡俗蝼蚁多出了另外一条往上攀爬的路径,可避开这些俗世间的无常。
而人间仍然遍地哀嚎声,仿佛他们生来受苦,求不得一个解脱。
这一生注定如飘蓬野草,与风飘摇,若时来运转,便乘风而上,若天有半点阴晴,便堕入泥沼,生来便身不由己,这对吗?
无缘仙首,于是仙门以下,便甘心俯首充作蝼蚁,这对吗?
仙门以上的怜天独无法开口,小说里所有的‘我命由我不由天’都有着主角的底气,无依无靠的人生来没有底气。
喉中畅快心,可怜身如草。
在人间俗世的教派无非两种,一种是叫人能够接触正统的道果,哪怕没有仙缘仙骨,把前人凝结下来的道果叫这些无知的耳朵们听一点,虽然无法入道,但得多少影响算多少,有一点儿‘道果’的影响作为底气,在这短暂的一生中仿佛也有了瞬间把握住了方向;另一种就是告诉教众们道在何方,如何入某一种道又如何追求道果,凡俗百年定然无法入道,但百年瞬息,过了也就过了,这一生握持某一种虚影,也算是安慰。
因婆罗反其道而行,它说因果,你所行一切,便由因结果,既由我始,便由我终,这一生远离道,便不叫它作任何影响。它叫这些凡俗的人认命,既天生蝼蚁,不奢求仙,便走蝼蚁的路。
社会主义的怜天独心动了一下,如果他不是出生在广陵,仙缘仙骨俱全,一开始就有了自己的立场,他也会为这个说法所动容。
可生在广陵的怜天独心想:“这是谎言。”
他之前的世界没有仙没有神,没有光怪陆离的妖异和术法,人们有自己把握自己命运的想法,也叫人不信命,所以国家提供了九年义务教育,提供了高考,低微者或高尚者,尚有众多的就业机会可以苟全存活。世界是一个大蛋糕,在这个活着便要瓜分资源,需要对抗神魔的世界,因婆罗教又提供了什么呢?
它光叫你看见未来,告诉你怎么朝着那明光走了么?世上可真有那么一条往明光处的路么?
谁不想好好活?若能站着,谁不想自己往前走?若有立身之本,谁又甘心随波逐流?有人信心百倍,要靠自己走,走了一条苍天规划的路线,也只是一个自欺欺人的说法罢了。
可怜天独也不能说这不对,因他是个高高在上的人,无论这里那里,无论此处他处,他甚至还在借着别人的眼耳口舌品尝这个世界,无法切身体会那么多的苦衷。他也无法给这两头的难题提供一个明确的解决办法,他也什么都给不了,所以不能理直气壮的说不对。难道别无他法,蝼蚁们就该理所应当匍匐于强者们所制定的更优先的命数?
信命还是信人,还真是为难啊。
怜天独叹了一口气,他原先世界的希望没法在这里生根发芽,识文读字,教授技能,像曾经的明灭做过的那样去影响一部分人,这最多只能改变小部分‘人生的轨迹’,无法更改整个蝼蚁命运的大局。
除非这个所谓的因婆罗能找出一条蝼蚁们也能走上的道,让这所谓的因果影响凡俗之外,在凡俗之外也能生根发芽,至少像是公输那样,能对这该死的命运做出回答。
理论很好,只可惜
那天明灭破天荒的没有睡懒觉,可能是做了噩梦,夜半惊醒,迷迷瞪瞪地眨巴了半天眼睛,脑袋一重又往下倒下去了。估计是后面也没怎么睡好,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她就打着哈欠出了门。怜天独在院子里练剑,看她跟梦游似的飘忽了过去,没一会儿又飘回来,朝着怜天独说:“我回来吃晚饭。”
怜天独点点头,真是好自觉一人。
晚上明灭果然准时回来,一入眼就是她那大正装袈裟,怜天独差点没能反应过来。明灭左手提着兜帽,脖子往右一兜,整个人从罩似的袈裟里头抖擞了出来。她把那袈裟往臂弯上整理顺了,眼睛直朝着里屋瞅,一边看着还一边问:“今晚吃什么?”
怜天独:“豆腐,海青,小蘑菇。”
明灭站在那儿整个愣怔住,不可置信地看向怜天独:“为什么没有肉?”
怜天独觉着她说这话很对不起她手上挂着的袈裟:“不做菜的人没有资格对菜谱指指点点。”
明灭发出抗议:“可是我洗碗了!”
怜天独习以为常没理会她,非常家长强硬管理模式地掐灭了这场对话。
明灭怨念非常:“我出门一天超级辛苦,结果居然连肉都没有补补身体,啊,是碎肉炖豆腐,这个不能算肉。”
怜天独:
怜天独长了点心:“你出门干什么去了?穿得这么隆重。”
明灭扁着嘴地跑到桌前挨着下巴,支棱着筷子挑挑拣拣地把豆腐里的丁点碎肉夹到自己碗中,憋憋屈屈说:“有认识的朋友走了,去送送他。”
怜天独有时间没能反应过来,直到明灭拿着勺子往碗里舀汤汁时他才眼皮跳了一下:“凡俗。”
明灭头都不抬,好像他问了句废话:“当然,我和仙门中没什么太多的交际,来往都是凡人。”
怜天独想,总不可能是又去传教吧仙门中人对她印象深刻在所难免,她本身颜色殊丽,又总是穿着那件标志性的大红袍,大约是法器之类的衣物,从无遮掩。怜天独如果在游历中遇上这样的人,想必也很难忘怀,只是不知为什么似乎很多人都与她曾擦肩过,明灭足迹遍布大江南北,却唯独不曾遇上同样在俗尘游历的怜天独,仿佛什么古怪的命运似的。
她说着此刻,一点也不担心怜天独会从中发现什么。
既然她没打算藏,怜天独想了想,斟酌着又问了她一个问题,怜天独想,明灭走过长生,想必已经迈过了山海大关,但为什么——怜天独问:“你为什么是个凡俗身子?”
至少以他的感知来看,这具身躯除了颜色漂亮些,实在是一具再寻常不过□□凡胎。尘泥骨血,知冷怕热,煎熬不住哪怕一丁点的痛苦。
明灭又用那种听到废话似的眼神抬起头来看他,有些疑惑他怎么碎嘴到问这些理所应当的事:“为什么?哪有什么为什么。当然是因我诞生起,我就是个纯粹的凡俗了呀?”
(https://www.uuubqg.cc/47006_47006432/41709223.html)
1秒记住笔趣阁:www.uuubqg.cc。手机版阅读网址:m.uuubq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