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李兰莘(五)
都说冬日漫长,兰莘却觉得不过瞬息,转眼就已是第二年草长莺飞的暮春三月。开年之后她还是每十日去一次医馆,这段日子下来,她的身体是真的好了很多,能安稳入睡的时间也越来越长,神医说情况在慢慢好转,兰莘相信寒冬真的过去了。这小半年里,她和长云师兄的关系倒是意外地更亲近了几分。每次去医馆都正巧碰上师兄取药,他手上的药材包没年前拿的多了,只有两三个,师兄面上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但兰莘就是能看出一两分轻松与高兴,她想,师兄那位长辈的身体一定和她一样,也有了好转。
春天可真是个万物复苏的好季节。
还值得一提的是,做针灸的这段日子兰莘吃了不少饴糖,多亏了那些数不清的饴糖,她才渐渐克服了对银针的恐惧。说起这饴糖的来源,自然是她那看似神秘的长云师兄,师兄每次去医馆都在她针灸的桌边放一颗饴糖,他们一个自然而然放糖,一个自然而然吃糖,久而久之竟成了莫名其妙的心照不宣,这种怪异的默契让兰莘心底滋生出别样的感受。现在她每次看到师兄,都觉得看见的是个大型的移动饴糖罐子,还是取之不尽的那种。
哦,这饴糖罐子可能还是专属于她的。
这隐秘的想法一旦扎下根来,便一发不可收拾。兰莘脑子里警铃大作,疯狂提醒她不要重蹈自作多情的覆辙,可惜无济于事,兰莘无奈地发现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落进了那个装满饴糖的罐子,深陷其中而无法自拔。
她可能,又栽进去了。
三月三上巳,河阳的传统是青年男女结伴前往城外的玉水河春浴,说是“浴”,其实也就是相熟的男女在岸边戏水相欢而已。
这一天也是属于学子们的节日,书院停课一日,学子们三五聚群前往玉水河畔,在那里掌院和各位夫子会设曲水流觞宴来宴请诸学子,这场水边的宴会也被河阳众饱学之士称为“上巳文宴”,宴上众人饮酒谈笑,行令作诗,不分尊卑,亦无长幼。掌院张泉海平日总以严肃的面目出现在书院里,展颜放松的时候少之又少,亲传弟子长云和兰莘倒是经常见识,但书院的其他学子是没有那个运气的,只能在上巳文宴这一天,面对心情还不错的掌院,想尽办法展露才华,以期夺得他的关注与赏识。张泉海是致仕的京官,人虽已不在官场,但人脉还在,除了早年官场中结交的同僚朋友,还有从泰林书院学成考上去的学生,这些还未下场的学子只要能得到他一点,哪怕半点的赞誉或是指点,都可以说已经提前踏上了仕途的青云之路。
河阳百姓爱重文士,上巳文宴已经不仅仅是泰林书院学子们期待的活动了,更成为了全河阳都期待的一个活动,历年的上巳文宴总会出现那么一两个惹人注目的优秀学子,不仅才华横溢,且容貌俱佳,其所作诗赋在之后的一段时间会是河阳境内最受欢迎的佳篇。可以说,上巳这天的玉水河畔不仅有青年男女的欢声笑语,还有泰林书院这道别样的风景线。
兰莘对文宴没什么兴趣,师父入席后,就没她什么事儿了,她悄悄溜了出去,准备沿河边走一圈就回去书院。上巳的玉水河两岸全是聚群扎堆的男男女女,兰莘这落单的姑娘倒显得格格不入,她也不在意,自顾自散着步,周遭好奇的眼神都无法传递到她身上,她只关注河上惊起的飞鸟与河中踊跃的游鱼。兰莘既希望自己是飞鸟,能自由在半空腾飞,又希望自己是游鱼,广阔辽远的大海谁会不向往呢,可她只是一只被病痛囚禁在身体里的药罐子而已,哦,还是一只可能有一天会被针扎漏了的药罐子。又一只鸟飞起来了,从河中心的位置,像是被桥上嘈杂的人语声惊醒的,兰莘的眼神随着那鸟也飞了起来,眼见着也飞过了渡桥——
“李兰莘!”
是谁在叫她的名字?
兰莘想,这是她第一次听到那么急切的声音,她爹从不在她面前展露对自己病痛的担心与惊吓,他总是非常靠得住的模样,让人安心,又让人忍不住私下心酸难过。
“……那么多人……在想什么……醒醒……回神了……”兰莘迷迷糊糊的,好像听到有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在耳边响起,可她努力想飞去大海,去广阔的大海——
“李兰莘!”
兰莘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兰莘发现自己躺在医馆里间,不远处的窗台边背向她坐着个熟悉的身影,“长……长云师兄?”
“你醒了。”
“嗯……长云师兄把我拉上岸的?”
“嗯。”
“桥,桥上人可真多啊,是吧师兄,哈哈。”兰莘企图为自己的落水找个听起来合理的解释,但很明显师兄不信。贺兰长云站起来走到她躺的床边,猛地俯下身子,他们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兰莘下意识想躲避,略有些躲闪的眼神正被贺兰长云抓个正着,被逼得不得不直视那双漂亮的眼睛,在那里,她能清楚地看到自己。
“落水之前你在想什么?”师兄还是第一次说出了这么完整的问话,兰莘还有旁的心思去思考这个问题。
“没想什……”
“别想敷衍过去,我看的很清楚。”
“什么?”
“在桥上,你一直盯着那只鸟在看。”疯了一样,兰莘心里默默帮师兄补齐了话里未完的意思。
“……”
“你在想什么。”贺兰长云把他的问题重复了一遍,带着必须要知道答案的坚决。
兰莘以沉默对抗他的坚决,在他眼中自己不过是个疯子而已,就算他知道了又能如何,她羡慕一只飞鸟,甚至因为羡慕得入迷,以为自己也成了飞鸟,然后掉到了水里,这样的答案说出去,她自己也觉得自己是疯了。
“李兰莘,你把自己想成了那只鸟是吗。”贺兰长云的声音一向是冷冽的,如冬日还未结冰的小汩山泉,兰莘保持沉默,闭上耳朵,不去听这平日令她忍不住陷入的山泉清音。
“我没把你当成疯子。”
兰莘无法分辨这句话里到底包含了什么意思,因为她从贺兰长云的眼里看到了正在翻腾的浪涛,裹挟着潮湿的狂风正朝她涌来,她无法也无力进行任何的思考,那熟悉的风暴终于从午后的湖上亭赶来,爆发在这小小的医馆里间。
师兄头低下时,兰莘没有任何准备,潮湿的气息顷刻间将她裹在了中心,动弹不得,迷离间,她又看到了那只飞鸟,这一次,飞鸟越过河,去往海洋上空,潮湿的禁制笼罩在整片海域,它被死死禁锢在了海上。
她逃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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