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妖绫（三）
妖历3846年，三月初七，晴，春光烂漫
春日，躁动的阿肆和阿梧开始光明正大手牵手来听讲了。
如此明目张胆的情意迅速感染了整个受灵日的课堂，我也被感染，不可避免地开始思考起“爱情”这个听起来就非常复杂的东西。
阿梧的原身是棵百年桃树，化形成了漂亮又害羞的小妖女，随后阿肆也跟着化形了。在她还是树的时候，小狐狸阿肆经常栖息在她的根系旁。有阿梧在的地方，总能找到阿肆，从我认识他们开始就是如此。
以前他俩还克制着，连牵手的动作都不曾有，只是在我们集体活动的时候，经常迟到或早走而已。那时，我觉得他们之间萦绕着一种特殊的气场，但具体是什么我说不上来。去问小益，他丢下句“专心修炼”就不再理我了。旁边小洱告诉我那叫爱情，他说自己看到的经常凑到一起的凡人男女，都是因为“爱情”。
那什么是爱情，为什么凑到一起就是爱情？我没听懂，小洱看起来也只是知道，而不解其中深意，所以我直接跑去问阿梧，她肯定知道。可惜的是，阿梧也说不出个一二三四来，只是羞红了脸，支支吾吾说，想和阿肆一直在一起，这种想法就叫爱情。
她说的如此玄奥，我这块常年单身的鹅卵石自然无法参透其中的妙处，只能似懂非懂地点头表示理解。
如今成日见阿梧和阿肆出双入对，好得跟一个人一样，我终于开了窍，这多半就是所谓的爱情了。
爱情，就是让两个原本不相容的个体，融合成密不可分的整体。
妖历3846年，四月初七，阴，无风无云
每年的四月注定是寂寞的，杜崧大人要回神界述职，一去就是一整个月。
大人这个山伯做的极称职，以我浅薄的阅历而言，大抵天下也只有大人这个山伯才如此称职。试问还有哪位神会放着逍遥的日子不过，每月按时按点来给一众小精怪讲最基础的妖文呢？又有哪位神会来关心精怪们过得是否快乐，生活是否有意义呢？
大人的伟大是显而易见的，我时常想，什么样的神或妖或人才能和如此伟大的大人比肩而立。
答案是：没有。
大人是芸芸众妖中脱颖而出的特立独行者，游历人、妖两界，潜心修炼五百年，以妖身修成正神，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获得神界认可的妖。
彼时我还是河边一块随意堆积的鹅卵石时，我就知道，大人注定光芒万丈。
有的妖化形百年也只会懒洋洋躺在那里被动吸收天地灵气，比如说我，和如我一般的大多数；而有的妖自化形后就领悟了修行的重要性，刻苦又上进，不过百年，就触碰到了成神的机缘，比如说大人。
他什么都不用做，只是站在那里就能形成自己的一方宇宙，是涵括万物的山川湖海，是源源不断、生生不息的智慧源泉。
大人走过那么多路，见过那么多人，我浅薄的思想有时连他已然通俗化后的讲解都跟不上，当我清晰认识到这一点时，我第一次明白我和大人离得有多远。
他是天上的一轮明月，我就是蹲在水边捞月的一只猴子。
……
原来如此，原来这才是我心底的真实想法。
我正在滋生业障，我竟然觊觎月亮。
妖历3846年，五月初七，晴，微风
喜欢的情绪如同在光滑镜面上扎根的蚕丝，一开始是不可思议的，却能在日复一日的努力中，实实在在长成旺盛的一大片。就像起初不起眼的情意，如果不加遏制，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扎越深，带来不容忽视的压迫感。
等我意识到时，那些关于喜欢的联想已经一发而不可收拾。
我开始在梦境里勾勒我和大人在一起后的幸福生活，这听起来很羞耻，却让我实打实尝到了欢喜的滋味。
我们会去过大人喜欢的凡人的生活。
在莺飞草长的春天去踏青，放一只亲手扎成的蝴蝶风筝；在灿烂明媚的夏天去看海，光脚踩在沙滩上，听风吹浪起的声音；在硕果累累的秋天去登高，在山顶，在观云台，分享同一颗汁液饱满的云灵果；在大雪纷飞的冬天，紧紧拥抱在一起，借彼此的体温取暖。
……
很久很久以前，经年累受浓郁灵气熏陶而初开灵智的我，在河边与大人单方面相遇。彼时大人还是妖身，与我这只因受灵而化形的妖并无任何区别。但大人的优秀很快让我明白了，我和大人之间，和天堑鸿沟一样，有着巨大的区别和差距。
如今我用这天差地别的距离警告自己，收敛那些注定得不到回应的情意，切勿做溺死在水中的可怜猢狲。
可大人清寂孤单的生活，却总在我心中，点燃卑弱的希望。
或许，我能成为最独特的那个。
妖历3846年，七月初八，阴，大风
我当然不是。
大雨，琴音，知己，红颜。
每个字都是浪漫的，杜崧大人的浪漫爱情就像海边的飓风，说来就来，一来就摧枯拉朽，带着该死的宿命的味道。
昨天我睡得早，据说傍晚时大人在观云台抚琴，如痴如醉之际，遇到了能解他铮铮琴音的命定之人。
阿梧一大早就跑来找我，许是八卦之心爆发了，急需跟我大聊特聊一番。她说了些什么我一个字也不记得了，只记得我还没清醒的脑子受到了暴击。
“大人可能找到了另一半”
这个念头在我脑子里转圈，越驱赶，越清晰。
悲伤的情绪瞬间涌起，冲决了堤岸，我意识到，大人找到了命定的知音，而我很难受。
我心中隐秘的羞耻希望彻底消散在初七的雨天，无妖知晓，也无妖关心。
妖历3846年，八月三十一，晴
大人从未正式向诸妖宣布他和小知音的关系，但他的爱意却同阿梧小两口一样，明目张胆，又光明正大。
他们初一去了山下逛凡间集市，大人细长白皙的手随意搁在小知音肩上，如同做了千万次那般自然。
初五去了石峰山，他左手与小知音十指相扣，右手拎着好几个大大小小的礼物，是了，石峰山伯是大人的恩师，这就算是带她去拜会了。
初七，初七还是受灵日，大人从不因任何事耽误自己的神职。课堂上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注意到大人嘴角时不时浮现压不下去的笑意。
初十，他们在北部湖划船，从背后看，两个身影叠在一起，哦，大人抱着她，手把手教她使用凡人的船桨。
十五，他和小知音在观云台拨琴赏月，十六又去了，小知音在他怀里，亭中他们渐渐靠近……
八月份的大部分日子他们都腻在一起，这在云峰的妖之间并不是秘密，所有妖都惊奇而欢喜地讨论着大人和他那朵迟开了许久的桃花。
除了我。
我哭丧着一张脸，第一次对还有七天又要到来的受灵日产生了抵触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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