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04章:正面交锋,结果是娘打败自己
桂姑眼前的院落,重檐黛瓦,飞檐翘角。
院门洞开,她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好奇的她,觉得院子里什么都新鲜,这儿看看那儿瞅瞅。
院落为砖木结构,四水归堂的回廊样式,前后左右连成四合院。院子中间有天井,用方形青石板砌成。院内装修考究,有防潮的古钱式通气孔、采光的半腰花格天窗、防水的通道“一脚干”等。
桂姑逛进了正堂,视线立马被堂中迎面高悬的“如意堂”大木匾牵引了过去。
“你是谁呀?”突然有人问话,声音轻得像从棉絮里挤出来的,桂姑怔了一下,才注意到她右侧有人靠坐在竹躺椅上,定定地看着她。从年纪上猜测,应该是威悦的父亲威尚一了。
嗯,确实是威尚一,他本来就在这里喝茶,悠闲地养神,早就注意到这个陌生的小姑娘了。
“问你呢?”威尚一将身子坐起来,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桂姑。”桂姑的后背还在嗖嗖窜凉风。
“哦,桂姑……你怎么来了?”威尚一眼睛一亮,脸上露出难以觉察的笑容。
“我……”
“嗯?”
见桂姑支支吾吾讲不出所以然来,威尚一眉头倏地锁紧,收敛了那一点吝啬的笑容。
“看你这个样子,是偷着跑我家来的吧?”
威尚一试探着问了一句,可是,就这一句问得桂姑的脸红得像个柿子,整个人像一段呆木头。
威尚一心里有底了,他教训道:“连你父母都不知道,你来做什么呢?这是走亲家吗?……不成体统!”
在威尚一心里,桂姑应该是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有教养,会守着三从四德。可是,眼前的桂姑让他失望透顶了。看来,那个媒婆说桂姑什么都好,也是狗屁假话。
威尚一站起身,双手反剪在身后,像只大麻鸭来回晃了几晃,脸上已是乌云密布。
“怎么这样没规矩呢?你这是当关公‘单刀赴会’么?你父母是怎么教你的呢?”
听威尚一接二连三地责怪,连父母也不放过了,桂姑火气就窜了上来。
“你……什么意思啊?”她一时不知道怎么来回敬威尚一,只是说话的调门很高。
威尚一倏地意识到自己有点过火了,他自圆其说:“没有其他意思,我一直是尊重亲家的,觉得不能不讲规矩,不然的话,亏待了你们。”
“你对我们不满意,我对你们更不满意,我今天就是来退亲的!”这话说得就是很直接,没有天不怕地不怕的憨倔就不是桂姑。
威尚一听了火冒三丈,眼睛瞪着桂姑:“你说什么?”
“退亲,怎么样?”桂姑毫不相让。
“……”威尚一脸色铁青,一时语塞。
听到正堂里有争吵声,威悦母亲威刘氏从厨房那边赶过来了。
“婆娘,这个桂姑,居然……”威尚一想在威刘氏面前指责桂姑一番,见威刘氏正向他使眼色,他意识到了什么,摇摇头说:“算了算了,谅桂姑你是个孩子,我不计较了。”说完拂袖而去。
桂姑轻轻地“哼”了一声,她也压了压心头的火气。
“我说老头子啊,你发什么威风呢,桂姑是我的贵客,你可别吓坏了她!”威刘氏的目光追随着威尚一的背影,嗔怪道。
威刘氏的手牵桂姑的手,目光像扫把一样上下左右扫遍桂姑全身,咧着嘴呵呵笑,露出两颗金灿灿的镶牙。她说:“我昨晚做梦就说桂姑要来的,怪不得今天一大早,就有喜鹊在桂花树上叫哩,原来真的是桂姑要来啊,喜事临门,喜事临门!”
见桂姑还站着,威刘氏说:“桂姑啊,坐坐坐!老头子真是的,光顾吵吵吵了,桂姑的屁股还没落凳哩。”她将桂姑拉到桌边的太师椅坐下,给桂姑泡茶。
威刘氏的亲昵举动和一番客套话,缓和了紧张的气氛,桂姑的气也消了不少。
“桂姑啊,老头子的鬼话别放在心头上。老头子是刀子嘴豆腐心,人是大好人,就是那张嘴臭。怎么着还有我哩,他还能把你怎么样?我回头再骂他,要他把臭脾气改了。他会喜欢你的。别说你还没过门哩,过门了更要待你好。”
威刘氏的一番亲切话,像炉膛旺火“烤”红了桂姑的脸。
“娘——,谁来了啊?”一个清脆带着稚气的女音传来。
“我丫头回来了。”威刘氏说。
随着由远及近的急切脚步声,少顷,一个红衣女孩像一片枫叶飘进了正堂。
威刘氏向红衣女孩介绍:“威欣啊,你嫂子桂姑来了。”又对桂姑说:“这是我丫头威欣,你看她疯疯癫癫的样子,哪点都不像你这么好!”
威欣瞅了瞅桂姑,快人快语地笑道:“哎呀,娘,这人还没进威家的门哩,心就向着她了,不过我看也是,嫂子招人喜欢。”
桂姑和威欣是初次相见,四目相遇,目光含笑,搅起彼此心田里的感觉涟漪。就拿桂姑来说,面前的威欣,刘海覆额,圆脸蛋白皙水灵,五官精致,两根麻花长辫垂到腰间。
“这女孩长得标致,怪可爱的。”桂姑心里嘀咕道。
威悦把自己介绍给桂姑:“我,威欣,十四岁,上县城女子学校,目前放假在家。”桂姑没吱声,威悦又邀请道:“嘻嘻,欢迎你来。在我家呆两天么?我俩好好聊聊。”
“不,我得回去。”桂姑对威欣顿生了好感,可她肯定是不能答应威欣的。
见此时桂姑的气已全消,她的脸看起来是雨过天晴了,威刘氏趁机说:“桂姑啊,威悦在西厢书房里等你哩。”
威欣站起来说:“嫂子,我带你去。”
家里这么喧闹,威悦都一直都没伸头,他究竟是何方怪物?桂姑好生奇怪。可是,一路上威欣说她哥哥威悦的好,敢情是隆重推介她家生产的特产品,威刘氏一直跟在后面乐呵呵地笑。
到了西厢书房,门是紧闭的,威欣一边敲门一边喊:“哥,外面这么热闹,你都没听见啦,你看是谁来了!”
西厢书房的门开了,这就见到威悦了,他即刻就站在面前。桂姑心里头倏地泼进了一瓢冷水,阵阵发凉,“面前这个黄脸皮瘦小子,就是和我订了亲的那个人啊?!”
威刘氏可没留意到此刻桂姑的感受哩,笑道:“悦儿啊,桂姑啊,你们俩好好的一块儿吧,一块儿吧,我去和哑姨准备吃的,我们好好撮一顿。”
威刘氏又给威欣使了个眼色,明白意思的威欣看看威悦又看看桂姑,樱桃嘴微张诡秘一笑,说:“嫂子,可别小看我哥,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喽,你们聊吧,我们走了啊。”
到这个时候,桂姑的眼泪决了堤汹涌而出,她的难过,摧心剖肝。
威悦惊恐地盯着桂姑看,呆若木鸡。
“你有什么话进来坐着说吧。”少顷,威悦缓过神来,转身进屋里。见桂姑没动静,他又说:“进来吧,有什么事你尽管说。”
桂姑进了室内,威悦递过一把椅子给桂姑坐,规规矩矩地站在桂姑面前,用他那双眯缝眼静静地瞅着桂姑。桂姑掏出手帕,反复擦拭不断涌出的泪水。
片刻之后,威悦的身子微微动了一下,他细长的脖子往前伸了伸,“吭!吭!吭……”干咳几声,说话轻得像过境的微风:“嗯嗯……婚姻大事谁不慎重?讲的是缘分,你要是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你。”
“你让我冷静一下好不好?”桂姑冲威悦吼了一句。
威悦挪了个椅子在桂姑面前坐下,他那双眯缝眼盯着桂姑看,敢情要读出她内心深处更多的秘密。眼前的桂姑,美丽伴随忧伤,更加楚楚动人。
“我心里难受死了。”桂姑说。
桂姑后来坚信,当时她像块磁铁吸引了威悦所有的目光。年轻的时候,桂姑有古典美的瓜子脸,身段典型的前突后翘,一头抢眼的乌黑秀发扎着齐腰长辫。
面前的威悦,目光咄咄逼人,使桂姑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个傻瓜!害人精!”
“怎么啦?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比你大,你为什么要我啊?!你看看、看看,我比你高个头呢,这有什么好呢,你还是放了我吧!放了我吧!”
“我放了你,又有什么好呢?你回去跟父母吵?我跟父母闹僵?”
“就是他们害的。”
“他们害的,我也这么认为。可是,我俩订亲了,这方圆几十里哪个不晓得?你这么闹,不怕人家笑话?”
“闹笑话?哼!他们这样做,就是要看笑话。”
“桂姑呀,别这么固执好吗?胳膊拧不过大腿的事,我们不要做了。”
“我固执?哼!”
“我说呢,不管怎么着,我们俩的事,都晓得了,对着窗户吹喇叭扬声在外,如果闹下去,人家看笑话,我们怎么活?”
“死就死。”
“嘿嘿,你想去死,我可不要你去死啊!”善于揣摩心理的威悦俏皮地说,“我会疼老婆,谁跟了我谁享福。”
“我们都没见过面,就稀里糊涂的订亲了,你不尊重人。”
“你不能怪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我也没见过呀,是不是说,你也不尊重我?”
“可是……”
“现在,你看到我了,你看不上我吗?”
“这个……哼!”
“如果你后悔,还来得及。不过,今天一见,我觉得我们有缘分。”
“嗯?……哼!”
“这么说吧,你怎么就来找我呢?呵呵,是因为前世你欠我的。”
见桂姑在静静地听,对自己的话来了兴趣,威悦接着说:
“我晓得我们会有今天,也在等着今天。佛说,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换得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前世,我请求佛答应了我,用五百次的擦肩而过,换得今生和你的这次相遇。你说是不是有缘?这是前世修得的姻缘。”
威悦的话让桂姑琢磨了半晌。
“你晓得我来了吗?”
“当然。你跟我父亲吵时,我听到了,开门看到你了。”
“那,你为什么不露面?”
“你想想,我父亲那个态度,他头上正在冒火,我敢露面吗?”
桂姑扑哧一笑:“小胆鬼。”
“吭!吭!吭……”
威悦干咳过后,清了清嗓子,他看桂姑的目光亲切中充满期待,说:“桂姑啊,你跟了我,我会想着你的好。我想好了,成亲后,我就办个学堂,好好的教书育人,……我会疼你的,我们的日子会很幸福。”
桂姑嗔了一句:“你想得美,我还没答应哩,我不给你做烧锅的!”
这儿交待一句,本地人称老婆叫“烧锅的”,“讨烧锅的”就是“娶老婆”的意思。后来桂姑打心眼里承认,当时十五岁的威锐,比大两岁的她显得老成。
威悦明白自己有了收获,打诨道:“嘿嘿,桂姑啊,我很快就娶了你吧,用八抬大桥把你抬到家,到时看看,是你硬还是我硬。”
桂姑一时找不出恰当话来应对,只好沉默了。
哑姨张罗了一桌丰盛的午饭,有糖醋鲤鱼、红烧猪蹄、清炒虾仁、沙茶牛肉、宫保鸡丁、香菇肉圆子、清炖老鸡汤等。这是威刘氏有意安排的八菜二汤,象征十全十美团团圆圆,她早就把桂姑当作未过门的儿媳了。
过去,本地大户人家用于家庭就餐的房间,在正堂的左侧,叫左室,可是,如意堂威家习惯将左室称作“膳房”,膳房与厨房相联相通。
在膳房吃饭的时候,桂姑又见到一个人,如意堂的长工五犊子,一个驼背但身子很结实的汉子,他和哑姨坐在一方。
威刘氏将糖醋鲤鱼夹到桂姑碗里,说:“这鲤鱼是五犊子用抡网在威家塘里捞起来的,现杀的,新鲜着哩。”
威家塘就是桂姑来如意堂时路过的那个水塘,是威悦曾祖父捐钱挑的塘埂,故称之“威家塘”。威家塘供渡脚冲人家的生活用水,在干旱时节还用塘水灌溉渡脚冲的田畈。
餐席间哑姨时不时地瞅着桂姑笑。
吃过午饭,桂姑呷了几口哑姨递来的热茶,就要回家了,威悦说,还早,再呆一会儿吧。桂姑没答话,起身跟在威悦后面,一路走进了威悦的书房。
“你家的哑姨真好。”桂姑没话找话,灵机一动想到哑姨,可见哑姨已给了她好印象。
“那是,哑姨是我尊敬的长辈。”
“我不明白。”
二人的话题自然就围绕哑姨展开了。
威悦的叙说,引出一段故事的河流,澹澹而来。
哑姨本是个要饭的。八年前的一个冬天傍晚,风雪交加。她饥寒交迫,像一只病危的流浪狗蜷缩在如意堂门前。到第二天早上,威悦到如意堂外玩堆雪人,开门就看见她,这时她奄奄一息了。威刘氏将她弄到屋里,给她喂了骨头汤和米饭,烧了热水给她洗澡,将自己的棉衣给她穿。问她叫什么名字,从哪儿来的,她不说话,用手比划着,知道她是个哑巴了,不过她耳不聋。问她家在哪她就哭,她用手比划着,先是没人看得懂,问了几次,则理解个大意,她家人被日本鬼子杀害了。所以不知道她家在哪、家里还有什么人。她留下来了,因不晓得她姓名,就叫她哑姨了。
“哑姨很勤快,每天早起晚睡,里里外外的事都尽心做。”威悦停顿了一下,轻言细语地说。
“那五犊子呢?”桂姑问。
“五犊子叔呀,他家境贫寒,早年父母先后亡故,他孤身一人,十五岁时就来如意堂打长工了。”
就这样不知不觉到了半下午,桂姑不得不回去了,这次倒是威悦提醒了她。
桂姑告别了如意堂威家,像只回窝的老鼠溜回桂家大屋。
这时家里还只有桂花一个人。看到桂姑的神气样,桂花笑道:“姐,怎么样?心丢在了威家了吧?!”
“你猜。”桂姑卖了个关子,可谜底早就写在她的脸上了。
“嘻嘻,这不明摆着了,还用猜么。”
“好妹妹,事情的经过我告诉你,替我保密吧。”
掌灯时分。父母亲和哥嫂从殷家畈回来了,他们没有觉察到有什么异常。
父母亲已习惯了桂姑的自我封闭,认为她是暂时使小性子,过一阵子就好。桂叶氏还这么说过,让这丫头自个儿安静几天吧,起码不会到外面去疯了,叫她慢慢地想,她会想通的。
可是,整个桂家大屋也只有桂花知道,桂姑对亲事态度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并不是她闭门静想所悟出来的,而是她自个儿去了如意堂威家,还私下里见了威悦,与他针尖对麦芒地交量过,且败下阵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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