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chapter14
苗木诚知道自己在做噩梦。
他就像是浮在海面上随波逐流的一片青叶,又像是在空中沉浮翻转的羽毛,飘飘忽忽、没有依凭。
身下凝聚着深不见底的浓稠黑暗,触须一般的阴影消无声息攀上他的四肢,一点点缠绕缩紧,冰凉的触感让苗木诚不自觉一个寒颤。
那些毫无实感的触须顺着他的四肢蔓延而上,攀附到大腿、腹部、胸腔、脖颈,就像是要将苗木吞噬一般,缓慢地、不容抗拒的力道一点点将他拖进漆黑的深渊。
‘……’
苗木诚徒劳地张嘴。
然而在这个梦境中,他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意识一点一点被冻彻骨髓的黑暗吞没,幻觉、幻象也开始在眼前明明灭灭。
“我啊……真的很依赖苗木同学。”
恍惚间,舞园沙耶香的笑容又浮现在眼前。
明明是在那样惶惑不安的环境下,展露在苗木诚眼前的、舞园沙耶香的笑容,依旧是那样温柔明媚。
和记忆中不知道哪个角落里冒出来的,大家一起在阳光下说笑的回忆混杂在一起,真真假假几乎让苗木诚无法区分现实与梦境。
但是这样的意向也不过是在眼前出现了一瞬。
在不知道哪里传来的尖锐刺耳而又怪异的笑声中,舞园沙耶香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她”看着苗木诚,深蓝色的眼底里似乎有一抹掩埋极深、不已察觉的愧疚与歉然。
“……?”
一声极轻极轻的“抱歉”传入苗木诚耳中,如同耳语一般的声音在他还没抓住之前就已经悄然飘散。
然后,苗木诚就看到,眼前的舞园沙耶香脸上治愈人心的笑容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几乎让人头晕目眩的刺目颜色占据全部视野。
那是将舞园沙耶香吞噬的漫天血色;
那是与舞园沙耶香苍白面孔鲜明对比的夺目鲜红;
那是舞园沙耶香无力软倒在洗浴间的凄惨死相。
苗木诚下意识想要惊叫。
然而声带就像是被封印住了一般无法震动,拼命叫喊出口的声音也被无穷无尽的黑暗吞噬。
舞园沙耶香的惨状不过在眼前停留了一瞬,紧接着,各式各样的声音一股脑闯入苗木诚耳中,一幅又一幅鲜血淋漓的悲惨画面在眼前闪现。
倒在血泊中、脸上还凝固着惊疑神情的“江之岛盾子”;
性格软弱却想要突破自我,然而却惨死的不二咲千寻;
嘴角含笑坦然赴死的大神樱……
还有更多更多、在绝望舞台上失去生命的同伴们。
他们的音容样貌不断在眼前闪现,或者欢笑的、或者吵闹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占据脑海。
苗木诚睁大眼,明明视野都快要被深不见底的黑暗吞噬,他还是努力想要看清这些仿佛走马灯一样的画面。
并非忘却;
不会逃避。
那是他决意要背负前行的沉痛过往。
那些画面越转越快,不知从何而来的诡异笑声也越发嘈杂刺耳,几乎要捅穿耳膜,直击大脑。
然后,“啪”地一声。
不管是画面也好声音也好,全部消失不见。
只有那诡异的笑声留在黑暗中,一点点扩大。
“唔噗噗噗。”
取代那些画面的,是江之岛盾子的身影。
——“陷入绝望吧。”
围绕在周深的黑暗忽然开始暴动起来。它们扯着苗木诚拼命往下,迫不及待要将掌中的猎物拽人深渊。
明明在梦中是没有痛感的,可苗木诚此刻却像是真的感受到了疼痛一般,从被拖拽住的四肢上传来。
黑暗侵袭而上,视野渐渐模糊,所有的声音再度远去只剩下不知边际的漆黑。
在意识已然朦胧,几乎就要被黑暗吞噬的时候,脑海里却又忽然间有嘈杂的声音响起。
那或许并不是真的声音,至少在苗木诚想要集中精力去倾听之时,那些纷纷扰扰的声音忽然间停顿,最后化归成他万分熟悉的声音。
他自己的声音:
“不要放弃。”
“绝不……认输!”
“……啊!”
苗木诚猛然睁开眼,喉咙里抑制不住发出一声短暂的惊呼。
身上黏腻而又潮热,胸腔不断上下起伏,心脏快速跳动,显然是还没有从噩梦的惊吓中回过神来。
他不太记得梦中的确切内容,一开始的惊吓退去后,另有一种说不上是悲伤还是坚毅的感觉逐渐浮起。
苗木诚有些发愣地盯着天花板。
他的脑子好像忽然间短路,明明感觉好像有很重要的事情,然而却始终无法接续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醒了啊。”
身边忽然有人说话。
苗木诚下意识转头,先前一声不发坐在床头的灰原哀合上厚度足以令苗木牙疼好一阵的厚书。
她站起身,探过手触碰苗木诚额上的温度,半晌后才皱着眉头退开。
“还是有点发烧。”
灰原哀倒是并不怎么意外这个结果。
她转过身,将早就准备好的药物和水递给努力坐起身的苗木诚:
“退烧药,吃了会舒服一点。”
“谢谢……”
乖乖接过灰原哀手里的药片,苗木差点被自己干哑的嗓音吓了一跳。
他环顾四周,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的违和之处。
“我……?”
就像是猜到了苗木诚要问什么,灰原哀叹了口气。
她坐回原处,明明只是小学生的模样,严肃的神情不知为何让苗木诚感到心虚。
“阿笠博士出去了,估计要到晚上才能回来。”
“你在外面晕倒,是自称武装侦探社的国木田先生把晕倒不省人事的你送回来的。”
说到这里,灰原哀忍不住匝了苗木一眼。
“明知道身体不舒服还故意跑到天台吹风,然后发高烧到不省人事,你以为是在给谁添麻烦啊。”
“抱歉抱歉。”自知理亏,苗木诚乖乖低头认错挨骂。
……说起来,他还得找机会感谢国木田先生送他回来。
“真是的。”看到苗木诚这副模样,灰原哀再度叹了口气。
也幸亏苗木被送回来的时候阿笠博士不在家。
被国木田独步扛在肩上的苗木浑身狼狈,不禁衣服上蹭得到处都是灰尘,身体的温度也高得吓人。
更恐怖的还是苗木手臂上的擦伤,本就受伤的情况下再加上大力拉扯,灰原哀处理伤口的时候伤处的肌肉都几乎翻卷,伤口边缘泛着一股青白。
“发生了什么?”
等到苗木诚大概是恢复过来了,灰原哀直视着苗木诚的眼睛,追问道。
“……”
苗木诚抿了抿嘴,陷入沉默。
理智告诉他他不应该将这种事情告诉一个小学生,但一种倾吐欲莫名在心中升腾翻涌,促使他将一切托盘而出。
苗木诚悄悄抬眼,看了看坐在床头的灰原哀,心里难得产生动摇。
没办法,对方平日里的表现真的不像是一个小学生,反倒更像是成熟的大人。
所以,稍微说一说,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我所看到的,就是这些了。”
闭上嘴,苗木诚再度沉默。
放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攥紧,眼前仿佛又出现大片大片鲜红刺目的血迹;
还有——那明明都快要伸到他面前,马上就能抓住的希望枝丫。
“我那时候看到了,她在向我求救。”
良久,苗木诚才哑声说道。
不是在小林秋葵即将坠落的时候,是在更早,在小林秋葵意图将他推下站台,在小林秋葵站上楼顶的时候,就隐隐约约意识到了。
小林秋葵,在无意识地向他人求救。
“如果我能够更早一点发现的话,是不是就能够抓住她的希望,把她救回来呢?”
苗木诚不禁这样想。
但是,不知道。
这样的假设是不存在的。
更无从验证其是否正确。
而且,小林秋葵那时候的状态——
苗木诚深吸一口气,手上不知不觉攥紧了身下的被褥。
他到底是因为看到了那样的惨状才会作此噩梦,还是因为心中惶惑不安,而身陷梦魇?
只是,很奇怪的。
明明是会令人彻夜难眠的悲惨景象,苗木诚的心底却有种诡异的安定之感。
就好似之前担忧的事情终于实现,忧心疑虑的心情终于大石落地,明明危险就在身后,却不会再怕背后突生暗鬼。
而且——不可能的。
苗木诚微微闭了闭眼。
不可能是她的。
不可能是江之岛盾子。
他再清楚不过了,不是吗?
亲眼见到江之岛盾子被处刑。
没有人在那种情况下还能活着的。
所以……
“希望……啊。”
沉默片刻后,灰原哀忽然发出像是感慨一般的叹息。
“这样听起来,还真像是身在幸福中的人说出的不谙世事、自大狂妄又好笑的词呢。”
“诶?”
苗木诚猛然一愣,随后连忙摆手慌慌张张解释。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这个人没有什么特长、不放弃希望大概算是唯一能够拿得出手的优点了吧?”
“而且——”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苗木诚微微眯起眼。
“我相信,希望是会传染的。”
“只要还有一点希望,我就绝对不会被绝望打倒。”
“听说了吗,那边废弃的大楼那里,前几天有个人跳楼了!”
“是啊,据说还是个挺漂亮的女孩。”
“嗯?我怎么听说是个疯子跳了楼?”
纷纷杂杂、吵吵嚷嚷的议论声四面八方钻入耳中。
不过这似乎并没有影响到来人的步伐。
发生事故的地方早已被封锁、禁止进入,然而来人就像是没看到拦在路中的警戒线,施施然跨入其中。
“真厉害啊。”来人看着地上暗红色的血迹,微微惊叹。
虽然尸体早已被运走,不过很显然地上的血迹还没有来得及清理。
——不过也当然,本来就是废弃被忽视的地方,能运走尸体而不是丢在这里任它腐败发臭就算不错了。
他抬起头。
今天的阳光非常好,来人一只手挡在眼前遮住刺眼的阳光,微眯着眼远远仰视破败的楼顶。
靛青的天空倒映在浅灰绿色的眼瞳中,同样是冷色调的两种色彩混杂在一起,掩盖了眼眸深处悄然燃起的炽热火焰。
“果然还是跳下来了啊。”
这句话,大概只有无意路过的老鼠听到。
“但是果然——行不通啊。”
如同火焰一样的头发在空中微微飘荡,远远看去就好像是在空中灼燃的白色火焰。
“普通人的话,是没有办法打败绝望的。”
“真想再看到啊。”
来人忽然语调一转,声音低沉而又温柔,就好像是对情人的耳边絮语。
他眯起眼,好似能够看到尸体落下时,如同折翼鸟一般美丽的姿态。
“那样从绝望中诞生出来的、如同宝石一样夺目耀眼的;”
“——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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