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少年与小白猫
蓝色的路牌已经有些褪色了,“海滨路”三个白色的大字被锈迹侵蚀。
这原本也是一条很热闹的道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但是街道开辟的另一条新柏油路要更宽阔、更平直,没有随意停在路边的汽车挡道。久而久之,这条水泥路变成了附近居民的路边停车场,驶进驶出就更费劲了。
凌慈帮三花猫阖上眼睛,最后亲吻了她的额头,不忍心再看一遍她干瘪的身躯,然后开始在绿化带里努力挖坑。
虽然对人来说,破坏绿化带有些不道德,但是作为小猫咪刚刚好。可能是国人死后希望入土为安的情结作怪,她有心想为猫妈找一块僻静的地,不过考虑到实际条件,她根本挪不动猫妈哪怕一厘米,又顾忌拖行会进一步伤害到猫妈的身体,凌慈只能就近把她下葬。
小猫的力气不大,爪子也一点都不锋利,绿化带里的泥土久经雨水的拍打,格外的扎实。
凌慈挖了一会儿,才只撼动了皮毛,一次爪子嵌得太深,往后拔的时候没有控制住力道直接跌坐在猫妈的身旁,她抬起爪子,灰蒙蒙的爪垫上多了一道被砂砾划开的伤口。
痛肯定是痛的,不过她没有时间再伤春悲秋的,家里头还有两个大宝贝在等她呢。
凌慈又开始不知疲惫地挖坑,只想着快一点,再快一点。
她入神了,导致她再一次因为没有控制好力道摔了个屁股蹲时,一抬头就看见了一张脸。
还是一张十分稚嫩的脸庞,剑眉星目,下颌分明,皮肤细腻白皙,穿着校服却丝毫没有少年人的朝气,一双眼睛黑得深沉,让人看一眼都觉得要沉溺进去。
此时他蹲在绿化带旁,也不知看了多久,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不论如何,他长了一张很合凌慈心意的脸。但此时此刻,作为被围观的当事猫,凌慈只觉心情糟糕。
她的背高高耸起,凌乱的毛炸开,努力地让自己的体型变大,再加上刻意压低的低吼声,让她足够有威慑力能够震撼住来人。
但是在两脚兽的眼里,这只是一个还没巴掌大的小奶猫冲着他喵喵叫罢了,就凭小奶猫那一口小银牙,就算把手放进去任她撕咬,估计也只能看见飘出一连串的miss、miss吧。
男生沉默地旁观,小白猫压低身子看似伏小做低,实则寻找时机“一击毙命”。
有点想看它跳脚的样子,男生这么想着。
他事实上也是这么做的。
凌慈死死地盯住那根离她越来越近的手指头,磨了磨后槽牙。
很好,今天就拿你的手指头给我的牙开刃。
她虎视眈眈,眼睛一眨不眨,嘴巴微张,露出小小的犬齿,眼见着手指已经触碰到她的眉须,凌慈后腿发力,猛地一蹬,就像一只被鱼钩钓上的鱼一样,张口狠狠地朝那根手指头咬去。
谁知到嘴的鱼饵不仅飞了,还掉了个头一溜烟就没了影儿。
没了阻挡,凌慈一头扎进了刚刚自己刨的坑里头。
把自己头□□的时候,凌慈的脑袋还有些发闷,刚刚的大动作扬起了不少灰尘,“哈、哈、哈……哈秋!”打了一个喷嚏之后,这下好了,现在脑子发闷还带震动的,她站起来之后,四肢不受控制得像是醉酒老汉的腿。
于是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双冷白的、骨节分明的手把三花猫带走了。
“喵!!”小猫发出凄厉的叫声,细细的嗓音似乎能直接击穿人的耳膜。
但是凌慈没有叫多久,因为来人不仅带走了猫妈妈,连她也没有放过,她后颈一紧,下一秒直接腾空。
男孩的身高不低,从他抬起的手到地面的距离对于一只小奶猫来说实在是过于刺激,凌慈又发出了杀猫一般的叫声,穿透力极强。
像是终于忍无可忍,从始至终一直保持着平静淡然神色的男孩终于破功,试图和一只不满一岁的小猫讲道理,“这里人多眼杂,有很多野狗在附近徘徊,你妈妈在这里不太合适。”
不过他也没太指望这只小猫能听懂,正打算把它放在它妈妈的旁边一起带走时,小猫神奇地安静下来了,虽然他莫名能感受到从小猫眼神里传来的愤怒。
他一手挎着纸箱,一手抓着一只猫也不是事儿,想想还是把小猫放进纸箱里和它妈妈一块。
凌慈的后背贴着猫妈,纸箱很高,她一抬头就看见男孩清晰的下颌线,还有被挡了大半的湛蓝天空,偶尔有一两缕轻纱似的薄云从缝隙中飘过。
男孩目标清晰,步伐稳健,行进的过程中他没有低头看箱子里的情况,仿佛一个冷酷无情的交通工具。
凌慈紧绷的肌肉渐渐放松下来,让她更清晰的感受到后背传来的冰冷的、僵硬的身体。
这一片街道的小巷四通八达,像迷宫一样缭绕,但是任延年进入了这里后如鱼得水,面对三岔口的选择总是不假思索。
里面的房屋大多是上个世纪留下来的,有江南的特色,若处在它的年代,必然也是赏心悦目的。不过时代始终是往前延伸的,任何跟不上时代的事物都会被历史遗忘,正如这块地方,人们就像是甩掉身上的跳蚤一样迫不及待地在外面付了新房子的首付搬离这里,然后把这里的房子以极低的价格租给外来的务工人员。
小巷的排水做的不好,原本就不宽的路面中间高两边低,两侧都是积水,给了青苔优越的生长环境。
小径蜿蜒曲折,面前只有一条道路,一脚踏出巷口,石砌的墙壁走到了尽头,眼前一片豁然,入目便是清澈的河水,日头愈盛,波光愈耀眼。
任延年的步伐很稳,箱子里的凌慈几乎感受不到一点颠簸,她刚这样想着,抖动突然就剧烈了起来,就跟坐车里遇到路况不太好的道一样,不过这种情况也没有持续很久,没一会儿就平缓了许多。
榕桥村背靠罗南山,罗南山横跨整座城市,山脉如同龙脊一般让人震撼,近些年榕桥村修建了登山步道,周末有不少登山爱好者从这里启程,就像今天,从任延年身边走过的人无一不好奇地看着他手里端着的东西。
任延年没有给予他们的好奇任何眼神回应,他对这片山林很熟悉,俯身钻入一片竹林后所有恼人的视线都被隔绝出去。
又走了一会儿,他终于抵达目的地。这是连接着罗南山的一小块山丘,面向银带似的澧水河,背后的竹林带隔开了登山步道与这一片小世界,几棵高大的松树站立在这里并不密集,因为阳光可以触碰到这里。
任延年觉得以这里的环境,小猫应该不会怨他大老远地让它舍弃那个辛辛苦苦刨的小坑把它带到这里。
他轻轻地将纸箱放下,打开虚掩着的瓦楞纸,骤然看见里面的景象,一愣。
母猫侧躺在那里,雪白的小猫蜷缩成一团,依恋地紧贴在母猫的胸前,头顶贴着下巴,四肢毫无防备地张开,露出了沾满尘埃渗着血丝的粉色爪垫。
任延年眼前一晃,仿佛能看见三花猫母女温情相拥的样子。
事实上,三花猫第一次做妈妈,行事没有那么成熟,还有着孩子的淘气,温情也从不过三秒,和三只小猫相处的时候不知轻重,更多的时候和他们一起玩“大猫抓小猫”的游戏。但三花猫绝对称得上是一位称职的猫妈妈,她第一次做妈妈就能将生下的三个猫孩子健康地抚养长大……
凌慈打小就不晕车,能把汽车当成摇篮,很容易就在车上睡着,轻微的颠簸更像是助眠。
她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四个爪垫因为过度的磨损产生了轻微的刺痛感,让她不自觉地张了张爪子。
灼热的阳光穿过层层松针在她身上落下了大小不一的光斑,怪不得总觉得有些热,凌慈挪挪身体,直到她的后背碰到了厚纸板,她的身体猛然一跳。
她妈妈不见了!
高高的纸板箱完全阻隔了她探索的视线,凌慈后退两步,一个助跑,她的指甲嵌进了纸板里,然后奋起往上爬,扒拉住了箱沿,她经过的地方留下了一个个让人肉疼的小洞。
凌慈的四肢局促地踩在纸箱沿上,幸好刚满月的小猫没有什么重量,不然纸箱肯定得翻。
山上容易下山难,凌慈看见男孩弯腰背对着她,手上不知道在忙些什么,长长的枝条垂落在他的脚边。
顾不上那么多,凌慈一跃而下,连滚带爬,四轮驱动,一路鸣笛不止,“喵喵喵喵!!”你大爷的,你干嘛呢!
听见身后传来叫声,男孩回头,看见小白猫狼狈的模样,面露错愕,但他动作敏捷,脚一抬就绕到了小坑的对面。
没了任延年的遮挡,凌慈才看见了面前的大坑,脚下带刹,险险地停在了边缘。
她摔了没事,但她怕惊扰到睡觉的猫妈。
凌慈狐疑地看向男孩,然后和男孩一起入目的,还有他手里的半成品——花环。
任延年将最后一朵花编入枝条,轻轻放进猫妈的身上。
热烈的鲜花很衬这位年轻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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