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上元
正月十五,上元节。
上元是全年数一数二的盛会,从十三起,城中便取消夜禁,彻夜燃灯,全城狂欢。
十五正日子当晚,全城亭台楼阁挂满花灯,灯火如河,热闹非凡,难得的是这一天不拘男女,女子也可以外出观灯游玩,许多春心萌动的少年少女,都会在这一天借机相会,也是郎情妾意的未婚夫妻约会的大好时机。
今年的上元灯节格外热闹,因陛下身体抱恙,皇后将携众皇子在承德门为圣上放灯祈福。
承德门是宫城与内城的分界线,实际上是一道高耸的城墙,城门前有一个宽阔的广场。将近上灯时分,全城的杂耍班子、手艺人都陆续汇聚到承德门前的广场上来。
将军府的马车驶出二门,往街上走去,但上元节的人实在太多,沿途还有猜灯谜、卖花灯、吃食等各种小玩意的摊贩,即便府中侍卫极力开道,也还是被人群挤得寸步难行。
车帘悄然掀起,少女十五六岁的年纪,穿着淡粉色长袭纱裙,外套锦缎夹棉小袄,眨巴眨巴着一双秋水眸,望向拥挤的街道。
前面的马车下来一名魁梧的青年,秦嫣探出脑袋:“二哥!我们下车步行吧!”
二哥秦威微微颔首,表示允许。
秦嫣回头对马车中与她长得八分相似的少年说道:“小泽,我们下车逛街吧,二哥允了。”
秦泽正在闭目养神,听到家姐的建议,缓缓睁开一双桃花眼:“也行。”
秦嫣听完,迫不及待地披上披风,准备下车。
秦泽瞥了她一眼:“你该不会是趁机想去找那位徐副将吧?”
秦嫣哼了一声,推了一把他的脑门:“关你屁事!”
说罢,秦嫣打开车门跳下车,秦泽懒懒地跟上:“这么色急,小兵头子也不会要,你会嫁不出去的。”
话音刚落,姐姐已经夺过车夫的马鞭:“你说什么?”
秦泽:“百年好合。”
秦嫣总算满意了,她扔下马鞭冲进了人群之中……
前段日子,秦嫣做了一个噩梦。
她梦见自己身着大红嫁衣,站在富丽堂皇的宫殿前,群臣跪拜恭请她升天,她拒绝了,却冷不防地有人拿了红绫从身后勒住她的脖子,她拼命挣扎也无补于事,硬是被活活勒死了。
梦境很真实,即便是在寒冬,秦嫣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上一世她刚上大学,借了室友的一本小说看了一夜,醒来就成了秦家的小婴儿,她作为镇北将军秦天南唯一的女儿出生,父母宠爱,兄弟和睦,享受了上一世未曾体会过的家庭温暖,活得顺遂自在,她以为这辈子生在古代世界安安稳稳过一生也不赖。
未曾想,一个噩梦让她醒悟了,她哪是穿越到什么异世界,分明是穿到了一本小说里!
草率了,她早该猜到才是。
那小说开篇就写到,功高权重的秦将军远在边防,女儿被陷害成为新皇后,为老皇帝殉葬,秦氏之女殉葬后,手握兵权的秦将军和儿子们拥立睿王造反,最后失败被灭门。
书中没有出现过秦嫣这个名字,甚至连她爹的名字都没出现,他们只是连名字都不配拥有的炮灰。
知道了这个真相,秦嫣惊恐不已,她还以为上辈子她父母离异,孤苦伶仃中度过十几年已经很惨了,没想到这辈子更惨!她相亲相爱的一家人竟然是书中的炮灰反派!开场即被灭的那种。
秦嫣没有明确知道“秦氏之女”殉葬的年纪,但她不敢掉以轻心,万一哪天突然来一道圣旨让她殉葬,以父兄疼爱她的程度,绝对会反,届时可就真的一家人整整齐齐了。
幸好天无绝人之路,二哥秦威年节回京探亲,随行有位同僚名徐阳,长得一表人才,气宇轩昂。一打听,人在边塞,父母双亡。
秦嫣寻思着这男人背景简单,还是爹的下属,完全受控于她爹势力之下,要不赶紧嫁了,免得夜长梦多。
这段日子,秦嫣可使劲往那徐副将面前刷存在感,送温暖表爱心,就差没有大声告白了。恰逢今日十五上元节,秦嫣便撺掇二哥带他们一起出门看灯,目的就是为了创造机会接近徐副将。
娘亲和大嫂不喜热闹,加之小侄儿这几日感染了风寒,出门多有不便,于是二哥带着二嫂、秦嫣和秦泽出门了。
几人下车后,很快就被人群冲散了,天色渐暗,华灯初上,秦嫣灵活地在人群中穿梭,很快就来到了一位模样出众的男子面前。
“徐将军。”秦嫣喊了一声。
徐副将站在护城河边,此时湖面上波光粼粼,倒映着璀璨灯火,不远处的灯楼逐层亮起了花灯。
他身姿高挑笔挺,着一套玄色常服,外披一件貂皮大氅,他和秦威一样高大,五官却更显文雅,放在别人身上可能会是小白脸一类的长相,但是他自带一股久经沙场的凛冽,像是在儒雅中掺了冰霜,让人生出一种不可接近的疏离感,此时他站在灯火阑珊处,如皎洁明月落在了尘世。
秦嫣暗叹,得亏徐副将是西州人士,若是生在京城,得有多少高门小姐抢破头?
徐副将回过神来,见是秦嫣,他礼貌作揖,带了一丝恬淡的微笑:“秦姑娘。”
他一笑,方才的疏离感完全撤了下来,秦嫣瞬间感到冰雪都融化了,整个世界开满了花。
此时,灯楼最后一盏莲花灯一亮,承德门沿线的花灯便次第亮起,整个内城都被铺成了金色。
隐约之间能看到承德门上的人影频繁起来,忽然,鼓声大作,侍从云集。
周遭太过嘈杂,秦嫣即便听不清前方说什么,也能猜到皇后和众皇子多半已经在城楼上了。
广场上的百姓口口相传,处处都在说道“皇后娘娘来了”,各大班子连忙秀出最拿手的杂技来,顿时锣鼓喧天,欢腾非常,杂耍能人花样频出,喝彩声一浪接一浪,一派热闹繁华。
“你在看承德门?”秦嫣笑靥如花。
徐副将收回视线,垂下眼眸望向她,她披着大红的披风,兜帽处缀着一圈白色的绒毛,拥着她白皙粉嫩的小脸,当真是冰肌玉骨、欺霜赛雪,让人心生怜惜。
“是啊,看看上面站着都有谁。”徐副将轻笑一声,也不知是否错觉,秦嫣似乎在一瞬间品到了一丝不屑。
“就是皇后和众皇子,不过也不是所有的皇子都在。”秦嫣老神在在地用导游的口吻。
徐副将似笑非笑:“你怎知道?”
“我知道啊,五年前西戎北狄联合从西北角进攻,从此战事起,那时我爹在北城,睿王在西州,他们分别派了几万兵马组成联合大营御敌。”秦嫣说起她知道的、为数不多的军国大事,“如今西北还在打仗,睿王不可能在京城。”
徐副将始终面带笑容听她说完,悠悠道:“我还以为睿王离京八年,已经没几个人记得他了。”
“怎么会?睿王和我爹一样,都是保家卫国的大英雄!”秦嫣说完,还讨好地加一句,“还有我大哥二哥,还有你。”
徐副将看着秦嫣,那笑容甚至带了几分悲悯,她相处的时间不长,却是他为数不多放松的日子。
他很清楚她的心思,可终究无法回应。他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他的世界刀光剑影、尔虞我诈,温室娇花的心性单纯,温柔且脆弱,一旦脱离了家族的温养,只怕会承受不住风雨而凋零破败。
“将军可喜欢京城?”秦嫣见他目光柔和一直盯着她,不由得红了脸转移话题。
徐副将看了一眼灯火绚烂的承德门,承德门的城墙与宫墙相连,一门之隔便是两个世界。
“……不喜欢。”他漆黑的眼眸如一潭深渊,平静地映着熠熠灯火。
秦嫣一下子没有了话题,有点拘束。
她活了两辈子都没有主动追求男生的经验,要不是为了保命嫁人,她也不会厚着脸皮黏着人家。
“秦姑娘。”徐副将似是看出了她的困窘,他淡然指向前方,“他们在放河灯,你可有兴趣?”
秦嫣愣了一下,顿时眉开眼笑:“好啊!”
两人行至一个卖灯的小摊,摊主笑呵呵:“郎君,给小娘子买盏花灯吧!”
秦嫣一听,立即紧张了起来,徐副将没说什么,默默地掏钱买了一盏花灯,秦嫣比划着两个手指,徐副将又多买了一盏,像是哄小孩一般,把花灯和笔都交给秦嫣。
“徐将军,你以前也陪姑娘放过河灯?”秦嫣大刺刺地问了出来。
徐副将愣了愣,浅笑道:“许多年前,和表兄弟表姐妹一起。”
大约是感觉到徐副将没有排斥,秦嫣继续闲聊:“你是家中独子?”
徐副将摇摇头,道:“我兄弟不少,但亲情淡薄。”
她恍然大悟,安慰道:“我爹和伯父也是亲情淡薄,伯父袭爵后就把我爹和祖母赶出了侯府,我爹今时今日的地位全靠他自己打拼而来,我相信你也能做到的。”
徐副将饶有兴致地听着她讲,倒不是觉得她说的多有道理,而是她絮絮叨叨起来的模样实在很可爱。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放河灯的地方,秦嫣煞有其事地在莲花灯的花瓣写道:“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橘色的灯光映着徐副将清隽的面容,他的表情似乎没什么变化,只淡淡说一句:“此愿甚好。”
“徐将军也来许个愿吧!”秦嫣把另一盏莲花灯和笔递给他。
徐副将有几分茫然:“我没有愿望。”
“怎么会没有呢?总有一些事情是你特别想做的吧?”秦嫣说道。
徐副将认真想了想,答:“若是特别想做的事情,我一向立即付诸行动了。”
秦嫣:……
僵持片刻,徐副将接过笔,边写边道:“我与你大哥秦源、二哥秦威乃莫逆之交,亦将秦姑娘当作妹妹,愿你平安喜乐。”
秦嫣一瞬间就不开心了,这段日子几乎每天他都应她的邀约一同外出,搁古代而言,简直是情侣了,现在还说什么“把你当妹妹”这种话,简直是大渣男!
她一声不吭地把莲花灯放入河里,点点花灯浮动在水面上越飘越远,灯光映在秦嫣脸上,氤氲出温柔的光。
“怎么了?”徐副将见她久久不语,忍不住问。
“既然把我当妹妹,那就别叫我秦姑娘了,以后你就叫我阿嫣吧!”秦嫣抬起头,笑着提议。
徐副将没有犹豫多久,很快便改口了:“阿嫣。”
“这就对了!”秦嫣站起来,指向前方拥挤的小摊档,“我想要个小糖人,你帮我去买好吗?”
徐副将知道她这是把自己当手下使唤,在她眼中,他也确实只是秦将军的属下,他点头应道:“你在这里等我。”
秦嫣微微点头,头上的钗环叮当碰撞,甚显娇俏。
徐副将转过身,薄唇不经意地勾起一抹笑容。
承德门上的天灯冉冉升起,参差起伏,在天上涌汇成河。广场耍着铁花火瀑,一条火龙在空中奔腾,火星子飞溅,栏杆上的纸灯笼被火星一燎便着了火,火势顺着风猛然大了起来,紧接着有人高喊“走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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