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颗星
再见池昌普,是在五个月后的香山。
香山隶属长安,离长安主城不足三里。
我同无数个胡姬坐在马车上,历经两个月的长途跋涉,才来到此处。
香山的红叶很是有名,沿途繁密的树枝上挂满了三彩香叶,空气里有热浪翻涌,四周渐渐有了初夏的颜色。
我们到了此处,便不能再坐马车了,据说是为了表示对大邾陛下的尊敬。
胡姬们被一个个遣下马车,在一旁排好,等着大邾的将士们清点人数。
周围的陂澜士兵们敢怒不敢言,只有最前方的赞冶敢站出来与对方使臣说上几句话。
他们谈话的内容我没仔细听,最多不过是没有粮草,陂澜兵败,愿意献上胡姬若干,和陂澜城以外的五座城池来求和。
这些话,在从陂澜到长安城途中的每一个驿站,都听腻了。
我意犹未尽地欣赏着树梢的红叶,在陂澜可没有这样的美景。
那位清点人数的小将士,在我面前晃悠了很久,我扭头对上他的视线,冲他灿烂一笑,他腾地一下红了脸。
前方人群松动,胡姬开始有序地向前走,我笑着对他点点头,跟上前面的步伐,听他充满遗憾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真好看啊,可惜是个跛子。”
驿站在香山山脚,须得徒步前行半里才能到达,兵马在两侧走着,前方的胡姬忽然一阵骚动。
大邾将士们整齐划一地站好,对着尽头呼唤问好
“上将军!”
声音肃穆,震得胡姬们都不敢说话,一个个身姿站得笔直,又忍不住好奇心,怯懦懦地拿眼去瞧。
我阖眸歇息着眼睛,看久了红叶,眼睛刺得疼,这是翻过巴难山后留下的后遗症。
“这是大邾的将军吗?长得真好看。”
身侧有胡姬凑着耳朵小声说话,都在感叹前方的黑甲男子生得模样英俊。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披战甲的模样,坚固的铠甲裹紧他的身体,初夏和煦的阳光穿透树梢映在黑甲上,温度被一点点侵蚀掉,又将森冷的光反射到他脸上。
我远远地注视着,他挺拔伟岸的身姿,比赞冶还要高出半个头,比陂澜人还要深邃俊美的五官,最为突出的是那一双含情目,他就那样斜睨着你,便分不清那眸子里是多情还是冷漠。
他不像是我认识的池昌普,只是大邾万人敬仰的常胜将军。
他与身旁玄衣使臣交谈了几句,便向这里走来,胡姬们最是爱美,看见俊朗的男子,一个个私下理起了辫子。
他从前方走来,眼神在每一个胡姬脸上扫视,有些面浅的胡姬被他看红了脸,有些胆大的,就抬起媚眼回视,目光直白又勾人。
他没说喜欢,也没说讨厌,只目不斜视地疾步走过,仿佛她们挡住了他重要的事。
我睁着眼,看他离自己越来越近,鼻尖仿佛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好闻的味道,那是沉香木的香味儿,那块白玉佩上曾经也沾染,现在除了寒冷,什么也没剩下。
我忽然忆起在巴难山初见他时的感慨,他确实是一块冷冰冰的美玉,捂得再暖,终究会凉。
“池将军这是做什么?既要徒步,又说停就停,长途跋涉,这是不让我陂澜休息了?”
赞冶的话让他止住脚步,他在离我不足三尺的地方转身,伫足良久才说道:“是大邾无理,来者皆是客。”
“是客?”赞冶讥笑道:“在每一个驿站迎接的人可没有池将军那么高的觉悟!”
“如今太阳就要落山,池将军打算继续让我陂澜儿女挨饿受冻吗?”
我知道大邾没到最后关头,是不愿与陂澜撕破脸皮的,因为大邾的战马,有很大一部分来自陂澜,还有两国的贸易交流,为大邾带来的经济不可估量。
果然,就见那玄衣使臣迎上来语重心长地打圆场,池琲抿着唇半晌不动,那玄衣男子见劝不动他,祭出了大邾陛下的信物——一把鎏金盘龙短匕。
他这才松动,艰难地接过短匕,头也不回地离开。
从他们的交谈声中,我知道了那玄衣男子是大邾的异姓王梁折风。
赞冶坐在马上一脸复杂地看了我一眼,我冲着他点头微笑,低头的一瞬间又恢复面无表情。
队伍又继续往前走,池昌普与梁折风没在队伍里,胡姬们恢复了生机,都在谈论今日貌美的黑甲男子,知道他是大邾的镇远侯嫡子,又是大邾的常胜将军后,更加激动。
“我曾经在乐仙郡的驿站听着个趣事,是关于池将军的!”一位胡姬闪动着眼睛,神秘地向周围说着。
周围胡姬推嚷着她,都恼她吊人胃口,说事只说一半,央着她将剩下的一半赶紧吐出来。
她脸上的羞恼夹杂着得意,向四周招了招手,顷刻间,就有无数只耳朵支了过来。
“听说五个月前,汝南侯府的盛大少爷与池将军在长安的昭雪台打了一架!”她讲得起劲,仿佛身临其境正站在台下观战。
“池将军拖着条伤腿,将盛大公子打了个半死!”
“然后呢!然后呢!”这么震惊的消息,听得大家都瞪大了眼,迫切想知道接下来的事。
“盛公子被送往漠北养伤,池将军被镇远侯禁足在家,连这次大败陂澜的战场都没上,全靠百里随一个人重创陂澜军,据说这次的计谋也是他想出来的……”
胡姬们才不关心战场的事,一心只扑在八卦上:“那盛公子与池将军为什么打架啊?”
这次那个胡姬没有立刻回答,纠结了半晌才说道:“我答应别人不说的,你们保密不准说出去啊!”
众人对着天神发誓,又一脸稀奇地凑过去。
“据说是盛公子弄丢了池将军的一个宝贝。”
我默默听完,内心极其平静,这又不知道从哪里传出的谣言,无聊至极,可怜这些胡姬还听的意犹未尽,没设想过她们悲惨的未来。
在太阳下山的那一刻,终于到了驿站。
今日走了许久的路,让这废腿疼得更是钻心,我坐在榻上锤着腿,并未打开裤管看那丑陋的伤疤。
“腿还疼吗?”赞冶走进房内,隔得老远就闻见他身上的药味。
“你端的是什么?”我盯着他手中的药碗,冷声问道。
他将药碗放在桌上,四处望了望:“其她人出去捡红叶了?”
“你别转移话题,那是什么?”我死死盯住桌上的药碗,那熟悉的味道令我欲发作呕,心里有了猜测,我起身便想将它扔出房外。
赞冶赶紧扶住我摇晃的身体,艰难启唇:“是观音莲。”
果然……
我看也不想看,对这味道也更加厌恶,只对着他嚷道:“端走!”
“月牙,它可以治……”
“端走!”我决绝地望着他的眼睛,他的劝慰被我的目光堵在嘴里,张了张嘴,半晌无言。
屋里全是观音莲的味道,我怕那气味再惹得我一身恶臭。
“我不需要这个东西!”我对着他说完,转身出了房门。
我一瘸一拐走在香山山脚,月亮高悬犹如白昼,能看得清铺满一地的红叶。
我实在忍受不了腿疼,寻了块石头坐下,没有踩在叶子上的’簌簌‘声,周围更加静谧。
“姑娘……”
有个腼腆的声音响起,我寻声望去,是今早望着我发呆的那个小将士。
见我看着他,本来就不算大的声音更小了,竟吵不过初夏的蚊虫。
“有事吗?”我疑惑地看他站在原地良久,手里不知从何处捡的一片红叶,想说话又不知道说些什么,一来二去憋红了脸。
我不想和中原人有太多的接触,见他没话开口,便想起身离开。
“姑娘的腿伤好点了吗?”他见我要走,上前了一步,语气有些急促,“我听说姑娘曾经伤了腿?”
我的脸色立刻便沉了下来:“是瘸了,那又如何。”
他察觉到我的语气不善,连忙歉意地摇头:“对不住,我不是有意提起的,我没怎么和女孩子说过话……我其实…是来送姑娘东西的。”
他从怀中摸出一瓶药递过来:“这是军营里很有名的伤药,可以镇定伤处,今日走了不远的路,我想姑娘,或许需要。”
我看着他手中的伤药,表情慢慢缓了下来:“不需要,你留着自己用吧。”
他虽不善言辞,却也十分倔强,认定了我腿疼难耐,才会坐在石块上歇息,走上前来硬塞给我。
“姑娘试试吧,明日还要入长安,又是一段距离,别苦着自己。”
我看着在手中的药瓶,它不名贵,却实在烫手,我不想承任何人的恩情,也不想对任何人无私奉献。
“谢谢,你想和我交换什么?”我冷着声音问道。
他连连摆手,语无伦次地解释:“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
我将手中药瓶递过去,准备还给他,他退后一步红了脸,眼神都不知道该看哪里,踌躇良久说道。
“名字吧,就…交换名字吧。”
他率先开口,轻快说道:“我叫李则。”
“嗯,我叫月……”
“你们在干什么?”
我听见背后清冷的询问声传来,霎时间李则脸上的表情全部退净,他整理衣物,端正姿态,恭敬地向身后的人唤了一声。
“上将军!”
我的背脊僵直,双手死抓住身下的石头,新长出来的指甲在光滑的石头表面划出刺耳的声音,恍惚中好像又回到了陂澜的牢房内。
“换班时辰到了,还在此处闲晃。”他的语气明明算温柔,却透露出一股不容质疑。
李则对他恭敬地行礼,上前来关切的看了我一眼:“姑娘,记得用药。”
他转身离开,脚步声渐行渐远,身影渐渐变圆,变小,直至消失不见,四周又恢复了寂静。
我握紧手中的药瓶,听着四周蚊虫低语,在石头上呆坐了很久,直到衣裙下摆被露沾湿,才起身准备回去。
“你的腿怎么了?”
说话声突然从背后响起,我心惊,他居然还没走!
我僵坐在石头上没有说话,只愣了一会,便起身提步快走,但是瘸了的腿并没能快地过他的步伐。
他上前捉住我的手,一把将我抱到石头上,蹲下身便想撩我的裤脚。
我剧烈挣扎起来,一手打到他的脸上,终于忍不住骂了起来。
“池昌普,你卑鄙无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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