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颗星
“你的这双与众不同的眼睛,可能会害了昌普。”
“你单独对我说的话就是这个?”我作势就要打开房门,不想看她清高的身影。
“你现在出去,他在院里,但是等到太阳一升起,就有陂澜军用他掳走贡女这件事,令大邾难堪。”
她就这么冷静说出来,硬生生让我止了脚步。
手下的雕花门框凉透了心,我与他仅有一墙之隔,却又被分别放逐在了大邾与巴难山。
“我与昌普是同胞兄妹,我们养在漠北,但是阿娘为了不让我们被大邾的文人雅士嘲笑是莽夫,从小便教我们读书识礼。”她在屋里四处转了转,随意拿了本书来翻看。
“所以尽管我们生在漠北,也并不比长安城的贵族子弟差了哪般。”
她语气里的自豪,清冷的眼底满满都是光,我几乎可以想象他们穿着骑装,在沙漠戈壁追风赶月。
“阿兄他比我早回长安,当时阿爹在燕然山战场伤了脚,他回长安领命带军出征,我都以为他会死,阿娘流着泪刻好了送他入西祠的牌位。”她抚摸着手里的书,心却不知飘到了何方,我静静地听着,这是我没涉猎过的,昌普的前生。
“幸好他回来了,但是他并不开心,整天神色恹恹,后来我才知道,他原是回不来的,是因为有个小将士替他挡了一箭。”
她将那本书放回原位,转过身对着我,平淡地问到道。
“知道玉玑是谁吗?”
我慌乱地摇头,心里却隐隐有了猜测。
我慌张地往后撤步,直至脊梁抵住冰冷的雕花门,才无神地低语喃喃道:“不知道…”
“是那位小将士的妹妹。”
我猛地闭紧双眼,这句话仿佛在鞭笞着我的□□和灵魂,但是我知道,昌普的内心一定比我还要痛苦。
“阿兄把她带回家,又对她极好,甚至于母亲都一直将她看作是未来儿媳,十日前要了她到这私宅,还以为是阿兄想通了……”
她用怜悯世人的目光看着我,仿佛把自己当成了雪山山巅的神女。
“你是不是以为昌普爱你?”她对着我摇了摇头,可惜地叹气,“我知道他在陂澜伤了腿,是你救了他,还因为他受了好些苦,但是你与玉玑有什么区别呢?他应该从来没说过他爱你。”
“你与玉玑对他来说都是他从小受的忠义礼教中愧对的人,不,说不定你还不如玉玑,玉玑因你而死,他会更加愧疚,永远忘不了她。”
“而你,”她话锋一转,身为皇后的威严将我击得溃不成军。
我颤抖着唇,企图阻止她接下来出口之话,却也是徒劳。
她的话锋犹如巴难山山顶处最烈的风,将我割得遍体鳞伤。
“而你,甚至还不如她,你打破了他内心的忠义,你令他更加痛苦,他一想到玉玑,就会愧疚,他一想到你,就会厌恶,但是曾经你救过他,他又会陷入两难之间,他被你活活逼成了他厌恶的模样。”
这简直是杀人诛心,如今我连打开这间房门的力气都没有了,全凭拉住一旁垂下来的门帘,才勉强稳住身体。
我能接受他对我只有责任,我不能接受是我让他身败名裂,让他内心痛苦。
“月牙!”
急促地敲门声在外面响起,被我死死抵住,我不能接受他看见我狼狈的模样,我害怕他的目光中出现不耐烦和嫌恶。
池月遥从怀中取出一张信纸递过来,我如今已经没有力气去接过,她了然地看了我一眼,将信纸展开。
“这是赞冶将军献给陛下的信,陂澜字我其实认不大全,只能勉强知道写了什么,我念给你听吧。”
她扬起一抹雍容华贵的笑,显得整个人更加高贵,她是那个端坐凤椅的皇后,我就是她殿下俯首称臣的边野蛮女。
“为结两国之好,特献上胡姬二十人,其中有个琥珀色眸子的姑娘,是陂澜尊贵的神女,陂澜愿每年进贡壮硕的马,和苦难海旁的石矿无数,大开巴难山狭道,以祈求大邾陛下善待这位姑娘。”
是赞冶……
他曾经说过,陂澜会对我好……
“这条约不可谓不屈辱,大开巴难山狭道,可谓是将陂澜腹中之地大开,从此往后,陂澜就是大邾案板上鱼肉,这是赞冶将军为你做的事,希望你能明白自己的责任。”
我走过去,拿过她手中信纸想看个清楚,但是眼睛被水雾蒙住,我抬手擦了擦,又不小心弄脏了纸。
赞冶的字是阿娘教的,和我的相差不大,此刻这些笔锋极重的字,就像是我亲手写的一样。
他的责任,恍惚之间就变成了我的责任。
“月牙,陛下他待人很好。”
我看着信纸无声地笑了起来,连昌普破门而入的声音也没有将我吓着,我不敢看得他的脸,只一眼我便会躲进他怀里,央他带我离开,只一眼,池月遥说的话,我便不会再信,不会再顾忌。
我没看他,也没管他是何种神情,只是冷漠地抬头,脸上挂着麻木的笑。
“皇后娘娘,带我进宫吧。”
我再也不会影响他的人生了,他也不用再为我受内心的鞭笞,其实他往日来见我时紧锁的眉头,很不好看,就像是一个小老头。
我喜欢漂亮的脸,才不要喜欢小老头。
我转过身,在他不敢置信的目光下,含泪笑着说了一句。
“昌普,是我们错过了…”
一雨方知春去,一晴方知夏深。
第一次见萧景从,是在无极殿外的逐鹿台。
我踩着阶梯上滑溜溜的青石板,走得更加小心翼翼,生怕一不注意,就被滑倒。
右腿好来差不多了,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我是个跛子。
“快着些,娘娘还在等着你呢。”
晴茵姑姑在前方催促着,她步子迈得小但是速度却很快,我加紧了脚步才将她追上。
她圆圆的后脑勺,发髻用头油梳得一丝不苟,就像她的人一样。
池家的人,除了昌普,一个个都冷冰冰的没人情味,我张嘴想说些什么,她就像是背后张了双眼睛,将我堵住。
“入宫了,该问的不该问的您心里应该清楚。”
我捏紧了身侧的长裙,内心溢出苦涩。
“我只是想问问他身体怎么样了。”
“他想带你走,被老将军劈了一掌,还没醒呢。”
冷冰冰的话里充满了埋怨,我牵强地扯了扯嘴角。
“多谢姑姑告诉我。”
“嗯,从此之后,他不会再受伤了。”
她云淡风轻地说完,我内心一阵绞痛。
我与他,此生再不相干了。
空气中传来一阵凌厉的风声,一只箭势如破竹般往我俩栖身的方向射来,直逼面门。
晴茵严肃的呼吸声有一刻紊乱,我伸出手,毫无章法地将她往前一推。
我因为惯力往后摔倒,顾不上擦伤的手,扭头就去看她。
她愣站在前方,严肃的脸变得又青又白,但好在没有受伤。
她一言不发地盯住一处,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刚刚站过的青石板,被一只利箭深深嵌入,碎纹爬向四周蔓延开来。
我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只差一瞬,这箭,便射在我俩其中一个人身上。
看这出箭的力道,是必死无疑。
“咦,怎么歪了这么多。”
一声懊恼的声音响起,晴茵青白的脸有一刻僵硬,我往出声的方向望去,一位穿着玄色衣袍的公子手执弯弓,斜靠在栏干上,一脸稀奇地望着地上的冷箭。
他衣衫上的镀金花纹在日头下反着光,我眯着眼只能看清个大概,他探身向前,那光更烈,我试图用手遮挡,被晴茵扯着袖口跪下。
“陛下,娘娘回来了。”这声音又恢复了寻常,冷清清地并未驱散我心里的震惊与疑惑。
“月遥姐姐回来了,此间事物就不好玩了。”
我偷偷利用余光去瞧,只见他说完话就将手中的长弓抛给身侧之人,往后跑去,逐鹿台太高,渐渐将他的身影隐住。
“好了,走吧。”
晴芳直起身子,又恢复那一丝不苟的模样,仿佛刚才的经历并不存在。
我启唇想问,最后不了了之。
这里是皇宫,又不是昌普的私宅,没人会惯着我,没人会有耐心回答我的每一个问题,这里的一切都需要我低着头,像刚才那般用余光偷偷地打量。
是好没意思的地方。
明月高悬,凉风习习。
我后悔来到这里了,这里宫墙高耸,居然不能看见满天繁星。
我没顾晴茵姑姑的叮嘱,跑出朝梧宫,一路追着月亮来到逐鹿台,睁大了眼睛,天空笼了一层暗雾,遮挡了我的星星。
我靠着栏杆,焦急地探身,企图拨开云雾。
可人在星空之下又显得太过于渺小,我连那一片宫墙都触碰不到,只能费力地再往前探身伸手。
“这是逐鹿台,可不是逐月台,难道说你就想从这高台跳下去,变成嫦娥飞走吗?”
我心里一惊,脚下便不稳,身体就要越过栏杆往高台下晃悠。
我闭上眼,已经做好了从这里摔到地面,要么伤要么死的下场,内心甚至还有一瞬间的解脱。
腰间不期然被人一把捞住,还未反应过来,顿时鼻尖充满了侵略性的熏香味。
我懵地抬眼,一张俊美无铸的脸出现在我上首,那细长的丹凤眼,上下将我扫视一番,没有由头地笑了起来。
“我猜得果真没错,果然是张漂亮的人脸。”
他打量小动物的目光我很不喜欢,我试图挣脱了他,返回那座冰冷的朝梧宫。
“想走?”
他笑着松开了我,我微微有些诧异,没想到他如此好说话。
我冲着他点点头,忽略他嘴角那抹玩味的笑,刚绕过他的身体,便被惊地大叫出声,被他捂住嘴拖拽至栏杆处抵住。
我的手抵在栏杆处,滑腻冰凉,我利用余光去看,在月光下泛出诡异的红。
还有刚刚看见的,一地的红,滲入青石板的缝隙,怎么擦也擦不掉,只能等时间风干。
“小狼崽生气了。”
低沉的笑意传来,一只手轻轻抚在我的眼角,我就着月光,看清了他胸前栩栩如生的金丝盘龙花纹。
“不要乱跑,这里死过很多人。”
他善意地提醒我,眼中却泛滥着嗜血的光。
我捶打着他,企图从他怀中退去,他不怒反笑,一把将我抱起,从湿漉漉泛着血迹的高台离开。
这一路不知道是怎么回来的,居然连半个宫女太监也没有见着,一路都是我的谩骂,和他低沉的笑声。
他将我抱进一个繁华的宫殿,将我摔进红红色帐幔帐住的床榻。
我不停骂着他,锤打他的手臂,他像是个疯子一样不管不顾,撕开我的衣衫,一口咬在我的肩上。
我疼地吸气,再忍不住一掌打在他的脸上。
他脸上的表情黑的能滴墨,丹凤眼往下压,阴翳地注视着我。
我害怕地往床榻里缩,依然鼓足勇气抬起头怒视着他。
“我会告你的!”
此言一出,我便后悔了,他滴墨的脸也被我逗笑。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要向谁告我?”
我愣着身子,重新被他捞了过去,将剩下的衣衫撕拨干净。
我面无表情地望着他,内心绞痛无比。
“是我说错话了,皇宫里没有星星。”
星星被我留在巴难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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