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颗星
这是我第三次登上逐鹿台,惟有这一次是白日里。
我终于看清了这座高台的模样。
台高八尺,正对宫门,后接太极殿,占地极其辽阔,比之陂澜的斗马场也毫不逊色,以玉石为地,极尽奢靡。
此刻台下跪满一群身着绛红官袍的所谓忠臣,他们言辞激励,句句恳切,至我出现,便闭了嘴,不再说话。
我故意从为首之人面前缓步走过,看他坚毅的鬓角不知何时已沾上风霜。
“妖妃!”他厉色低语,被身侧一位胡子花白的老人拦住。
“你与她多说何用,不过是不懂规矩的边疆蛮女!”他语气中的不屑让我停住了脚,七襄想扶我离开被我挣脱。
“这位便是颜阁老吧。”我笑着走近,看他冷哼一声偏过头,仿佛我是一件污秽之物,看一眼便足以染他明台。
我笑了笑,不甚在意,“听闻朝中数你最受众望,历经三朝,你的白胡子一耷拉,皇帝连皇位都坐不踏实……”
“干你此等妖女何事!”
他身旁那人又开始惹我心烦,沉着那张满是刀锋的脸不服气地怒瞪着我。
“本宫在与颜阁老谈话,池将军插话做甚,以你漠北愚夫的冲动性子来丢皇后娘娘的脸吗!”
他被气得涨红了脸,大喘粗气‘我’了半天也没将剩下的话吐出口来,狠心一甩衣袖,便对陛下叩起了长头。
“陛下!陛下!柔妃已嫁入皇家,自是不能如此屈辱地死去,早先殷家便因为殷梵澜姐姐的事起了反心,那本是陛下之错,如今为何不给个体面的死法,那可是皇妃啊……”
“本宫以为两位大人多热的心肠,要救殷梵澜一命,原不过是为她求一个体面的死法……”
“你懂什么!殷家造反,全族抄杀。那殷梵澜本来便要以死谢罪,但是她的罪名绝不可能是因为一只猫儿!”
颜阁老又拿出他那舌战群儒的姿态,他如此义愤填膺,原不过是为了他的私心。
“我以为阁老是多忠诚的一人,算来算去不过是为了自己名义上的外孙。”我没有错过他眼中的羞愧,咂了咂嘴惋惜道,“阁老的一双儿女命不好啊!先皇后若不那么早死,或许真能为你生个亲外孙出来,你也就不必这么为难了。”
“你!你!你……”我笑着看见他与池也换了种姿态,现在换成池也拼命拉住他,不让他意气用事冲过来。
我心里一阵畅快,笑着转身离开,两个老迂腐,要跪在雪地里晒太阳我自然不会拦着!
“娘娘,会不会太过?”七襄在我身侧小声地说着,我瞪了她一眼她就埋下了头。
“我的人生已经如此悲惨了,哪里还能容得他们来添一把火,他们如此看不起我,又如何能怪我用言语中伤他们!”
高高的台阶我因为脚伤走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登顶,不愧为站得高望得远,入目皆是大红一片,在雪地里格外醒目。
殷梵澜呆滞地跪在远处,衣衫已分不清原来模样,鞋袜也丢了一只,奇的是那颗东珠还挂在她散乱的发髻上,随着她的哆嗦一阵颤动,上面沾了尘泥,失了往日的光泽。
萧景从坐在最上首,低垂着眼不知在冥想什么,周围侍女太监都战战兢兢隔得很远,都知道他阴晴不定不定的性子,都害怕祸及此身。
“陛下。”我走至他身侧行了礼,他只抬起那冷淡的眸子看了我一眼,便继续低下头去。
我一时捉摸不透他的想法,也只管立着身子在一旁不说话。
“怎么,对两个老头就有那么多话说不完,对朕就没有?”
他依然没有抬头,只轻飘飘说出一句话,我内心一咯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是高台下池也与颜阁老跪的一处,原来刚刚自己在下面的行为,已经被他看了个清楚。
“或许那两个老匹夫是吸引不了你的注意,可奈何他们家年轻的儿郎,难免不会勾了某人的心。”他终于抬起头来,眼尾明明是带笑,却让我不假思索地跪地求饶。
“陛下多虑了,我刚刚在那里伫足,不过是因为两位大人看我不起,我多嘴争辩了几句。”我料定高台的距离,萧景从一定听不清我们的对话,果然,他的表情一瞬间冷了下来,但是却让我长舒了口气。
经过这几个月的相处,我知道面前的人,笑起来要比不笑还要可怕。
他往榻背一靠,便有侍女颤颤巍巍上前来上茶,他接过喝了一口,意味深长地说了句,“爱妃的汉白玉佩怎么不继续带着了。”
我内心一阵抽痛,那块玉佩,我必定是不能再在宫中佩戴了,我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丢了。”
见他不信,又补充道:“陛下送的东西足够多也足够好,那块玉佩便被我放在脑后,渐渐地也记不起它在哪里了。
“你最好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我淡了声音。
萧景从看了我一眼没说话,站了起来取过一旁的弓箭,“这弓是儿时我最爱一物,是先皇后所赠,用来奖励我当上了太子。”
他说罢弹了一下弓弦,发出一阵空气撕裂的声音,随后归于平静,“她送了我弓,却不许我有箭,朕的人生如此弓,空留弦音,台下之人只是听听笑过便罢了。”
他转身又从青花瓷箭筒内取过一只雕翎箭,轻柔地抚摸上面的花纹和冰冷的尖锋,“这只箭是皇后送我的。”
他说的皇后,是池月遥,这只箭与箭筒内其它不同,制箭的手法与纹路不是长安所有,是池月遥从漠北带回来的。
“我得到了它,开心的无以复加,我真的以为我的弓有箭来配了,却忘记了它是利器,它的锋芒时时刻刻寒我的心。”他说完不待我反应,一把折了此箭,丢弃在一旁。
我惊得睁圆了眼,他上前一步将我扶起,大笑道,“我终于可以舍了那别人施舍之物。”
他大手一挥,又从箭筒内取出另一只箭,将弓与箭一并递给我,“杀了她,朕为你报仇。”
我握紧了手中弓箭,台中央的女子已失了神智,与死亡如此之近,非但没有恐惧,反而还在笑。
萧景从走到我的身后,带着我拉开了弓,我的后背贴紧他的胸膛,他的下巴轻点在我的头顶,舍开那把弓箭,我就像是被他抱在怀中,鼻尖顿时充满了他的气息,稍许暧昧。
这个姿势让我有些不适,正准备挣脱,就听见他在我耳边说道,“我特意留给你的,他们谁都不许杀她,只能你来动手,我记得她欺负了你,以后受了委屈,一定要告诉我。”
我忽然忆起了与他初见的那一夜,他欺负我,我说我会告诉昌普,只是如今已经物思人非。
昌普和池月遥有家人要顾,这个世界上,好像只有我与他是不被人所喜的。
“陛下,你需要新的箭羽吗?”
我的声音不大,不过是我的低语喃喃而已,但是身后胸脯的震动,和头顶快要抑制不住的笑声告诉我,他听见了。
我手握那只弓,在他的加力下将它拉满,对准殷梵澜,其实我自己的力气也能将弓拉开,但是他好像对此抱有很浓的兴趣,因为终于有一个人能陪着他了。
锋利的箭往台中之人射去,我瞄准了很久,那一箭会正中心脏,让她即刻毙命,也算我对她的成全。
我胸中升起快意,眼看那个疯癫之人也感觉到了杀意,颤抖了身子,那箭离她越来越近,我耳边仿佛已经听见了身体被刺破的‘噗哧’声。
我的嘴角越来越大,快要达到最高点时却突然破裂,那嘴角就不高不低地挂着,丑陋且卑鄙。
手中的箭痛斥着我的罪名,我垂下眼,不敢去看池昌普的眼睛。
池月遥快步跑去捡起了那只偏了方向的箭,沉着脸转身看着我和萧景从。
“陛下这是在干什么?若不是有人通报,臣妾还不知陛下在此处造杀孽!”她字字珠玑,言语激烈,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与那颜阁老很像。
她估计就是颜阁老差人去请的。
我一心都在池昌普身上,他好像身子越来越差,脸色苍白,再没了陂澜时的意气风茂,只有他挺直的脊梁才让我能肯定,他是池昌普。
身后之人忽然掐了一下我,我吃痛,想给他瞪回去,却忽然发现了捏在池月遥手中之物。
那是一块红玛瑙,刚刚被她从地上捡起来的,此时已经碎成两半。
他刚刚用它来挡箭了?
我废了一只脚,为他取回来的东西,就如此轻松地被他弃之如敝屣,他甚至都不愿去捡起,甚至都不愿看上一眼,上前检查一番……
他怎么…能…这么…对我?
我挣脱了萧景从的手,想上前看得更清楚些,可是泪水模糊了眼,我多想看不清,可是那上面的每一条纹路,都是那么地熟悉。
它陪我的时光,比他陪我的都要长久。
萧景从与池月遥在说些什么我已经听不清了,只能看见池昌普上前脱下他的斗篷,披在那瘫坐在地颤抖的疯癫女子身上。
我想我现在一定很丑,愤怒占满了我的面部,极尽扭曲。
我走至箭筒旁,趁着他们无人关注,随意取出一支箭羽。
弯弓搭箭如此流畅,我加大力气,将我所有不甘的情绪倾注此箭,不过弹指间便如破竹般冲出,只逼殷梵澜面门。
“啊!!”
不知何时那个曾在池月遥宫中出现过的小女孩上了逐鹿台,她唇无血色,散着发惊恐地望着倒在血泊里的人,又慢慢将目光移到我的脸上,惊恐的目光渐渐迷朦。
“月见!”
“小妹!”
天空不知何时又开始下雪了,逐鹿台玉石地面又积了一层薄雪。
那个身子骨不好的小姑娘,她昏倒在了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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