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颗星
院内的树干发了细芽,从窗棂处映进来绿油油的一片,殿内撤去了地龙和火炉子。
现在,算是春天了。
手中的信纸还带有陂澜特有的凉意,我心里高兴,想必此时的巴难山,松针树正裹满一身的雪,士兵们也正在马场操练。
“是赞冶将军的信?”七襄在一旁问道。
我笑着冲她摇头,她诧异地‘咦’了一声,“您满脸喜色,翻来覆去的查看,竟然不是赞冶将军写的吗?”
我又将头埋进信纸里,开心地无以复加,“这是赞冶的妻子写的,她怀孕了。”
“她与我分享了喜悦,我衷心地为她祝福,”
我珍惜地抚过信纸上每一个字词,近来北边的部落不太安分,他们没有将消息宣告陂澜,只将这个消息悄悄告诉给了我。
“赞冶希望能是个女孩,阿礼希望是个男孩,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我都祝福他是天边最暖煦的太阳,永远热烈明亮。”
殿外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抄了我的好心情,我吩咐七襄出去查看,不一会她回来了,面色虽平静,但脚下的步伐却透露着兴奋和期待。
“娘娘,这春日里日头就那般大,这御花园的花不过今早才摆上,还未到午间就被晒蔫了,先前外边吵闹,是宫女太监们正顶着日头撤花呢!”
她出去了半柱香不到,小脸都已被晒红,额头也出了细汗,让她冷清的脸,显出稍许朝气。
这几日确实天气闷热,现下喝凉茶都已觉不过瘾,
“日头这么烈,这个夏日有我们受的了,你那么兴奋做甚?”
我收好了信件,将它压进我特地存信的小木箱子,陂澜离大邾太远,后宫嫔妃也不能与外邦来往密切,里面只有寥寥几封家书,和最上面压着的那块汉白玉佩。
我只是快速从它上面的字迹上掠过一眼,便合上了箱子,七襄将它从我身上抱走,再收好。
“奴婢那么高兴,是因为陛下下令今年夏日,去行宫避暑。”她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见我没什么反应又继续说道,“除了一直住在大昭觉寺的太皇太后,后宫嫔妃基本上都会前往,还有一部分老臣,和……皇亲。”
许久没有想到那个名字了,原来以为自己能够将它渐渐湮灭在心里,没想到看见那块玉佩,居然还有心动。
“那次陛下对他的惩罚是什么?”我情不自禁地想要去问他的近况,与他的最后一面,就是他醉了酒,对我说的那句‘多谢娘娘’。
这几个月,我都避免着不去过问他的消息,连这座朝梧宫也不出去,每天就抬头看这群假星星,挨过一日又一日。
萧景从也不来烦我,他和董家走得越来越近,七襄侧面曾叫我劝过他,说是董家狼子野心,大邾的君主与一佞臣走得太近,容易辩不清黑白,我就当是没听见,随他而去。
这些都与我无关,我会答应他的要求,他做皇帝,我就做妃子一直陪着他,反正命运就是这般安排的,逃也逃不过。
但是我心里又隐隐有些希望,他就这般坏下去吧,这般残暴下去,总有人看不过他,总有人会像殷家那般反了他,说不定到时候,我就自由了。
“公子他被收了并州军虎符,正好这次盛小侯爷也会从漠北回来,将虎符给他父亲汝南侯带回去。”
盛云璆要回大邾了?
我内心只震惊了一会,又趋于平静,意气风发的盛小侯爷,自是大邾与漠北来去自如。
“你家公子什么时候学会酗酒了?”我只随意问了一句,惹得七襄半天不作声,我抬头看她,她一脸苦意,“自姑娘入宫那日起,公子便不成人样了。”
“姑娘以为他为什么会在莳花坊与董家大少爷打架,只不过是董璒他看不起你的身份,让他认你为姊驳了他在那群狐朋狗友间的面子,他才出手的。”
她难得这么义愤填膺,将我惊着了,沉默半晌才嗫嚅着嘴开口,“我没让他为我打架。”
“是他脑子不清醒!”她很是愤怒,原本沉静的眼里此刻好似要喷出火光,说的话让我不喜,我却无法责怪她。
毕竟她是这宫里,唯一陪我、知道我过去的人了。
“这次行宫避暑,他也会去,你们还是不要见面为好。”她的情绪来得也快,去得也快,只对着我认真嘱咐,我看着窗外嫩绿的新芽,如走肉行尸般麻木地点了点头。
萧景从的计划提上了日程,大邾皇宫到避暑行宫需得耗时半月,各宫都收拾起了行囊,我眼见着七襄整日里在殿内四处搜罗,唯恐少带了东西,心里暗暗决定,等从行宫回来,在萧景从那再要几个丫鬟替她分担分担。
“娘娘,明日就要走了,这信箱子,你要带上吗?”她怀中抱着的,正是装满陂澜家书的信箱,我只看了一眼便收回木光,“放下吧,就不带了。”
“是,”她将木箱子放回原位,又对我说道,“明日就起行,奴婢再去确认一下具体时辰。”
说完她便退下,我看着她的方向良久无言,明日一早就会起行,意思是天未亮,我便得起身,又是半月的奔波。
我窝进躺椅里,欣赏着穹顶上的星星,享受这最后半日的宁静。
第二日我早早地就起了身,到达宫门前的时候还是慢了众人一步。
池月遥被人簇拥着,看来是已经到了许久,看见我脸上的笑立时收了起来,四周不见萧景从的身影,他还没到。
“某人可真是金贵,竟敢让皇后娘娘等你!”萧昙棋一见我就没好脸色,嫌弃的目光从头到脚扫了我一眼又扭过头去。
一位着鹅黄暗纹轻纱的少女上前捂嘴轻笑,“贵妃娘娘不愧是宠妃啊,这再迟一点,恐怕就得换陛下等你了。”说完又向着萧昙棋走了两步,讨好地劝着,““公主殿下若是累了,去马车里去歇歇吧,一会儿日头起来了,这皮肤可不好保养。”
萧昙棋闻言黑了脸,不屑地上前来轻啐了一声,“宠妃?我看是妖妃吧!”
“不过是为我皇兄挡了一剑,这都快小半年了,也不知用了什么狐媚法,让他将这后宫中的珍奇异宝全送到你宫里去,这天山雪莲,千年人参都进了你的肚子,可真是暴遣天物!”
“永宜。”
池月遥在她身后假惺惺地劝着,我永远记得她哄骗我入宫时的模样,她那伪善的嘴脸最是让我厌恶。
“皇嫂不要劝我!”她厉声拒绝,不甘地抬头望着我,“父王的玉石手串,我求了皇兄好久,他都不愿给我,最后竟然被镶嵌进了她的朝梧宫!”
“是先帝的那夜里能发光的玉珠串,这可是公主的母妃,芸妃娘娘在大昭觉寺求了好久的东西,据说当年为表诚意,抄佛经把眼睛都给抄坏了……”
又是那鹅黄暗纹轻纱的少女在谈话,她不知是哪宫的嫔妃,我没见过。
她见我望着她,主动攀话,“臣妾是寿喜宫茵嫔,贵妃娘娘不大在后宫走动,往日里向皇后娘娘请安也时常错过,故娘娘觉得臣妾眼生。”
向皇后请安都是同一时间,明言上是说我错过,暗地里不就是指我不懂尊卑,从未去向皇后行过礼吗?
好厉害的一张嘴,好伪善的一张脸,看起来甚至不如萧昙棋明面上的不喜来得舒服。
她见我未说话,又继续道,“不过娘娘是宠妃,连先帝的玉珠串都能被镶进朝梧宫穹顶做星星逗趣,像臣妾这种微末之人,只能羡慕的份。”
我往她的方向缓步走去,在离她不足半尺处停身,不甚在意地轻笑道,“知道什么是宠妃什么是妖妃吗?”
她一时不能理解我的意思,怔了怔神才扯着嘴角结巴道,“什……么……什么?”
我笑得更加灿烂,伸手抚上耳垂上的南洋珍珠坠,向她解释。
“宠妃就是,我什么也不怕。”
我说完便停下,看她明显颤抖了身子,伸手取下发髻上的石兰玉簪向她脸上划去。
“啊!!!”
我丢了玉簪退后一步,以防她的血渍喷在我的衣裙上,她痛得跪倒在地,洒满一地血红,我在她撕心裂肺的吼叫声中,轻轻说道。
“妖妃就是,我现在要你死。”
“来人!唤太医!”池月遥上前扶起她,对身后的宫女太监吩咐。
“董望舒!你太过分了!”萧昙棋也被吓着了,反应过来又指着我骂,“等皇兄来,等着被废吧!”
我看也没看她一眼,转身上了我的那架马车,池月遥忙着给躺在血泊里的女子治伤,萧昙棋在我背后气得跳脚。
“我一定会让皇兄废了你的!”
我内心嗤笑不已,明明是她们先将妖妃的身份安在我的身上,我如今做了符合身份的事,又让他们在气愤的同时充满恐惧。
萧景从和太医几乎是同时到的,与之同行的还有池昌普。
我转头怒视着池月遥,终于明白她一身本领,为何偏偏不制止我,原来是打着主意,让昌普看见我丑陋的模样。
有小太监上前向萧景从汇报情况,萧昙棋也在一旁添油加醋地说,我暗自捏紧了拳头,偏偏不想让她们如愿。
萧景从沉脸缓步走至我跟前,四周之人都不敢说话,寒冰之气席卷而来,压得我无法呼吸,我将紧握的拳头松开又握紧,倔强地抬头与他直视。
我从马车的窗棂内看他,居然是和他平视。
我知道他不喜欢女人哭的模样,偏爱我琥珀色瞳孔内不服的目光,我倔强地抬起头直视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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