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射杀
沈归月在门外偷听，得知卫含章不愿领兵后有些惋惜。
以他方才展现的身手，绝对在她兄长沈离光之上，不去做个将军可惜了。
她推开殿门，大大方方问道：“二公子，你不是答应过我兄长同生共死吗？”
卫含章轻挑眉梢：“我还答应过阿福同生共死呢。”
沈归月：“阿福是谁？”
卫含章道：“我家的一条恶犬。”
沈归月：……
“好了，送他走吧。”李慕贞看着她：“下不为例，你过来。”
沈归月点头，弯下腰听长公主耳语：“你记住，离宫的时候，别走正阳门，就算非走不可，也要挡在卫二公子身后。”
沈归月皱眉：“我听不懂？”
李慕贞拍了拍她肩上的落叶：“不懂没关系，照做就是。”
“好。”沈归月瞪了卫含章一眼，示意他快点跟上，她有点耐心，但是不多，更讨厌卫二公子那副缠缠绵绵不舍的模样。
卫含章倒不是舍不得走，他只是担忧李慕贞的病情，想说几句又觉得言语太过轻巧。
他朝长公主微微颔首，转身跨门离开。
他们走远后，李慕贞才敢让一直压抑着的咳嗽声释放出来，她这具公主的身体有些娇弱，甚至比一般人还要差些。
金枝玉叶并非她所求，身娇体弱也并非她所愿，医者不能自医，本身就是这世间最残忍的事。
若不看得淡薄些，日子便很难过。
正阳门，城楼之上。
午后的风温热缱绻，吹得旌旗猎猎作响，日影浮光，给少年华丽的外袍镀了层浅金色。
宫城之内，只有天子能穿玄色，也只有天子能用龙纹。
宦官赵喜侍奉在一旁，端着南边进贡的新鲜瓜果，目不斜视。
“来人，拿弓来。”双手撑在城楼栏杆上的小皇帝不知看见什么，忽然抬手振袖，使唤宫人递来弓箭。
他微眯眼眸，盯着下方刚刚走出正阳门的二人。
一个是沈归月，一个是小太监……不对，是卫家二公子。
李承临微勾唇角，他命禁军严守其他出宫的大门，沈归月一行人就只能走正阳门。
虽说天子不能无缘无故射杀臣子，但说他是无意之举，把卫含章射伤了总不为过吧。
李承临眼底再次闪过血气，他半眯着眼，修长的指尖搭在弓箭上蓄势待发，一点一点瞄准卫含章。
然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沈家大小姐竟然肯屈居人后，走在卫含章后面，把他挡得严实。
李承临眸中闪过一丝戾气。
他如今正倚重沈家，万不能对沈国公的掌上明珠下手，就算心中再气不过，也只能眼睁睁放卫含章走，放这个胆敢进他皇姐寝殿的狂徒离开。
李承临放下弓箭。
他握拢指尖，宽大的袖口被风振起，背影竟显得孤寂。
帝王的神情难以捉摸，突然之间，他拂袖打翻贡果，冷漠道：“摆驾长公主殿。”
……
殿内还弥漫着药香。
宫女青云正在收碗，她表扬了长公主喝得一滴不剩，又取出怀中卫二公子交代的果脯。
“公主，苦就吃点甜的，不丢人。”
李慕贞揉了揉额角，眼前的果脯似曾相识，好像还是她在太清观使唤小道士阿衡去买的。
记忆里，这包果脯她给了卫含章，哪知他一动不动，又原封送了回来。
李慕贞无奈笑了笑。
她该庆幸，至少他时时刻刻把她送的东西带在身上。
就算还回来也没关系。
“青云，收起来吧。”长公主没有再深想，这或许就是一个臣子的本分吧。
卫二公子虽未考取功名，但在军中是校尉，是实打实用血肉杀出来的。
她原以为他是想当将军的。
可他说不愿再领兵，李慕贞反而觉得心中那块重石慢慢落下，私心来讲，比起卫含章远赴边关，生死未卜；她更希望他留守京都，时时可见。
比起名扬天下，她更希望他康健长乐，希望那个明亮的少年永不褪色。
殿门外传来脚步声，站在一旁的青云面色微变，她非常自觉地离开了殿内，把空间留给气冲冲赶来的小皇帝。
怎么说呢，做长公主的贴身宫女并不难，相反很清闲，除了李承临来时。
青云再次被暗卫点穴。
她抿着唇一言不发，可怜，但熟练。
殿内，李承临重重合上殿门。
他指缝间还有先前瓜果的汁液，鲜红似血，映衬着他白皙的皮肤，有些渗人。
李慕贞递给他一条湿帕子，劝道：“不要总生气，容易伤身。”
李承临不忍对她发火，全部的暴躁都甩到帕子上了，他咬牙道：“你是不是早就料准我会心怀报复，在正阳门射杀卫含章？”
李慕贞抬头：“是。”
李承临的声音不自觉提高：“所以你让沈归月护着他？”
她弯了弯唇：“是。”
李承临脸色阴沉，几乎碾碎那条帕子：“为什么？”
“因为我是你的姐姐。”
李慕贞认真看着他：“我比旁人更懂你的性子，知道你不会善罢甘休，也知道你出气的方式，但我还是想试试，不仅仅为了保护卫家二公子，也为了保护你。”
“阿临，”她很久没有这样唤他，“我知道你为何耿耿于怀。年幼时推你下悬崖是我抱歉，霸占你父皇多年是我亏欠，你尽可以讨厌我，但不要因为我去伤害别人。”
“你是天子，该有容人的雅量。”
李慕贞很少说这样多的话，她的神情已有些疲倦，见她如此，李承临心中的愤恨烟消云散，他轻声问道：“当年的事，是否有内情？”
他始终无法释怀，自己最敬爱的皇姐曾亲手推他下悬崖，以至于这么多年来他对她又爱又恨。
掉下悬崖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断了条腿，哪怕后来接好了，但只要碰见阴雨天气就会隐隐作疼。
——这些疼痛时刻提醒着他过去的那些背叛。
李承临是矛盾的。
他希望李慕贞给他一个他想要的答案，可她永远都是云淡风轻：“没有。”
“没有苦衷，没有内情。”
“想推就推了。”
“……”李承临垂眼，也许失望的次数多了，他就不会再对她抱任何希望。
出宫后，卫含章回到家中。
他还没来得及换下内侍服，就被母亲元夫人堵在花厅门口。
一起堵他的还有两位叔父。
卫含章略一拱手，算是见礼了。
几日未见，曾经落荒而逃的二叔父格外的精神，他手中托着一个锦盒，开口就叫卫含章跪下。
少年不语，慵懒的倚靠在门框边，看着吊儿郎当却自有潇洒落拓。
三叔父没沉住气，开口呵斥道：“贤侄，这锦盒中可是御旨赐婚，见之如见陛下。”
大约前几日，李承临对赵喜说，召卫家人进宫他要赐婚，召的就是卫家叔父。
只因当时元夫人还在城外山上，死活不肯下来。
卫家的长辈就只剩所谓的叔父了。
谁曾想他们钻了空子，得了便宜，反倒拿着鸡毛当令箭，过来在卫含章面前耀武扬威。
对此，元夫人始终沉默寡言。
卫家两位叔父更是有恃无恐，他们虽然知道“亲生母子”的内情，但更明白这段母子情早已如裂帛，只会随着时间越裂越伤，这才肆无忌惮地欺负卫含章，在他母亲的面前。
叔父们以为元夫人不会插手。
卫含章也是这样以为的。
自他记事起，见元夫人的次数不过寥寥几回，可他记得很清楚，每回见他，母亲的眼底都有恨。
卫含章是个敏感的孩子。
恨意伤人，他不敢再靠近。
更不敢有什么奢望和奢求，他怕一旦有了指望就会生出失望。
想到这里，少年垂着头，唇边浅浅噙着一抹笑，与旁人不同，卫小将军心生委屈的时候不会显露出来，因为显露出来也没人在乎。
两位叔父都不是善茬，这回沈离光也不在，没人给卫含章撑腰，二叔父紧紧相逼道：“贤侄，莫非你想忤逆陛下？让卫家背上大不敬的罪名？”
听听，多冠冕堂皇的说辞。
卫含章摘掉内侍的帽子，轻甩高高的马尾，从容不迫道：“别急，这就跪。”
他撩开衣袍，又想起前世来，他在战场上更绝望的处境都经历过，极渴极饿的时候人是没有尊严的，将军的傲骨也不是不能摧折。
只是有些可惜，败给了宵小之徒。
卫含章眉眼间透着不羁，正要跪时，有人重重拍了拍桌面，只听元夫人道：
“站着，不许跪！”
“这是定远侯府，还轮不到外人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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