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016
话说将朱梁打发走后,宝儿又饿又困,却是如何都睡不着了。
他翘着二郎腿用手枕在脑袋下眼睛一直滴溜溜的转着,琢磨了片刻后一个鲤鱼打滚又重新翻身起来,四下乱瞟,见左右无人后,只砸吧着小嘴一把翻身下炕趴在了炕底下。
这张炕多年不用了,冬日里也不见生过火,炕里头时不时有老鼠穿行,后来小六和万鹏就将底下的炕口给封了。
宝儿的钱袋子就藏在了这炕肚子里,他费心扒拉的将钱袋子扒拉了出来,蹭了满手的黑灰。
宝儿将包裹了里三层外三层的裹脚布层层掀开,随即拿起里头一个黑色的钱袋子朝着手心颠了巅,颇重。
入太守府这两年,过的日子与逃难时相比,那叫一个在天,一个在地,然而纵使好吃好喝,好酒好肉的,却远不如在外头自在,他虽被这太守府的油水喂养得白胖成团,日子过得快快活活,却多少有些惦记爹娘。
这两年来无时无刻不盼着爹娘来接他走,就连梦里也多是爹娘带着大鸭腿来给他赎身的画面。
元宝儿最爱做的事情便是颠钱袋子了,但凡这钱袋子每重上一回,他便能一连着得意满足好几日,他如今最大的愿望便是将这个钱袋子给装满了,若是等不来爹娘,便自己给自己赎身,再出府寻爹娘带爹娘回草庙村。
这样一想,宝儿只将钱袋子里的银钱全部一溜烟倒了出来,只见里头两颗枣大的银锭子瞬间滚落了出来,还有五六颗嶙峋碎银子,三四个拇指大小的金瓜子和两颗金花生,还有半吊铜钱和些个散碎铜板,竟也满满当当的堆放了一座小山丘。
宝儿钻进被子里趴在被子里仔仔细细,一个一个数着,一共十九两三百二十一文,昨儿个若是不赌的话,便快要凑齐二十两了,而昨儿个若是赌赢了便走的话,便是能攒到二十二,三两了。
二十二,二十三两啊!
真真气煞人也,那该死的死胖子,他元宝儿发誓往后与他势不两立!
竟敢赢他的钱。
哼!
宝儿越数越气,越数,心窝子便越发疼得厉害。
十九两快二十两银子,在整个厨房里头绝对是一笔巨款了,便是在整个府里的下人堆里,都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要知道宝儿一个月的月钱也才不过半吊钱而已,得两年不吃不喝不花一分钱才能攒到这么多钱!
然而在这府里头,花销可不小,万事都需要派上银子,譬如逢年过节得给师傅添礼,譬如犯了事,惹了人得花银子周旋消灾,又譬如还手痒痒想赌几个钱的,尤其,逢年过节的,想到主子跟前邀个功讨个赏什么的,他们这厨房里头可没有别处那样幸运,能够时时往主子们跟前凑着,有时只能花着钱财打点好院子里的丫鬟姐姐们,这样才能寻到机会在吉祥喜庆的日子亲自派送吃食,赶上主子们用的高兴了,便能得到些个打赏。
宝儿这钱袋子里头的这几个金瓜子,金花生,就全部都是在老夫人寿辰或者过年过节时表现伶俐时给赏的,为了得这些个赏,宝儿可没少花销走动。
可千攒万攒,好不容易攒到了半袋子,如今,怕是又得轮到他割肉流血了。
在这后厨待了两年,虽有崔老头的庇护,可宝儿心知肚明,但凡出了这厨房,哪个又能护得住他。
待了两年,宝儿也算对这太守府约莫多有了一些了解。
他们这后厨虽如同个小小世界似的,勾心斗角,处处风云,可在整个府里又算得了什么。
就譬如那淫,棍马富贵,他可是大管家的胞弟,据说当初在府里手脚不干净被打发出了府,打发到了乡下庄子里去了,后来又听说糟蹋了庄子上一个小儿,还有村里的几个丫头小子,被彻底赶出了伍家,可人家有个掌家的兄长撑腰,即便如此,不照样打点得了府里府外,寻了个往府里送菜送货的活儿么?
厨房里的人当初见了他,虽各个惊讶,却碍于大管家的威势,一个个装聋作哑,哪个敢出面点破,不但如此,那马富贵每每来了厨房,老李小李两个师傅甚至还主动与他说话套近乎,让代问管家的好?
于是,宝儿在厨房里头虽遇到那老淫,棍,甚至被他色迷迷的盯着时,他这一回却万万不敢再向两年前戏弄杨三那样去戏弄那马富贵了,只能尽量避着他走!
可如今,这邵安回来了,又跟杨三勾结到一块,若再将那老淫,棍拉扯进来,宝儿便是腹背受敌,任凭他有个三头六臂又有何用?他们若真有什么阴谋诡计的话,便是连崔老头这个师父的庇护都是护不住的。
那么,如今,他该当如何?
那杨三有老李小李及大半个厨房的势力,那邵安乃二管家的外甥,又在大少爷跟前当差,而那老淫,棍又背靠大管家,除了杨三,余下两人真想捏死他,怕也如同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罢。
为今之计,便唯有向两年前那般,寻一个比崔老头更坚固的后盾呢?
老夫人院里,太太院里,以及三个小姐院里都不用男丁,大少爷如今未归,那么,只剩下一个老爷和二少爷院里呢。
然而,那二少爷院里比地狱还要阴森可怕,往日里连送个吃食什么的,厨房里头各个都避之不及,甚至为了避免去那二爷的院子,宝儿为此还曾咬咬牙,狠狠心,花了钱让那朱梁代他去受那般折磨,要知道,宝儿可是视钱如命,可相比去那二爷的院子遭罪,宝儿竟情愿割肉流血呢。
那二少爷的凌霄阁,可是令整个太守府闻风丧胆的地方,横竖是所有当奴为婢们的噩梦之所罢了。
故而,也唯有一个老爷院子呢。
这样一想,宝儿咬咬牙,狠心的从钱袋子里挑出了一锭五两银锭子,边掏宝儿心里就跟在滴血似的疼得厉害,再摸了摸那胖乎乎的金花生,又实在舍不得,将那颗胖花生放下,改捏了两片金瓜子。
宝儿一边将牙齿咬得咯嘣作响,一边将银子和金瓜子别在了腰带里,再一样样将余下所有的银钱重新装回了钱袋子里,将钱袋子往手心里一颠,宝儿两年的心血去了一小半,他实在是恨透了。
“宝儿,你可算是回来了,你昨儿个晚上又去赌了?赌了一整晚?真是太不像话了,你才多大,就沾了这赌,往后哪有个好的?”
却被宝儿刚将银子藏好,便将那小六端着个碗进了屋。
宝儿吓了一跳,立马噌地一下从炕下跳了起来,眯着眼,只一脸狐疑的盯着小六,却见小六压根没有注意到他鬼鬼祟祟的举动,目光直直落到了他心口上的那只手上,忙问道:“怎么了,你心口又犯疼呢?”
今年听过宝儿唠叨过两回心口痛,小六想替他揉揉他却不肯,小六便将这事儿记下了,以为宝儿犯了什么病了,寻思着要不要领他去瞧瞧大夫呢,这会儿又见他将手捂着胸口,忙道:“可是又疼呢?”
说着,忙要过来查看。
却见宝儿将白眼一翻道:“去去去,小爷好着呢!”
说着,弯腰将两只鞋子一蹬,穿上了,边穿边问道:“我师父起了么?”
小六道:“还早着呢,你这是要去哪儿?可是饿了?”
说着,忙将手中那碗瘦肉粥递了过来,道:“今儿个二爷院里的,偷偷给你留了小半碗,快吃了,甭叫别人瞧见了。”
小六晓得宝儿爱喝粥。
二爷规矩多,极为嘴刁挑剔,整个厨房往凌霄阁送的东西最为精细。
宝儿毫不客气,他确实饿坏了,也被小六投喂惯了,没有丝毫见外,接过碗便闷头灌了小半碗,边灌边含含糊糊问道:“今儿个厨房可备了劳什子新菜?太太,老夫人院里可有啥得赏的活儿?”
每每厨房研制了新的菜系,厨房里的丫鬟婆子或者跑腿的便一个个双眼冒光,因但凡遇到新菜,主子们尝得高兴便兴许会派赏。
宝儿人精,每每提前打探消息,四处走动,再加上他那张巧舌如簧的小嘴,成了整个厨房讨赏最多的人,实在是遭人恨。
“呵,你这小财迷,日日唯有见钱才能眼开,瞧你那双眼如今都睁不开了,还只顾惦记着钱,早晚有一日你会掉进钱眼里的。”
小六无奈笑话着他。
见宝儿吃得太快,立马端了一杯水来,一脸温声的冲他道:“慢点儿吃,又没人与你抢。”
话一落,正要将水递过去,却见宝儿将一个空碗朝着他怀里一塞,宝儿用袖子将小嘴一抹,道:“行了,甭唠叨了,师傅若有事,我去去便回。”
话一落,只见他一溜烟似的窜了出去。
小六“哎哎”几声追出去时,连他片衣角都不见了踪影。
小六又无奈,又无语,最后只得将碗筷收拾了,又替宝儿将他的被褥叠细心收拾好了,这才端着端盘走了出去,出去前,他忽而扭头朝着炕口的方向看了一眼。
“香凝姐姐,您便行行好罢,您是晓得了,我入府本是欲报大少爷的救命之恩的,这都来了两年了,甭说报恩,连大少爷的衣角都没见着过半片,我这条被大少爷白白捡回来的小命,岂不是白白浪费在了那犄角旮的的破厨房里头么,再说了,当年太太本是要将我派到大少爷跟前伺候的,也只怪自己倒霉,白白错过了这么一桩天大的大好事,如今他虽不在,可我报恩心切,您便报太太一声,留小宝儿在大少爷院子里做个洒扫的也成啊!”
“便是照顾不了大少爷的人,照顾照顾大少爷的院子宝儿也知足了。”
正房外头,宝儿拦着香凝苦苦“哀求”着。
香凝来厨房多,宝儿嘴甜,与她算是混的相熟。
见宝儿如此“情深意切”,香凝不由叹了口气,道:“也罢,见你如此知恩图报,我亦深受感动,不过大少爷不知何时回来,他那院子怕是不缺人了,不过老爷院子正好缺了个跑腿的小厮,我替你打探一二罢,不过调人差事的事儿一贯归宋妈妈管,我最多只能替你到宋妈妈跟前提及一两嘴。”
香凝是太太跟前的二等丫鬟,往日里才不会多瞧厨房里头这些跑腿的半眼,也是见这元宝儿口齿伶俐的份上,以及有一回香凝不小心弄洒了太太一盅燕窝,正一筹莫展之际,这小儿从老夫人的汤盅里替她匀了一盅出来替她解了围,香凝便待他亲近几分,也知厨房有人好办事的道理,便有了来往。
宝儿见香凝松嘴,立马心中大喜,犹豫半晌,从怀里摸了那锭银锭子偷偷塞到了香凝手中,压低了声音道:“劳姐姐打点一二。”
末了,又摸出两片金瓜子道:“给姐姐吃口茶。”
香凝见元宝儿出手如此阔绰,顿时大感意外,同时也惊叹他出手大方会来事,本存了三分真心,这会儿颠了颠手中的银两便成了九分十分,只忙冲着元宝儿道:“你先别急着走,在此处等我片刻。”
话一落,香凝便匆匆入了正院。
约莫半刻钟后,香凝一脸喜色的返了回来,冲着宝儿道:“也是你的运道,正好撞大运上了,你且快去收拾收拾行李,一会儿过来见太太,太太会亲自嘱咐,今儿个便能将你给安置了。”
宝儿闻言顿时傻了眼了。
能带这么……顺利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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