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天
肤色苍白的少年仰面躺在石台上,依旧闭着双眼,同样浅淡的头发因为刚才的挣扎而凌乱地散落耳侧。
他头戴由白杨树的枝条编织而成的叶冠,脚上则套着纯金的凉鞋,其余部位则全部赤~裸着。
那些人只在他的下身裹了一条洁白的亚麻布,此时也已经被开膛剖腹的鲜血染得通红,湿哒哒地挂在身上。
他整个人宛如一尊凝固了悲伤而形容美好的大理石雕像,没有被博物馆或私人收藏家珍惜对待,而是宛如那些无辜的陪葬品,被右手腕镣铐上仅存的一根生锈铁链,强行锁在身下的粗糙石台上。
在被匕首打开的胸腔处,本应该保护着内脏的肋骨被最粗暴的手法强行扯出身体,它们以一种极为狰狞的姿态支楞在那里,宛如死去蜘蛛伸出的螯肢,又宛如饱含幽灵怨念的霜树枯枝。
鲜红的心脏和其他内脏以一种永恒的姿态浸泡在充满了沥青般漆黑、自我蠕动交缠着的不明物的内腔里,宛如陷进淤泥里面却虚假含苞的人造花。
“……已经死了么。”
芥川龙之介喟叹般地低语着。
然而也只是一句低语了。毕竟他虽名“祸犬”却是独狼,没有吊唁非同伴死者的习惯,更何况此刻的情况还不能掉以轻心。
本来,作为始作俑者的女人死去,那两只令人憎恶的怪物多少应该会受到一些伤害。
事实却并非如此。
“咩——咩——”
牠们依旧完好无损,也依旧狂暴不已。
在仓库布满灰尘的水泥地上,十数具黑袍人以及牠们同类的残骸,都已经被来回一遍遍地践踏到混杂在一起根本分不清你我;角落里堆积着的数个集装箱,也被那庞大的身躯横冲直撞到外部变形或者破碎。
然而这一切都停留在石台周围半径五米左右。
牠们跺着脚来回徘徊,像山羊幼崽般用稚嫩尖细的喉音咩咩直叫、哈哈狂笑,厮磨着牙齿发出令人骨酸的摩擦声,却始终不敢靠近一步,仿佛是在恐惧着什么。
恐惧着……这石台上的某物,或者某位?
意识到这一点的芥川龙之介虽然没有转移自己的视线——面对前方两座虎视眈眈的憎恶怪物,这样做才是真的不要命了,但还是警惕地升起「罗生门」。
他敢肯定身后已经没有了还活着的生命,但目前所遇见的这些存在,显然都不能用常理去猜测行事。
“咯……咯咯——”
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妙异响从他的背后传来,芥川龙之介不由得绷紧了身体。
“殿……下,维特殿下……”
女人断断续续的声音阴魂不散地响起。
尽管胸前和头顶都出现了可怖的致命伤口,她还是摇摇晃晃地撑着地站了起来,沾满血污的脸上满是狂热的表情地望向石台。
她、或者说现在应该被称为“它”,伸出双手试图够上那具冰凉的身体,“请您、请您赐福予我——”
它的话还没说完,那颗写满了渴望的头颅就被一抹厉光绝闪的黑兽獠魇瞬间斩落在地,滴溜溜地滚进了灰尘堆中。
芥川龙之介收回自己的手,捂着嘴轻轻地咳嗽了几声。他没有理会堕在地上的头颅,甚至没有为之施舍半点余光。
“还不够,小哥。”
有人说,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是校园里那些不谙世事又活泼开朗的学生,却又显得十分惫懒——不是那种熬夜赶论文的疲惫感,而是仿佛刚从沉睡中苏醒一样的睡眼朦胧。
“如果不把那只被神明亲吻过的左眼挖出来碾碎,不然她就会一遍又一遍地躲过塔纳托斯的搜捕,直到灵魂被不再属于她的力量汲取枯竭,碎成一捧无用的残渣。”
“真是出人意外。”
毕竟是自称为港口黑手党的「走狗」,幼年时期又在贫民窟与妹妹相依为命的男人,芥川龙之介还没有听从天真到会听从这种哪怕看起来仿佛受害者、但实际上却似敌非友的可疑生物。
哪怕他现在坑屈尊纡贵地说上几句话,也不过是为了分散对方的注意力和延长和平交流的时间,由此来减少腹背受敌的可能性。
只见他头也不回,冷冷淡淡地讽刺道,“在下还以为此地乃是仅属于愚者和狂徒的临终祭典,没想到还有能够正常交流的存在。你自以为是什么?”
“人?神明?鬼?妖怪?”
随着芥川龙之介的话音,石台上原本死去的少年撑着手慢慢坐了起来。
他活动时,那些束缚着四肢的数枚镣铐,因为地心引力而撞击着石台叮当作响。
而随着他逐渐地坐直身子,一小部分爬满了黑色蠕虫的小肠,顺着腹部的切口平滑的伤口掉了出来。
少年立刻用手捂住了自己的伤口,因为失血过多而宛如尸体的脸上有点尴尬地露出没人欣赏的笑容,手忙脚乱地把那些肠子塞了回去。
“真不好意思,我有点不适应这个,”他喃喃说道,“之前都会有人把这里合起来的。”
“——还是和牠们一样,是见不得人的污秽,不容于世的……”芥川龙之介并没有理睬对方的话,也没有半点套近乎的意思。
他保持着对前后两方的警惕,用瘦削的下颌指了指躁动不安的憎恶们,“怪物。”
“哈,说话真不客气呀,小哥,”
维特转头盯着他,短促而好脾气地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之人,我才不和你一般见识。”
说完,他也没再关注芥川龙之介骤然难看的脸色,而是自顾自地晃了晃还被铁链固定在石台上的右手。
发现自己不管是上手掰还是下嘴咬都拿这玩意儿毫无办法之后,他又乖乖地躺回了石台上。
不是维特自暴自弃了,而是只有这种平躺的姿势,那些不听话的肠子才不会从指头缝里想方设法地溜出去。
“要不,你来替我把这条链子解开,”
维特盯着手上的铁链,那些铁链上的斑驳锈迹在他的眼里似乎别有一番风景,让那双蜜金色的双眼露出了些许怀念,“我来负责解决这两只小绵羊?”
“不可能。”
芥川龙之介微蹙眉头。他又不是愚蠢之徒,自然看得出那两只怪物现在踟蹰着犹豫不定的原因,正是因为这个死而复生的诡异人型生物,这样的迹象只能说明:
这个套着一层人皮的家伙,比牠们两个加起来都更加可怕。
甚至可怕到那种看起来已经神志不清的疯狂怪物,都本能地不敢上前。
况且,他绝不承认能从那种伤势中恢复到若无其事的家伙,还是人类。
因为人类,乃是敬生畏死却又向死而生之物,绝不可能做到那种荒诞到恐怖的程度。
哪怕是恢复型的异能力者也是人类,他们或许能做到断肢重生或者在濒死的前一秒重获生机。
但是这个家伙,却是实打实的复活。
这个时候,他们两人都听到一阵宛如破风箱里透出的嘶声,那是一种极力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
“维特殿下,请您、请您履行当初您对我的承诺……!”
“阿玛莉莉丝,”
维特偏过头,看着地上试图鼓动脸部肌肉来滚动却失败的女人头颅,和因为失去了大脑的指引而浑身神经失调以至于只能在地上蠕动的身体,他叹了一口气,
“你还记得我们当初的约定吗?”
“我……?我……!您说,你说过……!”无法从肺部汲取空气来发音的头颅说话十分艰难,更何况它目前显然已经一脚踏进了疯狂的边缘。
不是因为见到了习以为常的怪物,也不是因为这第无数次的被砍下头颅:毕竟过去不知道多少次有人以为这是它的弱点便去这样做,结果无一幸免地被那些巨大的蹄足践踏成了一滩肉泥。
而是它隐约意识到了自身的末日,而这末日来自于眼前即将终结契约的少年。
“「如果你能拉住我的手,从桎梏这具身躯的母亲的怀抱中解救你的主人,我将以永世伟大的俄刻阿诺斯与慈爱多产的忒堤斯的荣耀起誓,纯洁的孩子啊,你会成为我最亲密的友人,我会将一切牺牲之物都赏赐给你,与你分享我的权柄与生命……」”
头颅的神情越发疯狂憎恨,它仇视着石台上轻声诉说往事,而不是如以往那样将她的头颅捧起放回身体的少年,嘶哑而疯狂地尖叫起来,“你承诺!你守诺!你答应过我!”
“「……直到闪电撕裂大地,直到劫火焚尽天空,直到你不再承认我,我不再承认你。」”
少年怀念的微笑终止在嘴角下降的弧度,再次升起时已经充满了嘲弄,
“我知道你和其他的家伙有些联系,但是没关系,毕竟我也想找他们算算账,”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那把哪怕浑身抽搐翻滚不停也被紧紧握在手里的古朴匕首,尤其是刀柄上那颗诡异到看一眼就让人浑身发凉的闪耀晶体,“那可不是位仁慈的主人。毕竟那位最欣赏你的地方,恐怕就是现在你与我作为两只小丑,为他演绎的这一幕悲剧。”
头颅横在地上,一只颜色浑浊的蓝眼珠正在怨恨地瞪视着他。
“你早就不再承认我了。”
如果说之前的维特宛如盛开的睡莲与平铺水面的莲叶的宁静美丽的湖水,被埃及人信奉的睡与死之花下却掩盖着永恒凝固到腐殖质淤泥的悲惨。
那么现在的他,就像是照在那朵闭合了一整个长夜白色莲瓣的睡莲上朝阳晨晞,女神伊西斯尊贵纯洁的圣花即将从肮脏污秽中脱胎换骨,对人间露出第一抹笑容。
“而如今,我也终于遇到了渴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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