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叶苍苍醒来时，是在公司的一间空会议室里。
几张椅子拼在一起，她横在上面，身上盖得是季霏的羽绒服。
除了季霏，江淮也在。
见她醒来，两人齐齐松了口气。
“身体不好还这么能逞强！”季霏又是心疼又是气，“让你妈知道怎么办！”
显然，季霏已经知道她熬夜加班的事了。
“我没事。”
叶苍苍安慰笑笑，刚想坐起来，又被季霏摁住。
“你再躺会儿，”她使了个眼色，“要是有什么事，这也算工伤。”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江淮也凑过来问。
叶苍苍摇摇头。
除了脑袋还有点晕，脖颈处还有点疼之外。
“我去给你倒点水，再去给你拿些吃的。”江淮说着走了。
会议室里，只剩下了她和季霏。
叶苍苍四处环顾了一下，问：“你不用回去上班吗？”
“托你的福，我今天竟然有半天休假。”
“嗯？”叶苍苍没明白。
“于总见我担心你，特意给我放了半天假，让我陪着你。”
是这样啊。
怕季霏担心——
也对，她现在对他来说就是个陌生人。
“我没事，就是早餐没吃低血糖了。再说你也不能一直在这儿陪着我，回去上班吧。”
季霏确实有事，犹豫了一下。
叶苍苍撑着椅子坐起来，伸手摸了一下脖子。
“嘶——”
“哎，你别动。”季霏见状，赶紧阻止她碰脖子。
“我脖子怎么了？”叶苍苍问。
“都怪孙世璐那个损人。”季霏气愤不已，“于总本来要送你去医院，孙世璐说她懂医术，我们信以为真，她帮你检查的时候手上的地摊货戒指划伤了你脖子。”
季霏咬着牙道，“那女人一定是故意的！”
这到也不一定。
孙世璐来华盛之前确实是护士。
不过……
叶苍苍小心翼翼摸摸脖子，“你说我用不用去打个狂犬疫苗？”
季霏看着叶苍苍，“噗嗤”一声笑了。
“打！而且必须让你公司给报销！”
两个人都笑了。
季霏见叶苍苍确实没事，又说了一会儿话，等江淮一回来就走了。
江淮倒了一杯水放到她旁边的桌子上，又去准备粥。
叶苍苍伸手去拿水，才发现另外一只手里握着枚东西。
竟然没发觉。
手心里，躺着一枚小小的黑色圆形纽，边缘处泛着金属光泽,里面刻了一圈字母。
是她这种小员工买不起的奢侈品牌。
估计是她晕倒的一刹那抓下来的吧。
不是季霏的，那就应该是……
叶苍苍目光定在一处裂了缝的墙皮上。
很多裂缝可以修补，但人与人之间的裂缝一旦形成，就难补了。
更何况这不是一条小缝隙，而是一条隔了八年的大口子。
既然不能愈合，那就保持不变吧。
叶苍苍吃了点东西，回到办公室，努力让自己不想、不问、不好奇，就像以前一样。
可惜，事与愿违。
在她晕倒的时候，吴莉莉去找了总经理，然后总经理一个电话打到采购部，采购部就主动将采购会改期了。
华盛有规定，竞标公司不能少于3个。而能做他们这个项目的公司全国不超过三家。
也就是说，mck不来，项目黄汤，全组三个月的工作报废。
丁灵作为专门负责mck的对接人，扬言这次一定会把mck拿下。
叶苍苍充耳不闻，同事小贾凑过来。
“你说，丁灵怎么突然跟打了鸡血似的？前两天还装病呢。”
没等叶苍苍回答，旁边的小丁鄙夷说：“还能有什么，想男人了呗。”
小贾：“你是指今天mck来的那个副总裁？”
“不然呢？”
“就凭她丁灵？”小贾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还想霸道总裁爱上我？？”
小丁呵呵一笑，不置可否。
小贾：“要是霸道总裁眼瞎话，倒是也有可能。不过啊……我看今天来的那个副总裁不但眼不瞎，还很精明。”
小丁：“他从来到走，不超过十句话，你是怎么看出他精明的？”
“感觉。”小贾说，“总感觉他那双眼睛可以看穿一切。”
小贾想了想，“确实是，哎，你看见孙世璐划伤苍苍脖子的时候，他那眼神了吗？”
“看见了看见了，”小丁兴奋道，“我都一次见着这么犀利的眼神，孙世璐手都发抖了。”
“哎，”小丁忽然叹口气，说，“也不怪丁灵打鸡血，这样又帅又酷的男人，谁不想要呢？”
她说着，转向一直沉默的叶苍苍，“哎，苍苍，你怎么不说话呀？“
叶苍苍扭头，“说什么？”
“你可是唯一和副总裁有过亲密接触的人，发表一下感言呗？”
“嗯？”叶苍苍愣了一下，还以为被她们发现了什么端倪。
“就是你被副总裁抱在怀里，啥感觉啊？”小丁戏谑地眨眨眼，“有没有感觉自己变成了言情小说女主角？”
“没有。”叶苍苍果断说完，又进入静默状态。
小丁闻言，以为她当时昏过去了啥都不知道，同情又惋惜。
叶苍苍不想再听，起身去了洗手间。
洗手的时候，她看向镜中的自己，脖子上的划痕不严重。严重的是她的大脑，无论怎么控制，无论拐多少个弯，最后都不由自主地到他那里去。
看见伤口想到他。
看见扣子想到他。
听见风吹想到他。
听见别人提起mck想到他。
满脑袋都是那个人，着了魔一样。
两天后，办公室里传开了丁灵的消息。
想上演一出霸道总裁爱上我的戏码，可惜连霸道总裁的面都没见着。
不过，丁灵并不认为自己失败，在她看来，这只是时间的问题，让组长再给她一个月时间。
一个月？
再过一个月都要明年了，全组人喝西北风去啊？
最多只能再给她两天。
丁灵不同意，直言这事儿两天绝对不可能。
组长着急起来，又过来找叶苍苍，被叶苍苍一口回绝。
组长苦着脸去请示了吴莉莉后，半小时后又回来了。
“苍苍啊，你看看能不能给想想路子？”
丁灵早注意到这边情况，走过来，说“组长，去人家mck见总裁是要预约的，现在于副总裁的预约已经排到了下个月了，你让叶苍苍去也一样的。”
组长不理，继续看向叶苍苍，“要不，再让你那同学想想办法。”
叶苍苍：“组长，上次您也看到了，我同学也只是普通员工，她也没办法。”
丁灵：“组长，您何必为难叶苍苍呢？我去也一样的嘛！”
叶苍苍：“……”
丁灵为了男人，竟然替她求情了。
组长：“不是我不让你去，是吴总指示，一定要苍苍去。”
叶苍苍一惊。
“为啥？”
丁灵、叶苍苍两人同时出口，然后互看一眼，都看出对方眼里的不情愿。
“想知道，你们自己去问吴总。”组长没好气。
丁灵咬着嘴唇，她不敢。她想了想，“那吴总有没有不让我去？”
组长一皱眉：“那倒也没有。”
丁灵满意了。
可叶苍苍不满意，“我又不负责mck对接，为什么让我也去。”
“嗯，大概就是你有同学吧。”
叶苍苍刚想再拒绝，被组长打断，“吴总说了，只要你去，无论是否成功，上次因mck迟到扣掉的奖金都会重新发还给你。”
叶苍苍心中一动。
组长看看叶苍苍，又看看丁灵，继续道，“你们谁成功，就给谁多发一个月奖金。”
“真的？”丁灵惊喜。
组长点头，“真的。吴总亲口说的。”
组长走后，丁灵也走了。
临走时还挑衅的看了叶苍苍一眼，像只高傲的大公鸡。
同事小贾又凑过来：“苍苍，你现在可是咱全村的希望了。”
小丁：“抓住那个于副总,我娃的奶粉钱就靠你了。”
“怎么抓？”叶苍苍幽幽道：“要不，咱们干脆商量商量把他绑了吧。”
她说着不经意扫了一眼门口。
门口，孙世璐和丁灵两个人斜着眼睛瞟过来，见她看过去，又迅速移开。
哎——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
一下午，组长几次三番的过来问进展，同事们有意无意地跑过来关心，叶苍苍纠结了许久，终于还是决定下班后去找季霏。
mck总部大楼位于金融街，地铁出来再走五分钟。
高耸的大厦将街道切割成细窄的小条，精致的白领们穿梭其中。叶苍苍逆行在下班的人潮中，蓦地恍惚起来。
八年前，十八岁的少年兴奋地规划着将来，上哪所大学，去哪里生活。彼时，少年眉飞色舞，不可一世。
八年来，她想象过他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唯独没想过他就在自己所在的城市。
就在这里。
到达季霏办公室的时候，季霏正忙的不可开交，接电话、打电话、发邮件、复印，像只春天的小蜜蜂。
“没想到牛bi哄哄的甲方大爷，也有跪求乙方的一天啊。”小蜜蜂繁忙中抽空奚落。
叶苍苍已经习惯了。
她坐在一旁安静地咂着棒棒糖，幽幽道：“是啊，谁能想到呢。”
世界上还有她这么苦bi的甲方？
拨开第四颗糖纸的时候，小蜜蜂终于停下来，拉过一把椅子坐她旁边，神经兮兮开问。
“你和江淮怎么回事？眉来眼去的。”
叶苍苍慢悠悠品着棒棒糖。
嗯，草莓味的。
“快说。”季霏催促。
“正常的眼神交流而已。”
“你正常，他可不正常，他那眼睛都快粘你身上了。”
“那你去问他啊，我怎么知道。”
叶苍苍不想说这个话题，把棒棒糖整个往嘴里一塞，鼓着腮帮子不说话。
季霏一看。
得，一卦不行再来一卦，反正生命不息八卦不止。
“行，就算你跟江淮关系正常，那你——”季霏突然凑上来，紧盯着叶苍苍眼睛，“跟我们于总什么关系？”
“咳~~~咳咳！”
叶苍苍差点被自己口水呛着，赶紧拿出棒棒糖。
“你乱说什么？”
“我乱说？”季霏不服，“那我问你，那天你见着我们于总的时候发什么呆？”
“我哪有，”叶苍苍狡辩，“我那是冻得！”
“还嘴硬。那请问，你是怎么知道我们于总叫于微尘的？”
“不是他……”叶苍苍装傻，“嗯，你们介绍的嘛！”
季霏眯着眼睛，审视道：“我当时说的是：这位是我们于总。我们于总说第一句话是：叶小姐真是不畏严寒啊。”
叶苍苍脸色一变。
季霏见状又加把劲，“我们于总刚从美国总部调回来两个星期，连我们自己公司的人都没怎么见过他，你是怎么知道他的？”
“……”
叶苍苍无力辩驳，单脚点地，椅子转了个圈。
这几天，季霏越想越不对劲。
叶苍苍脖子被孙世璐划伤的时候，她明显感觉了一股杀气，来自她旁边的于微尘。
“你和我们于总，不会是……”
季霏满脸怪笑，一看就在杜撰着什么不纯洁的故事。
“你瞎想什么！”叶苍苍赶紧阻止，“我们只是普通的高中同学，嗯，准确地说是校友，他比我高一级。”
“高中校友啊——”季霏拉长声调，阴阳怪气，“那你光明正大地告诉我不就得了，鬼鬼祟祟的。”
“你才鬼鬼祟祟呢。我只不过看他记不得我了，所以才没告诉你。”
“是嘛！”季霏眯着眼睛，审视地看着她。
叶苍苍若无其事的舔棒棒糖，故作镇定。
过了一会儿，季霏才说：“这倒也有可能，我高中下一届的学弟学妹，我一个都记不住。”
她顿了顿，忽然身体绷直，像发现了什么惊天大新闻似的。
“于总和你是同学，你和我又是同学，”她用手比划着，“那我和于总不就是……同事加同学，亲上加亲？”
“……”
叶苍苍脸抽动了一下，她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么个亲上加亲法。
“哦买瓜！哦买瓜！原来我和于总……”季霏满眼粉红泡泡，“还有这么亲密的关系呢！”
“呃……”
叶苍苍鄙夷地看着，小心提醒，“他已经不记得我了。”
“那怕什么，关系摆在这儿，他赖也赖不掉。”季霏依然陷入自我憧憬。
“……”
叶苍苍彻底无语。
他无须赖，这关系本就没什么用。她只是他的一个普通学妹，和学校里成百上千的同学一样。
叶苍苍转而问正事：“下周，你们mck能不能再去参加一次采购会？”
这个事吧，季霏不是不想帮忙，她也是爱莫能助！
谁让她就是个卑微小职员呢。
公司核算过这个项目收益，根本不盈利。上次阴差阳错去参加，已经是走了狗屎运了。
不过季霏虽然自己没本事，倒是给叶苍苍指了一条明路。
“你这位老同学呢，已经是无能为力了，不过，”季霏眨眨眼，坏笑着，“你可以去求你的另外一位老同学呀？”
去求于微尘？
叶苍苍皱着脸，犯难。
她求过他很多事，求他陪自己打游戏，求他同意自己看武侠小说，求他做饭给自己吃，还求他借宝贝相机给自己。
那个时候，她只管开口，嘴皮子一张一合，想说的话直接就溜了出来，从不为难。
为难的是他。
可是现在，为难的是自己。
叶苍苍用力把棒棒糖咬碎，满嘴的糖渣子，却是一点都不甜了。
季霏忙完了工作，收拾东西下班。
叶苍苍跟季霏一起。
她神思云外，默默地跟着季霏，根本没注意她把自己领到什么地方。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后，季霏身型一顿，脚步没动。
叶苍苍疑惑，抬头，然后愣住了。
电梯里面，站着一个女人。
约莫40多岁，保养得风韵犹存。
叶苍苍认识这人，秘书部总经理莫小棋，经常仗着自己权力训斥年轻人，用季霏的话说，全公司所有30岁以下员工的公敌。
无论男女。
季霏被她骂过好几次，是以每次提起这个女人都咬牙切齿，敢怒不敢言。
莫小棋站在电梯一侧，一双眼睛刻薄鄙夷地上下打量着她们。而她的身后，电梯的正中央，是于微尘。
来mck之前叶苍苍就想过会遇见于微尘，可当真的遇见，还是会无措。
八年时间里都没遇到过他一次，这才几天啊，就遇到两次。
际遇还真是个奇怪的东西。
于微尘穿着蓝色羊绒外套，白衬衫敞开两颗扣子，懒散的靠在后面。似乎没料到会遇见叶苍苍，明显也怔了一下。
于微尘今天的心情很烦躁。
到了停车场才发现忘带车钥匙，回来取又碰到了莫小棋。
莫小棋工作能力是有的，就是一张嘴喋喋不休。
很烦。
于微尘不动声色，把自己设置成免打扰模式，就像布了一层玻璃罩子，将所有人事隔绝。
直到那个女孩出现。
随着清脆的电梯声，那张清秀的面孔猝不及防进入视线。
与此同时，他清楚地听见心上的那层玻璃罩子，“咣当”一声。
碎落。
视线相撞，二人相对无言。
这一瞬间，让他想起了十八岁那年，细雨中的女孩惊讶地扬起侧脸，清澈的眼眸怔怔地看过来。
那时候他还以为她认出他来了，没想到，她只是觊觎他的伞。
他借了。
两个人，一把伞，细雨烟朦。
六月的雨从此变得美好。
然而三个月后，她又把他忘得干干净净。
“这是高层电梯，你们不知道吗？”莫小棋聒噪的声音再起。
于微尘的思绪被打断，不悦地皱眉。
叶苍苍当然不知道，疑惑地看向季霏。季霏撇撇嘴，其它电梯都被占着，她就想试试看。
反正平常他们都是这么干的。
莫小棋见季霏不以为然，十分不满。鉴于身后的于微尘在，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迅速按下了关门键。
电梯门徐徐关上。
透过即将合拢的缝隙，于微尘看到了那对长睫毛下黑白分明的眼眸，再一次朝他投了过来。
安安静静的。
不带一丝情绪。
-
mck大厦门口，两个姑娘一起从台阶上下来。
一辆白色奥迪q7从两人眼前驶过。虽然一闪而过，两人都看清了驾驶室里面的人。
季霏望着车尾，一语双关。
“送你一个字——追！”
她说完转过身，看热闹不怕事大，“追上他，你就能搞定采购会。既能救你自己，也能救你们全组。”
叶苍苍沉默。
要是她自己的奖金也就罢了。
临近年底，这个项目关系到整个部门的kpi和年终奖。
季霏以为她难为情，再劝：“嗨，丢脸就丢脸呗，求人这事一回生二回熟，大不了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叶苍苍苦笑。
他们现在没老没死，就已经不相往来了。
风卷过沙尘，她眯住眼睛。等风过抬头再看时，那辆白色奥迪早已开出门外。
一骑绝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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