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少年人的情绪总是容易大悲大喜,一个小测验没考好就可以哭上一整节课，喜欢的男孩儿出现在胡同口就兴奋一整天。
成年人的世界就平静得多。
隐藏了喜怒，看淡了哀乐，没有大起，也没有大落。
特别是经历了车祸、离别，看过了冷眼、白眼，听过了嘲讽、讥笑，叶苍苍一度以为已经大悟大彻，把自己修炼出一身钢盔铁甲。
虽不成佛，至少不悲不喜。
然而，并没有。
于微尘用一个棒棒糖告诉她，成年人的分别不全是她想象的那般体面，任何年纪的离别都一样可以痛彻心扉。
之后，于微尘真的消失了。
连项目组的重要会议也没有出现。
会议间隙，回家路上或是一个不经意的低头，叶苍苍都会想起于微尘。每次想起，哪怕只有一秒，心脏都要疼上一阵子。
这种情况她已经有过经验。
随着时间拉长，想念的次数必然会越来越少，至于疼痛，次数多了自然也就麻木了。如果二者都没有，那就是时间还不够长。
来自西伯利亚的又一波寒潮逼近。
凛冽的风，吹得人遍体生寒。
要是能再下一次雪就好了，这样她就又有理由，去那个古老的宫殿细数墙砖，在百年沧桑前忘掉自己微不足道的痛。
12月中旬，叶苍苍没等到b城下雪，倒是等来了一个新工作——协助李东兴管理一中校友会捐助事宜。
不难。
也就是记录捐赠人数、钱数，和一中的老师对接，看看这些钱应该怎么分配。比起他们和mck的合作项目，这种就是小儿科。
叶苍苍每天统计一次。
这天下班回家，她照常打开网银账号，挨个记录捐款人员名单和金额。
赵佳，郑意、刘玉英……她忽然发现于微尘的名字也赫然在列。
三个简简单单的字，夹在一长串名字中，并没有什么特别。
可叶苍苍的心尖还是轻颤了一秒。
再看后面的数额，比她半年的工作还多。
心又开始疼了。
叶苍苍放下笔，重重呼了口气，起身去到阳台。
她打开窗户，冷空气瞬间填满胸腔。五分钟后，她重新坐了回来，拿起手机给叶苍杰发了条消息。
【哥，钱我下个月再还你。】
叶苍杰很快回了消息，【不用了，给你当元旦礼物吧。】
【太没诚意了，我不要。你元旦能回来？】
【够呛。但不影响你的元旦礼物，我给你寄回去。】
【谢谢哥（流口水）】
发完，叶苍苍放下手机，在记账本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叶苍苍，2000。
笔记本上，两个名字挨在一起。
于微尘，叶苍苍。
于微尘、叶苍苍——
两个名字在唇齿边反复厮磨着。
上次他们并列在一起还是很遥远的时候呢。
那年，为了纪念一二九运动，学校里举行大型文艺汇演表演。每个班级和各个社团都要出出节目。
每到这个时候，班主任和社团老师就开始了抢人大战。
不过，这种文艺汇演高三全年级不用参加，表演那天去当观众就可以。
叶苍苍所在的话剧社联合歌唱团排练一个音乐诗朗诵。前面两个人朗诵，中间一堆人表演，后面一群人合唱。
节目名字很短，叫《长征组歌》，就是舞台有点挤，几乎全团人马都上阵了。
叶苍苍不幸地被社团老师指定和一个男生负责朗诵。
本来叶苍苍加入话剧团是为了能免费看小说，其实就是一打杂的，可惜朗诵最好的那个女生被班主任扣住不放，社团老师没办法，只能让叶苍苍上。
社团老师的原话是：差点就差点吧。
叶苍苍不怕朗诵，可她背不下稿子。倒不是她不用功，她每天读每天练，连一边打游戏的于微尘都记住了，她还是时不时地卡壳。
而且，指不定到哪儿就抽那么一下。
大概人多力量大，他们这个节目被校领导定为压轴节目。眼看汇演时间就到了，叶苍苍捧着稿子举目望天无语凝噎。
于微尘看不下去了，直感叹这脑袋到底什么构造。
没办法，为了帮叶苍苍记稿子，于微尘就帮时常出其不意地念上一句，让叶苍苍接下一句。
比如放学回家的时候，他突然蹦出一句“三十昼夜飞行军”，叶苍苍要没在三秒之内答出“突破四道封锁墙”，今晚这句话就要罚抄十遍。
吃饭的时候，于微尘又冷不丁冒出一句。
“风雨充饥骨更硬。”
“野菜充饥志越坚。”叶苍苍脱口而出。
于微尘面无表情继续吃饭。
叶苍苍松了口气，上次就晚了一秒，筷子里的肉就没了。
就这么魔鬼训练了几日，勉勉强强总算上得了台面了。
演出这天，后台乱成一团，换衣服的、搬道具的、化妆对台词的，吵吵嚷嚷，拥来挤去，再加上前台震天响的《红星照我去战斗》。
真一锅粥。
缩在角落里的叶苍苍紧张得一塌糊涂，嘴里时不时念念叨叨，祈祷自己千万千万别脑壳抽风。
她穿着红军服装，带着红军帽，扎着两根小鞭子，不停地往裤子上抹手汗，正尽最后的努力，默背稿子。
前台正在表演的节目是《红星闪闪》片段，扰人地音响透过不怎么隔音的幕布传过来。
小小竹排江中游，巍巍青山两岸走……
党的教导记心头，党的教导记心头……
砸碎万恶的旧世界，万里江山披锦绣……
叶苍苍背着背着，忽的脸色煞白。
怎么……怎么……
现在满脑子“党的教导……”
她的……长征组诗呢？！
三十昼夜飞行军下一句啥来着……
完了。
完蛋了！
叶苍苍脑子一片空白，一个字都想不起来。
就在这时候，社团岳老师突然闯了进来，焦急地问，“付少强呢！”
她的男搭档？
“呃……”叶苍苍懵，目光搜寻了一圈，“他刚刚还在这儿呢。”
“岳老师！”一个同学突然跑了进来，“付少强不知道怎么了，在厕所吐得起不来？”
所有人大惊失色。
岳老师匆忙跑出去，不到两分钟又跑回来了，“苍苍，付少强去医院了，现在没人能替他，这个节目咱们稍微变一下，改成你一个人朗诵。”
啊！！！
彷如晴天霹雳，劈地叶苍苍半天缓不过神。
“不行，不行，”她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岳老师我不行，我背不出来。”
“你行的，你必须行。”岳老师不容商量。
“我真不行！”她哀求。
“这个节目的精髓就是朗诵，去掉了整个节目就毁了，你总不能让大家一个月的心血都浪费吧。”
叶苍苍急地快哭了，“我紧张，我自己的都背不出来，关键我从来没练习男声……”
话未说完，她忽然停住。
一个人可能的人选忽然蹦进脑袋里。
“老师，我知道谁能代替付少强。”她忽然两眼放光。
“你确定？”岳老师犹疑。
叶苍苍用力点点头，“我确定。”
……
于微尘被叶苍苍一个电话叫到后台的时候，还真以为像她说的帮个极小极小的小忙。等社团老师、化妆老师、服装老师一窝蜂扑上去的时候，于微尘才意识到——
上当了。
他怔了两秒，下意识就要跑。
幸亏岳老师眼疾手快，拦住了他，还快速地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接下来，一堆女老师围着于微尘七手八脚的忙活着，完全不给他反抗的机会。带帽子的带帽子，缠腰带地缠腰带，还有人拿着稿子给他讲注意事项。
于微尘绷着脸抿着嘴，目不转睛地盯着叶苍苍，脸色黑得吓人。
叶苍苍：“……”不敢看他。
前台主持人甜美的声音播报。
“下面请欣赏话剧团和歌唱团联合演出的节目《长征组诗》，表演者：……，朗诵者：于微尘、叶苍苍……”
于微尘就这么被赶鸭子上架了。
叶苍苍一直拉着他的手。
嗯，主要是怕他跑了。
候场时，叶苍苍躲在宽大的幕布后面，眼睛盯着台上动静，凑到于微尘耳边小声，“等他们站好位置，我们就上去。”
“……”于微尘没反应。
叶苍苍摇了摇他的手臂。
于微尘似乎叹了口气，终于隐忍开口：“演完陪我去个地方，我就陪你上台。”
叶苍苍瞥了他一眼。
他依然皱着眉，黑暗里一双眼睛又黑又亮。
“嗯嗯嗯，行行行。”
都这会儿了，磕头都行。
这时候，台上负责合唱的同学们都站好了位置。于微尘见状，手腕一转，直接反手握住了她的。
温暖干燥的掌心，有一种直抵内心的坚定和自信，瞬间安抚了叶苍苍无处安放的心脏。
舞台灯亮，和缓低沉的前奏响起。
他就这么反客为主，在众目睽睽之下，牵着她的手大步上了台。
……
手机忽然响了。
叶苍苍回过神，这才发现脸上冰凉一片。
她去洗了把脸，回来点开手机。
【去医院取报告了吗？】李少君问。
她在b城陪着叶苍苍作完各项检查，本想等结果出来再走，没想到苍苍爸爸胃病又犯了。匆忙赶回去的李少君又放不下女儿，总忍不问询问结果。
【明天去。爸爸胃好些了吗？】叶苍苍问。
【不用担心你爸，照顾好你自己，有空去买个羽绒服。】
【嗯，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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