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第102章
翌日便是翘首以盼的中秋节。
沈兰仍早早起来,力所能及地做了许多月饼,逢人便发,也不管人乐不乐意接受。
这些日子以来,蝗灾带来的负面影响已消散许多。
赈灾款拨下来,灾民已可勉强果腹,这条街,甚至隐有恢复往日热闹的迹象。
虽是佳节,但街上没什么祥和的景象,反而出奇地萧条冷清。
消息封锁得再严,也难保不会有意无意地外传出来。
一旦撕开小洞,便会迎来纸不包住火的结局。
正如古语所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但如今倒像是变了个样,自己偏向虎山行地做了,他人知道,也全作不知。
倘若这世道真有萧宁梦寐以求的“独善其身”,大概也只在此处销声匿迹。
行至门口,沈兰闲闲倚在门框处,兀自端详手中的月饼。
“兰姐!”忽听熟悉的声音,“你……你们可想死我了。阿宁和小蕙呢。”
沈兰抬头,正看见白至秦飞奔过来。幸亏她反应快,要不差点被撞一个趔趄。
“出去布粥啦……这么热情?”沈兰边说风凉话,边撕下一角月饼塞到白至秦口中。
“唔……”白至秦的话不得已全被堵回肚子里,本想狼吞虎咽,但品出味道,又细嚼慢咽起来。
半晌方开口,脸上竟隐约有泪痕:“兰姐,我……”话没说完,自己先哽咽起来。
沈兰第一次对白至秦流露出如此温柔的神色,她轻拍他背:“兰姐知道,你不是被这块月饼好吃哭的。”
“……”
白至秦万万没想到这种关头,沈兰竟还有心思开玩笑,冷不丁被噎住,再也没哭出来。
二人回到大堂中。白至秦看到四周的摆设——他至今仍不知味香园被烧毁重建过,也没人告诉他。
因此感受到久违的熟悉和安心。他咬着嘴巴,喃喃道:“吓死我了。”
“对不住。”沈兰表情十分诚恳,“兰姐叫你为难了。”
白至秦愣怔片刻,似在反应沈兰说什么。
他回过神来,连忙摇头:“不,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我的确不同意我爹的想法,说得好听点就政见不合,不然不会自己跑出去。”
“再说,我跟阿昭可是过命的弟兄。为兄弟两肋插刀,理所应当。”
“你是在拿性命打赌。”沈兰垂下眼皮,“你本不必如此。”
白至秦诧异地看着沈兰:“兰姐为何在这种事上如此天真。这条路本就凶险万分,不是你死便是我活。我爹他站齐王,助纣为虐,还害死过大学士。我帮阿昭,本就是为我家多寻一条生路。”
“若我未曾跌倒在味香园中,从不认识阿昭,我家此时,该是个什么光景,自不必多言。”
白至秦后知后觉地心惊胆跳起来,“我谢你还来不及。”
那你有没有想过,倘若你不帮忙拖住你爹,此时又该是什么光景。
沈兰并没多此一举。
所谓成王败寇。所谓时势造英雄。
“那你方才哭什么,好生吓人。”
沈兰凉凉地看他一眼,又恢复到以前油泼不进的抠门精状态。
这才正常嘛,白至秦放下心来。
“许久未见兰姐,不禁喜极而泣。”
沈兰“啧”一声,随手拎起个包裹。“走,带你去个地方。”
“哎哎哎……”白至秦像被薅住耳朵,不情不愿地叫喊着,弱弱道,“我屁股还没坐热呢!好不容易偷跑出来,我思念这里思念得紧,就不能多看几眼么。”
“屁。若不是我在这,你会思念味香园?”
沈兰大言不惭地甩头,“倘若有朝一日我再不在这,你还会过来这里么。”
白至秦不假思索地肯定道:“那是自然,要不怎么说‘睹物思人’呢。”
他转头看向嘴角噙笑的沈兰,“不过味香园现下日进斗金,即便大家都离开,你也不会舍得走。”
“哈哈哈,”沈兰笑出声,眼中透着晶莹,“你怎么这么懂我。”
她若无其事地说:“一诺千金——若是我不在时,叫我知道你也不在味香园中,小心我来找你算账。”
“随便找。不过说到算账——”
白至秦咂摸几下,“味香园的账本根本不够我看,我能不能进户部耍。”
“看吧,还没到晚上,已经开始做梦了。”
沈兰跟灾民不停地点头示意。她耸肩膀,一言难尽地看着白至秦,“就你这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水平——”说到这,突然会心一笑,“或许可以试试。”
但想到什么,面色些许凝重。
“早知你如此听我的话,那个下午,打死我也再不说出叫你经世济国的话来。”
“经世济国?”白至秦震惊地看向沈兰,“我还以为只是自食其力,兰姐那时该有多瞧不上我这个不学无术的败家子。”
“我那叫嫉妒。”沈兰停住脚步,把手中的包裹绕在手指,甩了一圈。
“醉香楼?咱们来这作甚?”
虽然这样问着,白至秦已在所难免地露出兴奋的神色。“兰姐我怎么这么爱你!”
沈兰轻嗤,“这话你留着跟你家莺莺说罢。”
因了灾情,醉香楼中也没有往日活泼的气息,就连里面的姑娘都死气沉沉地打着哈欠。
白至秦想起上次过来看莺莺跳舞,真觉恍如隔世。
又想起李妈妈,奇道:“兰姐,当日为何李妈妈对你如此客气,莫非有什么把柄落到你手里。”
沈兰似笑非笑地看他:“我跟李妈妈左右认识不过两月,那么重要的把柄便能落到我手中,是多少年屹立不倒的李妈妈给你的自信?”
白至秦认真地摸下巴:“那是为何,真个叫人伤透脑筋,也想不通。”
“笨蛋,我赊账了啊!”
白至秦:“!”
“这也可以?李妈妈竟会给人赊账?”
“看给谁咯。”沈兰眉开眼笑,“要是你,估计不大行。”
“的确。”白至秦笑呵呵地赞同。
沈兰鄙视地偏开头,不想跟傻子有过多交流。
这时,李妈妈终于出来,笑得满面春风。“你们干什么吃的,沈老板过来还不把她迎进去,竟让她在这干等着,真是反了天了!”
说完才看向沈兰,亲切地握住她手:“是那阵风把咱们沈老板吹来了啊,真是叫咱们醉香楼蓬荜生辉啊!莺莺现下正在房中休息呢,沈老板若是想见,我这便叫她出来。”
沈兰也笑,她把自己做的月饼递过去:“李妈妈,自家做的,若不嫌弃,便给诸位姐姐妹妹分了吧。”
田地里粮食让蝗虫都吃光,连皇帝也没法子立刻给变出来。
醉香楼虽有钱,但现下粮食,又岂是光有钱便能买到,因此楼里众人,也都饿了好一阵,也才如此无精打采。
沈兰也让人送过几次粮食来。这些客气和敬重,倒也不全是场面话。
“不必叫莺莺姑娘出来。”沈兰把白至秦拉过来,“他自己去便是,我是专程来找李妈妈的。”
白至秦颇有些垂头丧气,沈兰跟会发光似的,刚一进来,大家的目光都齐刷刷钉在她身上,像是全没看见自己。他众星捧月的少爷当惯了,哪里受过这种冷落,一时有些失落。
“啊?”李妈妈嘴唇微张,惊讶不像伪装,“有阵子没见过白公子了,怎么这会过来——还跟沈老板一起。”
白至秦心想来了多少次,你认不出来我有什么办法。
沈兰在一旁打哈哈:“心血来潮,偶遇了。”
“那我便去了。”沈兰不动声色地点头。白至秦仍幼稚得紧,刚开始还小步走,到后来竟然跑起来,是蹦跳着去见莺莺的。
“端哥哥~”他一打开门,莺莺便应了上来,笑靥如花,“一直竖起耳朵听你们动静呢。兰姐她还在下面?”
“嗯。”
白至秦些许感伤,方才消失的无影无踪的失落又浮上心头——
怎么连莺莺一见他,都先问沈兰如何。
“怎么啦?吃醋啦?”莺莺跳到他背上,咯咯笑着指挥道,“把我背到椅子上。”
“才没有。”白至秦想也不想便否认,他知道自己是因为心虚。再说,也说不准到底吃谁的醋。
“你可不能吃兰姐的醋。”莺莺笑,“兰姐早便允了我,她这次过来,是来给我赎身的。”
白至秦:“!!!”
这句话冲击力太大,以至于反应许久,白至秦也没消化过来。
莺莺噗嗤笑出来,“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
她说到这,忽然笑不出来,“我当时听见,也不相信。若是寻常女子,或许银钱还能派上用场。但当时兰姐就是信誓旦旦地答应了我,还叫我别多想,等着你来接我。”
白至秦皱眉,全没意识到自己在泼冷水:“这……这怎么可能。”
他那么爱莺莺,也从没敢想过莺莺有一天真能被赎出来,更别提亲口答应她。
“哼。”莺莺从他身上跳下来,“怎么不能,亏得兰姐这样喜欢你。”
先不谈能不能做成,光是这过程,便会生出数不尽的麻烦。
不过白至秦没说出来,他强笑着对莺莺说:“我下去看看。”
莺莺哭起来。“我知道我是在麻烦兰姐,我也不想这样,但这是兰姐她亲口答应我的。她那么厉害,我相信她一定能做到。”
白至秦脑海中忽然闪现出一个念头,这念头太疯狂,以至于他几乎想到的一瞬间便试图甩掉它。
但……莺莺能赎出来,这不就够疯狂的了么。
只有一种办法,他想得到,沈兰自然也想得到,她也能办到——
天子下诏,谁敢不从。
白至秦轻柔地擦掉莺莺的泪水,拥她入怀。
得偿所愿。
这晚,沈兰跟李妈妈谈了很长时间,白至秦隐约知道她们在谈什么,但没多问。
很久,她出来后,站在楼下,朝他们招手,嫣然一笑,“可以走啦。”
这是莺莺长这么大,第一次自由地走出去,白至秦背着她走了一路,回到味香园中。
莺莺太漂亮,也太有名气,白至秦便给她戴上面纱。
她对一切新奇得很,止不住地张望,拉着白至秦的手问东问西。
院子里,小蕙踩梯,萧宁眉间染笑,将灯笼递与她。柔和的光散发下来,轻薄地笼罩着人间。
土里的黄瓜苗,命运十分坎坷。
刚离狼穴,便入蝗口。好在被沈兰用改造过的肖似现代“饭菜罩”的东西盖上,呼吸着尚算新鲜的空气,仍旧顽强地向上生长着。
至今没有姓名的毛驴,冷眼瞧着大方撒狗粮的二人,鼻孔出气,狠狠地舒展了一把缰驰的驴蹄子,低头吃了一口槽中的绿草。
沈兰在厨房,琢磨着手中的月饼配方,研究怎么让它风味更独特些。
她想到今晚这样好的节日,原该做上一桌子菜,众人围在一起吃个团圆饭。可外面那么多灾民,他们能吃什么,又该跟谁团圆呢。
窗外那轮圆月极大极亮,晕染着醇正的暖黄。沈兰觉得很像她做的月饼。
正望得出神,静得如同一幅画的窗户上,突然一道黑影掠过。
下一瞬,人影便立在眼前。
沈兰:“?”
她莫名有点心虚,“有大门不进,爬窗爬上瘾了。外面还那么多草丛,没受伤……喂!现在回来,你想——”
裴昭上前捂住她嘴,抢占先机辩解道,“我只是回来问问月饼好不好吃。”
沈兰给他没轻没重的行为气得不行,恨恨咬住他的手,裴昭吃痛松开。
“难吃死了。满意了?你可以走了。”
“……”裴昭平复心情,抱住她,声调绵软,“所以想吃你做的。”
“这才什么时候——”沈兰不耐烦,把月饼硬塞到裴昭口中,“怎么能掉以轻心。”
“喂我。”
沈兰预备翻他白眼,却没忍住笑起来,抚住他的脸。
“你是巨婴么?想让人喂到什么时候。”
“下辈子不好说,先就这辈子起步吧。”
“好大的官威。”
笑声飘远,消散在树荫中。明月逐渐隐没在窗外的高树后,蝉鸣漏耳,风轻云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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