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云盏
后来穆炜娮想起尹晗,都觉得她像是坊间话本里的魔女,能施法的那种,凡夫俗子只能在她的笑容中沉沦,且对她有求必应。
比如眼下,穆炜娮捏着梅家府上递来的帖子,拇指顺着上面的字迹反复摩挲着,梅家长房长媳尹晗送来的帖子竟然是自己的亲笔书写的。
尹晗邀穆炜娮往临安茶肆饮茶。
穆炜娮半天也没有想出任何的推脱之词。
真是魔女啊。
“我看你就光顾着躲自家人,应付云起城的中的旧人倒是热心积极得很。”
娄文茵眼瞧着穆炜娮看了梅府送来的帖子,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就知道这帖子绝对不是梅绍祖送来的。
她一把夺过帖子,瞥了眼帖子的落款,酸溜溜地又道:
“你逃到外面这么多年,自己家人一概不见,好容易回来了,接下的外府帖子倒比在自己家吃的饭还多。人前你还一副不乐意见旧人的模样,有本事进了这云起城就乔装打扮,躲在府里别出去啊。”
她见穆炜娮不搭话,又道:
“你该不会又开始动菩萨心肠了吧,尹晗姐的品性你还不知道?人家可是从骨子里就是地地道道的世家淑媛,脑子里可没那么多情情爱爱。闺中从父,出嫁从夫,怎么样恪守高门大户里掌家妇人的本分,人家脑子可清醒得很。”
娄文茵顿了顿,一咬牙又道:
“当年尹晗姐眼看就要成皇后了,一夕之间,成了落水的凤凰,换做旁人怕是死了的心都有了,可这尹家女即刻就能当机立断,审时度势嫁到梅家。这些年为了求子,她能忍辱负重请大夫请到西祁去,目的明确且不惧口舌,澹台夫人那股子大家女作派真是刻在了女儿尹晗的骨头里,如今她在梅府可把那些族中长辈哄得服服帖帖的,那些个嚼舌根的族中亲戚,从几年前当面辱没她,到如今的敬她畏她,终于明白了她就不是个简单的女子,你还是可怜可怜自己。”
“行了,二嫂,我一回来,饭没吃几顿,您老人家的说教,倒是挨了好几顿了。人家尹晗姐,儿子都养那么大了,我动什么菩萨心肠啊,人家瞧得上我这点子恻隐之心?我不过晃神在想她那个半大小子罢了。我回来那日,在护国寺门口瞧见了,可爱得紧,脸上红扑扑的,小小年纪见了生人羞赧得很,冲我拱了拱手就躲在她母亲的身后,只悄悄露出两眼睛偷瞧。”
“梅家那小子承继了尹家人的一双深目,放一众在费府上学的孩子里,显眼得很,言谈举止更是随了母亲,小小年纪就颇有翩翩公子,气质如兰的意思。有一回你二哥上费府去,躲在学堂窗边偷觑,见那梅家公子对答如流,知礼知仪,再看看自家小子打着瞌睡,哈喇子留了一桌。他气冲冲地回来啰嗦了一下午,说凭什么梅绍祖这样的怂包能生出那样的孩子。我一不留神就回了句‘那是因为得了个天仙似的母亲’。”
话到此处,姑嫂俩不约而同地噗嗤一笑,娄文茵边笑边接着道:
“我也是没脑子,一不留神就把战火往自己身上引了,到现在你那不省心的侄儿若是在学堂闹了笑话,你二哥总要推一半责任给我,说孩子成这样就是少了份儿仙气。”
娄文茵见穆炜娮笑意正浓,有心不让这梅家公子在她姑子心里太过出众,又道:
“算了,给了你二哥把柄,我也只能认了。不过后来这梅家公子倒是在费府闹了场风波。你二哥从别处听了回来,也不知道得意什么,隔天趁那小子不在跟前,乐呵呵地说什么梅家小子虽然学问好,但是胆识跟只鸽子似的,遇事儿就知道哭。”
娄文茵说到此处,自己也跟着得意起来,穆炜娮立马白了她一眼。
“莫不是玚哥儿欺负了梅家公子?论拳脚功夫,自然是你娄文茵的小子厉害。”
“你胡说八道什么呀,我的儿子虽说性子野了些,可论比划拳脚,他也得找个像模像样的对手啊,那梅翰年跟个小羊羔子似的,我们玚哥儿当他跟只蚂蚁似的,捏都懒得捏。”
这回轮到嫂子白姑子一眼了。
穆炜娮闻言觉得好笑,方才还夸人梅家的孩子品行如兰呢,这会子又紧着埋汰别人。
“既然那梅家的孩子品学兼优,在费府也是该得意的,若不是孩子们打架,什么事儿能把人惹哭啊?”
穆炜娮眼前浮起梅绍祖年少时哭鼻子的样子和梅翰年那双尹氏特有的双眸,心想,这儿子的哭相铁定比老子招人怜多了。
“听闻那日梅翰年带了个木盒子去费府学堂,说这木盒子是罕见的云盏木制成的,若是往盒子里放上一枚玉珏,不多久这盒子里就会散发一股异香。这小子忙着给同窗们演示,不妨被费府的婆子瞧见了,愣说这盒子是费先生的,早年搁在书房里,后来书房失了窃,这盒子不翼而飞,没想到好几年过去,这盒子突然出现在梅翰年手里。一群孩子,好不容易得了优等生的把柄,这还得了,围着梅翰年硬说他是小偷,这梅家小子本就脸皮薄,三言两语就被人说哭了。”
娄文茵埋首去揭茶盏,没瞧见穆炜娮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
“你二哥愣说那盒子肯定是当年梅绍祖顺回家的,老子偷东西,儿子显摆,符合梅家的调性。你二哥嘴真毒,不过这说法绝对是假的,当年在费府上学,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上费先生书房去啊?更何况就当年大家那贪玩儿的性子,谁不是下了学就恨不得马上飞出费府去玩儿啊?,谁乐意去费先生跟前现眼啊。”
娄文茵见穆炜娮指间捻着一枚蜜饯,半天没下口,忍不住“啧”了一声。
穆炜娮赶忙道:
“那后来呢?费先生怎么说?”
“说是费先生瞧了那木盒几眼,就说是府中的嬷嬷看错了,那盒子就是梅翰年的,还罚了那些个起哄说梅翰年是小偷的学生,这事儿就这么了了。倒是玚哥儿那日兴冲冲的跑回来,硬说穆府也有这云盏木,那木中躺玉的异香,他闻到过。这死小子,趁我不在家,把我和大嫂的卧房翻了个底儿朝天,府中凡是装玉的盒子都被他鼓捣了一通。末了,这云盏木没找出来,自己又挨了一顿好打,真是皮痒。”
“临安茶肆,那可是个好地方,尹晗姐请你上哪儿去,你可千万别客气,嘴巴耳朵都别客气。”
穆炜娮出门前,她二嫂阴阳怪气的这句话,自她在茶肆包房落座之后就盘桓在她脑子里。
包房无人,穆炜娮兀自宽坐。眼前的茶几上搁着一个木盒。
就是那个引来了一场费府学堂风波的云盏木盒。
“前些日子,我上了费府一趟,预备归还这木盒,想着哄好了孩子之后,怎么样也得物归原主,只没想到费夫人说这盒子本就不是费府的,翰年既然得了,就留着。后来……”
尹晗跪坐在茶几边的蒲团上,垂眸煮茶,一头青丝垂落肩头,这样素净的打扮,真不像是位出府饮茶的高门妇人。
“后来发现这盒子夹层刻有家母的闺名。”
穆炜娮接过尹晗递过来的闻香杯,趁热气还未散去,将那茶香尽数收进了鼻腔里。
好茶。
“如今算是物归原主了。”
尹晗抬头微微一笑,只见穆炜娮伸手覆在盒子上。
“年哥儿都乐意带着盒子去同窗跟前展示,想来十分喜欢这盒子,这盒子就送给年哥儿吧,这木中躺玉得来的异香也是个趣儿。”
“这可是你母亲的遗物……”
穆炜娮闻言笑了笑,道:
“听我大哥说,我母亲活着的时候是个颇大方慷慨的妇人,若是一个盒子能让哥儿几个开心,她肯定乐意相赠,让年哥儿用来装自己的玉佩什么的吧。”
尹晗再要推辞,穆炜娮即刻抢白道:
“晗姐姐费心邀我饮茶,难道就只为了一个盒子?”
“我厚着脸皮邀郡主至此,其实是为了长乐公主和施凝烟……”
穆炜娮抬手捻块枣泥膏入口,没等到尹晗发话就开口道:
“这枣泥膏……”
“盒子事小,点心是大。郡主尝出味道来了?”
尹晗笑盈盈地又往炜娮碟中添了一块。
“这些年,碧月这做点心的手艺还真没落下。”
“她就该给郡主做一辈子点心,她这一条命都是郡主给的。”
“晗姐姐这话也就能糊弄当年那个在兵器库被女尸吓得战战兢兢的我。当年送碧月到了城门口,回府的时候,我多得意啊,还真觉得自个儿救了条人命,现在想来,若不是晗姐姐你们的细心安排,碧月又怎么能活到现在。”
穆炜娮嘴上挂了抹薄笑,再又送了块点心入口,顿时胸口堵了一口气,她忍不住侧首干呕。
“怎么回事?”
尹晗急忙抚了抚穆炜娮的脊背,瞧她额角渗出的冷汗,心里一惊。
“没事,这点心味美,吃得急了些,噎着了。”
穆炜娮胡乱抹了抹散乱的鬓发,嘴角带着一股显眼的虚弱,眼神慌忙躲开尹晗投过来的关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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