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其乐无穷
老太太待予柔比亲孙女还好,且予柔也很喜欢这位慈祥的老奶奶,如今既是不拦着她,这点小小的要求若再不答应,未免太狠心。予柔将身上的包袱递给碧桃,扶了老太太的手在廊下慢慢踱起步来。
“阿柔这回是为何要走?”
予柔方才说要走,其实有不少负气的成分,眼下老太太一问,才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晏清的那缸宝贝鱼确实是她毒死的,可她又不知道那点心里有毒,甚至她自己都吃了半块呢,她好意提醒让他小心公主,他却说出那样的话来讽刺自己,真是太不识好歹了。
予柔越想越气,“小侯爷他不仅不讲道理,还不识好歹!”
老太太抚着她的手温声道:“我听你院儿里的丫头说了,他那缸子锦鲤都死了不是?你们就为着这个吵起来的?”
予柔沉默着点点头。
老太太长长的叹了口气,“阿柔,你不知道,那缸锦鲤是维桢的母亲留下来的,维桢他命苦啊,自小就没了亲娘,养着那几条鱼,全作个念想。这世上唯有情之一字,最能乱人心智,他母亲留下的这点鱼儿冷不丁都死了,他动气也是自然的。人在气头上说的话怎么能作数?你要是当了真,就不应该了。”
予柔大致猜到了那缸鱼对晏清来说十分重要,却未曾想到那是他死去的母亲留给他的,这么说来,他方才的那些举动倒是情有可原了。自己不小心毒死了那些鱼,还在他面前提起他的恶毒后妈,也无怪他气成那样。
老太太最知道她这孙媳,耳根子软,心更软,见她不言语,继续劝道:“自然,维桢迁怒于你是他的不是,等他气消了,指不定多后悔呢!若是你就这么走了,他是念想也没了,娘子也没了,多可怜,你说是不是?”
予柔却说不,她的创业计划已经初具雏形,日后在汴京开家奶茶店,想来养活自己是不成问题了,不如借这个机会干脆一走了之。
“娘子没了还能再娶,我若是走了,小侯爷还能挑个喜欢的。”
老太太朗笑着,在她脸上轻轻拧了一把,“傻孩子,维桢一心都在你身上,哪里还有喜欢的?”
予柔听了这话却懵了,什么叫“一心都在她身上”?她正要问,拨雪却在身后唤了一声,“公子请了韩大人来,说是为少夫人看诊。”
“你瞧,我说什么来着?”老太太拍拍予柔的手,“快去瞧病,身子要紧,以后可别说傻话了。”
进了屋,韩延已在正厅等候了,仍旧是襕衫幞头的书生打扮,晏清坐在一旁,脸色已经如常。
予柔只同韩延见了礼,伸出手搭了条帕子任其诊脉,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韩延收回手,提笔边写药方边道:“那糕点里是极少量的碧玉髓,这毒本身不致命,但若是长期服用,日积月累,一旦患上风寒之类的其他病症,较之常人更难痊愈,寻常大夫是诊断不出的。”
晏清轻笑了一声,“这么多年,她倒也没整出点新意。”
韩延将药方递给碧桃,“嫂夫人只吃了半块芙蓉糕,无甚大碍,若是不放心,便依此方抓一帖药,将余毒清了。”
这番话说得直白点,予柔摄入的那一丢丢毒素是再来晚一点就要痊愈了的程度。
她刚想说既然无碍要不就算了,晏清却抢先一步开口,“季方可否换成丸药?”他又解释道:“内子一吃汤药便易呕吐。”
韩延心说慢点喝不就得了,看晏清一脸认真的样子,终究开口道:“非要吃丸药的话,如意丸倒也对症,只是见效慢些。”
大约是觉得为一点小恙劳动了他,晏清起身将韩延送至门口,再三谢过才回了房。
不知是不是因为老太太说的那番话产生的巴纳姆效应,就像网络上星座、塔罗牌和小测验中笼统而概括的描述,总会给人一种“我就是这样的人”的错觉,予柔似乎从方才晏清同韩延的对话里找到了晏清对自己有意思的蛛丝马迹。
待晏清回到房里,她的心忽而跳得厉害,愈发觉得空气都凝滞起来,要趁此机会搬出侯府的计划也全然被抛至脑后了。她见装着芋圆麻薯的白瓷盏已经空了,忙挑了个话头打破尴尬。
“这个……你吃着怎么样?”
晏清点点头,道了声“不错”,但其实他并没尝出什么味来。
他发过一通火,刚踏出院门便觉自己话说得过分了,侯府的恩恩怨怨,予柔是全然不知情的,她向来对人没有防备,自己又未曾与她提起,这事千怪万怪也不该怪到她身上去。故而晏清一面令人请了祖母,一面遣人去寻韩延。
等他回了屋子,发现桌上搁着一盏甜点,他记起是予柔端来的,三色圆子玲珑小巧,还浇了些糖桂花,想来费了不少心思。至真至纯的心意最不该被辜负,他拣了一旁的勺子坐下吃了起来,可惜心里有愧,一盏糖水喝完,过了半晌才咂摸出些许甜味。
“小侯爷。”予柔唤他,“你不要太伤心,你母亲一定也不想看见你伤心的。”
晏清怔了怔,“你都知道了?”
暮色四合,外头已经彻底暗下去,各房中已经渐次燃起了烛火,予柔的影子映在墙上,拖得更加纤长。她受了委屈,竟还想着安慰他。
晏清想说些什么,可平日里的那些花架子到了这儿竟是再也使不出来,只垂了眼道声“多谢”。
走是走不成了,予柔厚着脸皮将行囊里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重新归置。不知静了多久,晏清才似叹似笑着开口,“今日三妹她同你讲了公主的事吧?”
予柔点点头,“公主是小侯爷的继母。”她想到什么,又补充一句,“她不喜欢小侯爷。”只是她料不到这个所谓的不喜欢,竟是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上位者眼里,人命轻如草芥,予柔觉得心惊。
晏清讥诮的笑笑,“当年公主相中父亲时,我母亲尚在人世,与父亲和睦恩爱,后来不知怎得,母亲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她走后未满三月,父亲便成了驸马,封了文远侯。”
予柔停下手里的活,挨着他坐下,“你母亲是中了碧玉髓的毒?”
晏清垂眸看她一眼,点了点头。
予柔继续问:“你的病,也是因为这个么?”
晏清眸光深沉,渺渺茫茫的像是泛着水光。予柔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半晌才听他道:“公主来后,我的身子就不大好了,人皆说是因母亲体弱,当年我还养了一条小狗,才这么点大。”他给予柔比划着,“我很喜欢它,不管有什么吃食,都要分它一口,直到小狗也开始不那么活泼了,祖母才觉出不对。”
“那你的病……”
“方小姐放心,远没有传闻中的严重,是我诓他们,装出来的。”
晏清的演技,予柔是见识过的。
那是她头一回去公主府用饭,上来一道簷卜煎,她觉着新鲜的很,筷子伸到半路,公主身边的姑姑便冷声道:“这是哪里的规矩,婆婆还未动筷子,儿媳就开始急吼吼的夹菜了?”吓得她忙把手缩回去,连声说“对不起”。
一时间,整个厅里静得落针可闻,予柔心中忐忑,身侧的晏清颤颤巍巍站起身,对上首道:“母亲,予柔她不是……”他说着忽而大口大口的急喘起来,额头上渗出细汗,脸也是苍白的,却仍强撑着弯下腰,竟是要代她赔罪。予柔吓坏了,放了筷子去搀他的手,“官人你……你怎么了……”
“罢了。”公主这才开了金口,“既是身子不适,就早些回去歇着吧。”
事后,予柔为没尝到那份簷卜煎而遗憾了好久,直到碧桃从拨雪那里打听到,簷卜煎其实就是油炸栀子花,样子好看而已。碧桃还说,“若不是小侯爷忽然犯了病,公主定是要责罚姑娘的。”
那时予柔心想,小侯爷这病犯得真是时候,如今知道了真相,她不由在心里给晏清颁了一座奥斯卡小金人,予柔思索片刻,又问:“你去逛青楼,同我吵架,也跟这个有关?”
晏清点头说是,“祖母对我说,文远侯府不需要才高八斗的世子,但公主或许能容下一个荒唐混账的小侯爷。”
予柔听了这话,却摇了摇头,“可是你都这样了,公主似乎并不打算放过你,要我说,退让是换不来和平的,她只会觉得你软弱可欺,对于这种人,必须反击,把她打怕了,她才不敢来惹你。”她忽而泄了气,“可她是公主呀,咱们好像怎么斗都斗不过吧?”
晏清为她这句“咱们”愣了愣,理了理衣袖,打趣道:“看来方小姐是打算留下,帮我斗公主了?”
予柔只会斗地主,从来没斗过公主,不过想想,在封建社会斗特权阶级,说出来多酷呀!
予柔心一横,答应道:“好,你这个忙我帮定了,以后但凡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开口。”
晏清没想着她会答应,低眸对上她那双澄澈的眼,尾梢上挑,眼下一颗俏皮的泪痣,像只媚而不自知的小狐狸。他喉结上下动了动,忙移开眼,“方小姐答应得这么爽快,就不害怕么?”
予柔狡黠的笑了,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小侯爷忘了,我在阴曹地府走了一遭都不怕,还怕这个?”
晏清被她逗笑了,予柔站起身,望着窗外的皎皎明月,蓦地想起了伟人的话,负手肃然道:“小侯爷,我的家乡有人说过这么一句话,‘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其乐无穷!’我如今斗公主,是乐在其中呢。”
晏清也起身,遥遥对她一揖,“维桢先谢过方小姐相助之情了。”予柔这些日子的礼仪不是白学的,敛衽盈盈还了个礼,晏清走到她身边,歉声道:“今日我的那些话说得过分了些,方小姐莫要往心里去。”
予柔颇为大度的摆摆手,“不开心的事,还说它干嘛。”
晏清眨眼笑了笑,跟着她的视线亦抬头望月,“方小姐的家乡,一定是个很美的地方吧。”
予柔望着月亮,不说话,她想,家乡的人与她是不是看着这同一轮月亮呢?
在轩窗下小立一刻,她忽地想起了什么,问:“那位韩大人是宫里的太医么?不知道人可不可靠。”
晏清道:“方小姐放心,韩家老太太仁心妙手,与祖母是手帕交。季方的医术便是由她老人家传授的,只是他并非宫中太医,之所以称一声大人,是因为他现在大理寺任少卿之职。”
大理寺掌刑狱案件审理,放到现代,妥妥的最高法呀!大理寺少卿怎么也是个副院长了。予柔以前在学校时,曾听过一场座无虚席的报告,她印象最深的是那位陈教授捏起话筒,睥睨着台下闪着星星眼的学生,轻描淡写道:“今年法考,刑诉那六道题还记得吧?我出的。”被法考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同学们纷纷起哄鼓掌膜拜大佬。
予柔想了想,陈教授似乎只是一个什么研究会的副会长,就引起了这样大的轰动,与最高院副院长把臂而谈,啧啧,曾经是予柔做梦也不敢肖想的事。
可惜她今日不肯喝药,给这位副院长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予柔暗自下定决心,下次见面,一定要着意表现自己作为法律人的深沉与稳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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