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鼹鼠人类
人总是对未知的事物饱含敬意。
千年前如此，千年后亦然。
宋珙图怔怔：“这里是死神的地域，那你是死神嘛？”
风里夹了沙，呜呜哀鸣。
乌鸦诡异地沉默，一排排列在七倒八歪的电线上，骇人目光紧聚在发问的年轻警司身上。
日光只堪堪笼了屋顶。
陆星罩在光里，银发熠熠。
许是居高临下，她颀长的身材愈显优越。
方肩，窄腰，长腿，傲立亭亭。
如完美雕塑，如虚幻天神。
天神散漫地开了口：“很多人说我是。”
“那你自己——承认自己是嘛？”
“我？”陆星微扬下巴，“我的想法，不重要。”
烈风吹得她银发纷扬，隐去了神情与面容，像低头的狮子。
宋珙图张开手，激动无措：“不对！是不是死神，不是别人决定的，是你自己。”
“你很烦。”
散漫的死神兀然中断了话题，眼锋一侧，犀利地看向下边人。
陆星轻轻折了折膝，从高楼一跃而下。
十米烂尾楼，瘦弱的身躯飞速坠落。
宋珙图反应过来时，陆星已稳稳站在他面前。
“果然，你——”
“来这里，想要什么。”
陆星桀骜，满脸不耐，直接同宋珙图开门见山。
“我听说，红沙滩住了真正的神祗，虽然是死神——”
“听说那位死神，银发蓝眼，能掌握人类生死——”
苍白、骨节突兀的手掐住了藏在星辉领口里的脖子。
陆星微笑着用力：“重点。”
宋珙图脑门上暴了青筋，他强忍缺氧的不适：“我想请你帮我找一个人。”
“你知道最近发生在7区中心的3起杀人案嘛？”
死神的手豁然松了。
陆星漠然：“你找错了。”
宋珙图抖了抖领子，咳嗽几声。
“你会帮忙的，对嘛？”
冷漠的背影未曾摇摆，被风卷得猎猎作响的衣袖狂吠不止。
像拴了旗帜的旗杆般坚定，陆星渐渐摇摇头。
“我是死神。”
“死神只负责剥夺生命。”
“其他的，是调查员的职责。”
她迈开步伐，想要离开。
宋珙图一时情急，拽住了陆星的衣袖。
只听“嘶啦”的声响，衣料碎裂，只余空空一角袖随风飘荡。
宋珙图瞪了瞪眼。
前方空空如也，而后方，
——他的背心处，被一根尖利的长刺抵住了。
长刺如冰，锐细，有许寸长，锋芒冷硬。
陆星夹着长刺，往宋珙图背心使力。
“猜一猜。”
“猜什么。”年轻警司的额头冒了冷汗。
他并未想到，世间真有神祗般的存在，也未预料，“神祗”的脾气如此无常。
“自然是，扎进去，要几秒你才能停下着烦人的呼吸。”
世事真是难以预料，没想到交涉里最长的一句话居然是杀人前明目张胆的威胁。
宋珙图干巴巴地笑了两声。
在脑海中拼命思考劝阻陆星的办法。
“你真的要——予取予夺？”
他慢慢转过身。
胸膛内剧烈跳动的心脏，正对着泛蓝光的长刺。
陆星眯了眯眼。
仿佛海面起了波涛。
“你回去吧。”
长刺消失了。
“你那系统警报声太吵了，也该停了。”
陆星虚空点了点。
宋珙图下意识捂住了手腕。
从遇见陆星的那刻起，灵境系统便疯狂的闪烁警报，以至于宋珙图无法完全专心对峙。
可是仅显示在私人界面上的红色警告，
——陆星又是怎么知道的？
她明明是灵境非在册用户。
宋珙图觑了眼陆星粉白的手腕，那是纯粹的人类皮肤。
“你、怎么知道？”
“从前不知道，最近忽然知道了。”
陆星后退几步，她在这年轻警司身上已浪费太久时间。
“你要走？可我还——”
伸出的手并未能拦住人。
宋珙图亲眼见证了大变活人。
陆星在他面前凭空消失了。
不可能是障眼法。
“死神？”宋珙图喃喃。
旋即他又自我否定地摇了摇头。
在那仅他可见的界面上，赫然是陆星的信息栏。
如是登记：
陆星，二十岁。
2290年出生，2300年，父母双亡。详情未知。具体信息被高级权限锁定，无阅览权限。
短短两栏，道尽悲欢。又充满了神秘色彩。
事情忽然扑朔迷离起来。
可以肯定的唯一一点是，陆星不可能是死神。
神不会有年龄、父母。
神从无处来。
“如果是超能力，”宋珙图摸了摸下巴，几天未刮的胡茬扎的有点痒，“就太扯了。”
“超能力根本只是虚幻中才会存在的事物。”
他脚下站着的，是坚实的土地。
“棘手的事一桩没解决，又多了个新的。”
宋珙图叹息似的甩甩脑袋，从盟警服里摸出一包烟。
游龙画凤的烟盒，三个“老中华”大字。
原始的烟草，总是能比电子的更直观刺激神经感官。
升腾的烟雾追逐包围着散落在四处的日光，青白绕缭间，脑内激素快速分泌。
长长地吐出一串烟圈。
胡子拉碴的年轻警官仰头望天。
与太阳的15亿公里距离，不足万分之一光年，却隔了人类千百代的梦。
在明知的不可能里，一切却依稀连上了当今的现实。
暗无天日的地方，往往充满了疾病、暴力与死亡。
苍凉的铁锈味，蝇营狗苟的人们，一双双老鼠般浑浊的眼睛，躲在墙角暗处畏惧地盯着正在马路中央闲庭散步的少女。
窃窃私语按捺不住。
“快看，银发蓝眼，是死神！”
“死神来了！”
“闭嘴，你这条烂命不想要了？”
“快闭嘴！”
议论像是高墙，牢牢围住了陆星。
她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转了转脚尖，一路左拐右蹿，遁过一条条弯弯绕绕的羊肠小道，从人烟之地消失不见。
有流言在传，红沙滩来了位“那里”的高级人。
陆星厌恶凑热闹，远远躲了起来，却不料正巧撞见了大家口中的那位。
白底金边星辉，再明显不过的身份。
“正义联盟”的看门狗。
既然是狗，直接赶了便是。
陆星放慢了速度。
她在一扇坑坑洼洼的铁门前停了下来。
铁门缠满了翠绿的山藤，反而掩住了锈迹斑斑，两道围墙均已半倒，顽强矗立的剩下半道上，遍布新旧叠叠的绚丽涂鸦。
里边是一片废墟，土石乱堆。
苍白孱弱的右手按在了铁门的门锁上。
机械的电子音响起：“身份确认。”
摇摇欲坠的残破铁门下洞开了个极为隐蔽狭小的入口。
——这是个隐藏的智能监控系统。
陆星每每在这个入口下落的时候，脑海中都会想起千年前那篇陶渊明写的《桃花源记》。
“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纵然眼前的不是世外桃源，但对她而言，也是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千万间广厦之一了。
在通道里经过几秒坠落，陆星稳稳投入了柔软的怀抱。
年久失修的沙发嘎嘎作响，默默承载了少女携带了加速度的重量，已接入人工智能的矿灯循声亮起，明旭的光芒洒满了整个屋子。
陆星随手脱下脏臭的黑色夹克，套了件白色紧身短袖。
许是休闲长裤也惹她心烦，腿上的衣物变作了极短的短裤。
白花花的、笔直的长腿在空气中幽然穿梭。
她一脚踢开古老的冰箱，才发现忘记给制电器续上能源液。
这“老家伙”没电根本无法控制温度，放在里边的黑啤热得不像话。
翻箱倒柜地找能源液。
24世纪，所有的能量均通过能源液转换。
能源液，采集自火星中心，由“落神研发”公司推动开发，“神舟”太空航行集团垄断运送，“金帝机械”包装制作，“迷途”全球连锁市场统一售卖。
而“神眼”集团，是四家公司的最大控股方。
能源液，依据采集原料的参差，有各式各样的牌子。不同牌子的，有不同的型号、体积、性能、物体状态等等。
最廉价的是液体状，固定长柱形容器套装，250ml的浅绿色——99号，仅能用来转化作电能。
找了半天，陆星仅发现一瓶99号——还是空瓶。
银白的眉随着眼睛眯缝起来变得狭长。
裂成了烦心的弧度。
大概真正的死神也会在贫穷面前望而却步。
“算了，去进个货吧。”
陆星一个抛物线，将空瓶扔进了垃圾箱。
她捡起脏皮衣，草草披上。
四方的墙上有一面微微凸起的，上面涂了个红圈。
按下去，伪装成书架的的地方自动移开。
黑暗幽深的方形通道口，安安静静地接入了陆星狭小的世界。
住在不见天日的地底并不是令人烦恼的事。
因为总有人喜欢离群索居，独立生活。
但每次离开地底，都要像个鼹鼠一样，这便十分恼人。
特别是，在没有鼹鼠钻洞能力和小巧体型的前提下，通道口却一直只有a3纸的大小。
可陆星没有钱购置微缩传送门，只得靠脚。
不，是靠手脚并用。
因为出去的通道口，需要匍匐前进。
所幸，她从来没有洗外套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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