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那夜的交代
身子还未好,小棠得知我就要离开侯府,便哭着说要与我一起走,我想着她还是留在侯府比较好,跟着我,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好日子过。
可是小棠实心眼,直接就跪了下来,说无论如何也要跟着我,就算我要赶她走,也得等她照料我养好了伤才行。
我想了想,叹了口气,便同意了。
这个丫头是我与沈惊鸿成婚后,我们送骁夏去季陵的路上捡回来的,她生母早亡,继母不仁,哄得他父亲要将她卖给一个四十多的鳏夫,小棠不愿,直接从家里跑了,一路流浪了半年多。
我不在此,日后郡主来了,小棠若是在房内伺候,怕也只能是碍眼,倒不如我带了她出去。
次日,小棠替我梳洗好,我从箱底翻出了一件碧玉色长裙换上,小棠瞧见,便道:“夫人,这衣服都旧了,而且料子也不好,我替您选了那件银红色的,你穿着精神气好。您清早还与我说,咱们出府,是喜事。”
我瞥了一眼挂在那里的银朱色长裙,神思微微恍惚。
与沈惊鸿成婚后,我的衣服颜色便多是银红,绛红这些了,他说我穿红色妩媚动人,那时新婚燕尔,如胶似漆,那般猖狂话儿不知凡几,我倒是独独记得这一条。
现在想来,天下女子,谁着红衣不动人?
“你只将我带进侯府的那几样东西装进包袱,其余的一概不要。珠玉首饰,锦衣华服,都不要。”
小棠不解,却还是照着做了。
我梳头时,寻了半天,每一样首饰都是入府之后的,干脆打开窗,用剪子剪了一截开花的杏花枝插在了头上,全做发簪。
小棠嘴甜,一个劲儿夸我好看,还给我画了个杏花的花钿在眉心。
“夫人,虽然你以前画柳眉也好看,不过小棠觉得,自从你换了这飞叶眉后,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就好像……厉害了许多。”
我弯了弯嘴角,说道:“是啊,我厉害多了。我还替你取回了一样东西。”
“这是你的卖身契,我昨晚去许嬷嬷那里要了回来。许嬷嬷大约怕我反悔,一点没刁难,直接就给了我。”
小棠拿着手里的卖身契,红着眼掉眼泪。
“傻丫头,跟着我日子并不好过。不过,当初既然把你带了进来,如今我要走,就把你带走,还你自由身,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把它撕了,我们就启程。”
小棠用力点点头,眸光熠熠,用力将那卖身契撕了个粉碎。
纸屑飞扬,混在春风里,倒也潇洒。
侯府门外,骁夏扶着我上了马车,许嬷嬷站在门边守着,除她之外,便没有人了。
我看了一会儿,知晓沈惊鸿大概是不会来了,便没有再等。
帘外垂柳青青,一如那年,我与沈惊鸿并肩,走过这条街,一起走到了北宁侯府。
走完这条街,只需要三年光景。
杏水巷依然是整个应安城最热闹的地方,人来人往,商贩遍地,随处都是撩人的烟火气。
从马车下来,我看到了当年住着的院子,院墙上爬着牵牛花,开得正热烈。
“阿姊,真的要住在这里吗?这地方已经三年没有人住过了。不如我们去客栈吧?”
骁夏推开满是落灰的门,便狠狠打了两个喷嚏,立刻回头拦我进去。
我拿起帕子捂住口鼻,低头走了进去。
“这地方在我出嫁之后便空着了,我当时没舍得卖掉,觉得这里也算是我们的归处,如今还真的是我唯一可以回来的地方。每年阿婆忌日,我都会带着小棠来打扫,花钱让人修缮一遍,能住人的。”
骁夏走了进来,神情无奈地说道:“可是这里到底没有客栈方便,阿姊你现在需要养伤,这地方吵闹……”
正说着,隔壁院子里就传来了小孩的哭声,还有狗吠,门外也有货郎在吆喝。
我听着,不由笑道:“我觉得这里挺好的,这么久没回来,倒是很想念杏水巷的热闹。”
我们还是在老院子里落了脚,骁夏和小棠动手,将屋子有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我现在是个伤员不能动手,便拿了张小竹椅坐在门槛上看着,隔壁的小孩跑出来瞧我,将老邻居刘阿婆引了出来。
刘阿婆见我,还以为我又回来修缮屋子,便抱着孙子笑道:“还是四娘你念旧,这屋子都没人住了,还年年回来修一遍,不过你去年年底不是才修了一回,怎么又打理起来了?”
“这次是回来住了。”
刘阿婆一愣,往屋子里头看了两眼,说道:“怎么骁夏也回来了,他不是去季陵了吗?你夫君没和你一同回来?往日里总能瞧见那侯府马车停在这呢。”
我笑笑不语,伸手摸了摸刘阿婆怀里的小孙子。
刘阿婆知道我们还没吃东西,便喊道:“先别打扫了,这都没吃什么呢,我们家灶还热着,去我家吃馄饨。”
骁夏和小棠一听,立刻丢下手里的活便跑了过来,眼巴巴看着我,我哪里还能说不。
“那就一起吧,刘阿婆家的馄饨在杏水巷,那可是最出名的。”
刘阿婆笑呵呵地说道:“记错啦,咱杏水巷最出名的可是你□□娘阳春面!你们收了摊之后,有人在你们原来的位置上开面摊,到现在还有不少国子监的学子会去那吃面呢,说是吃了面能高中,哎,现在应安府里那位李大人,就是。还有不少小娘子去吃面,说是能和你一样得个如意郎君呢。”
骁夏一听,赶忙说话想岔开话题,夸起了刘阿婆家的馄饨。
刘阿婆眉开眼笑,说道:“那也是,你们家面好,我的馄饨那也不赖的。说到这个,当年你阿姊和沈郎君晚上一起去我的馄饨摊上吃东西,我可是一眼就看出那沈郎君喜欢你姐姐,你姐姐作弄他,给他那碗馄饨里放了好多葱和盐,那沈郎君竟也硬着头皮全给吃完了,后来我瞧着他在河边吐了好久呢。”
“四娘啊,这事儿你们成婚后,沈郎君与你说过吗?”
清河淼淼,我垂下眸子,看见一对鸳鸯在水中嬉戏,淡淡说道:“这事儿,我倒是从来没听他说过。”
不过,我一直知道这事儿,因为那一天,我就躲在河对面,看那好看又华贵的少年郎君,狼狈地蹲在河边,吐得昏天黑地,然后,在他抬头时,被他逮了个正着。
于是,好面子的少年理直气壮地将我圈揽在了垂柳下,要我给一个交代。
而那个交待,是动了心。
我抬手摸上发髻,空空如也。那一截从侯府带出来的杏花枝,已经不知遗落在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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