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骗你
到底箭还是没学成,有值夜的士兵发现马场有动静,我和沈惊鸿只得匆忙离开了校场,出来之后,我想了想,将那枚铜钱放在了他手里。
“你射下来的,算是彩头吧。”
沈惊鸿将铜钱收进掌心,说道:“你弟弟的事情,我会帮忙。你弟弟天资还算聪颖,但季陵书院的学生需各有所长,你弟弟在书法上有些天赋,不如让他在这方面发展一下。”
“我考虑考虑吧。”我并不想让骁夏去练字,他有这方面的天赋根本不用怀疑。
沈惊鸿没有多说什么,送我回杏水巷。
走到桥头,沈惊鸿忽然问我:“陆含春,如果不用考虑生计,也不用为你阿弟操心,你可曾想过,未来的日子你想做些什么?”
未来的日子……
这几个字眼,显得好模糊好遥远,我记得很久很久以前,我还小,父亲将我抱在膝头,问道:“春儿长大了,想不想嫁个俊俏的小郎君?”
阿娘打趣,在一旁刺绣,说道:“春儿这女工学得极烂,将来嫁了过去,怕是要被嘲笑。”
母亲抱着阿弟坐在一旁教阿弟写字,不在意地说道:“无妨,咱们这样的人家,自然有的是做绣活的丫鬟,哪里轮到春儿动手。我们春儿这字写地可比阿夏好多了,我瞧着,多加钻研,来日或许能成个女大家。”
父亲大笑,说道:“夫人说的不错,四娘啊,春儿这孩子可不是一般姑娘,我虞家的女子百年间也有擅书者,可还没有成一方大家的,春儿天赋异禀,也吃得苦,又得我与你母亲教导,前途不可限量。”
阿娘也笑:“可夫人擅楷书,郎君擅狂草,四娘学哪个?我前几日听齐家那位小郎君说,四娘这字虽好看,可左右有些四不像呢。”
父亲低头,捏了捏我的脸颊,问我:“春儿与爹爹学如何,咱们虞家子弟,万千书法,皆从草书而出,有名者多是狂草,飘逸灵动,肆意潇洒,咱们春儿也做个潇洒的姑娘!”
阿夏丢了笔,拍手高喊:“我也要,我也要学爹爹!”
母亲捏了捏阿夏的脸,温柔地说道:“春儿是女子,与我学小楷吧。我王家的小楷,就连应安城里的公主皇后,都要求去临摹。春儿天赋好,可性子急,没耐心,被你惯得比男孩子都野,先随我写小楷,磨磨性子。”
我从父亲膝头跳下,跑出门去,回头做鬼脸:“母亲,我才没有急性子呢,我可乖了!”
母亲摇头,说道:“你可真乖,昨日哄的你表哥跟你去爬树,害他摔了下来,这会儿还躺在床上哭鼻子呢。”
我吐了吐舌头,笑道:“可是齐柳表哥说外面很好玩啊,他昨天从树下摔下来都没哭呢,母亲你又骗我。”
“至于学谁呢,阿春我这么厉害,当然是两个都学了,我左手学虞氏狂草,右手学王家小楷,比其他人都厉害!”
……
往昔时光,斑驳模糊,就像桥下的月亮,怎么捞也捞不起来了。
我回头望向沈惊鸿,笑着说道:“这还真没有过,也许,就是嫁个俊俏的郎君吧。天下女子,不都是这样的心愿吗?”
“那你呢,沈惊鸿,如果不在国子监,你想做什么?”
沈惊鸿仰头,弯月如勾,苍穹落华魄,点点在他眉梢。
“也许是,娶个漂亮娘子吧,天下男子,不也都是这样的心愿吗?”
我并肩与他站着,看柳絮和杏花瓣在风里旋转,一起落在水面上,轻笑,“才怪。”
“若是为男儿,自当文能上庙堂,武能安天下。注定要辉煌的将军,岂可这安逸之地籍籍无名一辈子。沈惊鸿,你骗鬼呢。”
沈惊鸿转身,负手于身后,徐徐下桥,回身望我,眉眼淡淡,“若为女儿身,倒也不必只想嫁个好郎君。若本有明珠之才,也不当只在这小小之地,甘做砂砾。”
“陆含春,你也在骗鬼。”
木门“吱呀”而开,我恍然转身,瞧见阿夏哭着从门里奔出来寻我。
“阿姊?”
我睁开眼,见到了晚归的陆骁夏。
四年时间,足够一个十岁的孩子像是雨后春笋一般疯长成高挑的少年了,我望着眼前的陆骁夏,有些难以将他与梦中那个哭着从门里跑出来的孩子相提并论。
“你去了哪里,这么晚才回来?”
我弯腰,将掉在地上的信纸捡起,走到了他面前。
陆骁夏盯着我手里的纸,神色一瞬慌乱,看向了一旁的柜子。
柜门还没有关上,他脸色苍白起来。
“陆骁夏,你还当我是你姐姐吗?回答我,你去了哪里?”
陆骁夏低着头,然后袖中取出了一根擀面杖。
“阿姊知道我去了哪里不是吗?阿姊你为何要跟踪我?”
我望着擀面杖笑了,“不跟踪你,怎么能知道,这些年你在季陵,非但没有远离那些人,还与他们牵扯越来越深。那都是些亡命之徒,我不知道他们具体想做什么,但一定不是什么好事情,甚至可能是一些要掉脑袋的事情,你难道不清楚这一点吗?你将我对你的叮嘱都忘了吗?”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若不是顾忌小棠已经睡了,我根本不想压低声音,想骂醒陆骁夏。
陆骁夏颓然坐下,垂首道:“阿姊,我有听你的叮嘱,可是我没办法。蓝家的人在季陵城根基深厚,王家的子弟本就多有在季陵书院的,王家出事之后,那些王家子弟离开了书院,却没有离开季陵,他们一直在找我,游说我,告诉我要复仇,给母亲复仇,蓝家的人也是,他们说虞家百年望族,不该就因为朝廷几位皇子斗法做了牺牲品,我是虞家唯一的后人,我要担起复仇的重任。”
“复仇?我们手中有什么可以复仇?母亲死的时候,只希望我们做普通人活着,从未要你我去复仇。你有什么,可以去向天子复仇?”
陆骁夏露出痛苦的表情,他抱着头,咬牙道:“我知道我们什么都没有,光是活着就很难。我知道母亲只希望我们活着,我也不想因为复仇的事情连累阿姊你,可是,我忘不掉,总是做噩梦,梦到父亲,梦母亲,梦到姨娘……他们说的没错,虞家做错了什么,就要成为那些皇子夺嫡的牺牲品?
我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因为虞家的每一个人,都不明白,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需要被满门抄斩,不,是满门,就那样突然地被灭了门,一场大火烧光,甚至连秋后问斩的死刑流程都没有走过。
“他们说,虞家通敌叛国,可虞家在北周立国前便已然存在,族中子弟向来不参与朝堂政治,何来叛国一说。与我们有渊源的蓝家,祖上百年前就去了西秦,两家之间早就没有任何往来,只父亲与蓝家一个子弟偶尔有些来往,讨论书道,便以此说我们通敌叛国?”
“说我们有反叛之心,蔑视天子威严,诅咒天子,不过是因为父亲受人所托写了一幅贺寿的字,那贺寿之词天下多少人用过,都无恙。只到了父亲这里,就是反叛!”
我伸手抓住了骁夏的肩膀,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虞家的事情,你我都知道是有人故意陷害。陷害的人是谁,难道我不知道吗?可知道了又能怎样,那个人如今已经成了天子。”
骁夏望着我,说道:“王家在应安城乃至皇宫里都有人,蓝家也有人,他们甚至有兵马,他们想——”
我冷笑,“他们想让你来做这个复仇的领头人,去刺杀皇帝,还是想让你入朝为官,集结党羽,以为虞家翻案为由发难,到时候,我们就是真的谋逆。而枪打出头鸟,不论他们的谋划成不成,你都会死,而我,被株连九族,如此说来,我与沈惊鸿和离,倒也算好事。不至于连累他沈家陪葬。”
“陆骁夏,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去了半条命送你进季陵书院,你都学了些什么?他们随随便便几句蛊惑你就信了?”
我一巴掌狠狠抽在了陆骁夏脸上,心口的伤撕裂开,我疼得浑身冒冷汗,跌坐在了椅子上。
“当年出事,你还小。你以为,害死虞家的,就只是如今在位的皇帝吗?我告诉你,害死虞家,西秦的蓝家,你母族的王家,还有已经死了的太子,一个都跑不掉,是他们一起毁了虞家,不然,当初母亲为何要我带你逃走,而不是去投靠王家庇佑?”
“虞家诗书世家,子弟不入朝堂,不从军,只安稳守在屿澜城。任京城那些皇子闹到什么地步,都与我们家无关。可王家呢,世家大族,野心勃然。历代都会将嫡女送进皇宫,先皇的皇后便是王家人,王家支持太子,虞家并不表态,但因为姻亲之故,也被人认作是太子一党,父母早知此事,一直在极力避免,从不参与王家之事。”
“可就是这样,太子与三皇子斗法,三皇子不能从王家入手,便盯上了我们,就在那时候,西秦蓝家领兵犯境,派人私下潜入屿澜,想要游说父亲合作,被父亲拒绝了,之后不到半月,便出了虞家通敌叛国的事情……虞家只是一个牺牲品,而虞家出事,王家根本没有伸出援手,他们在朝堂又多少人,会不提前得到一点消息吗?可是直到虞家大火被围,王家都没有透出一点风声。”
“蓝家的主子在西秦,王家的主子无非是太子的遗孤,他们要你做头领,只是需要一个替死鬼挡在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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