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059
“你们觉得人类的身体怎么样？还习惯吗？”
白茫茫的空间内, 女子笑着问道，单眼皮儿的黑亮凤眸弯起，墨色高马尾垂直腰际, 她身量很高且体态隽拔，宽而舒展的肩膀将最简单的黑t恤穿得利落有型, 紧袖子包裹着她微微隆起的肱三头肌。
她的对面, 站着一高一低两个人。
高个子的女子约二十四岁，她的外貌实为殊丽, 发色肤色如雪，唇不点自红润, 使人只看一眼就终生难忘，尤其是她那双被纤长白睫环绕着的、颜色极其浅淡的灰瞳。当环境光较强时，她的灰瞳看起来就像是白色的。
小个子的女孩瞧着十二岁，紫发紫眸, 小圆脸大圆眼, 若不是她有点三眼白且目光稍凶, 她当真是可爱极了。
百花莲手中拿着一枚圆形镜子，她正审视着镜中的自己, 没了白瞳，没了妖纹, 她有点不太认识自己了。
“妾身……”她顿住了，换了自称, “我从未当过人……原来当人是这种体验吗？真是新奇, 不过感觉尚可。”
“我暂时还不太习惯。”千冬低头盯着自己的右手，“人类的身体好弱啊。”
“莲, 千冬, 你们的新身体, 虽不如从前的人外躯壳强大，但也非常强，是人类中的佼佼者。”
178cm的黎米笑眯眯地伸手去摸139cm的千冬的脑袋，后者用死鱼眼看她。
“你俩当前的身体素质，加上从前积累的战斗经验，能分分钟ko最优秀的特种兵。你们接下来要去的新时空，是一个没有危险的和平世界，去到那里后，记得隐藏实力，不然政府会把你们抓走的。”
“知道啦！”千冬抬起下巴，语气充满自信，“我可是这方面的大师！我作为半妖，在人间生活了一百多年，从未暴露过我的真身，后来又作为通缉犯逃匿了十年，也没人抓住我。”
“妾身……”百花莲一时半会儿改不过自称，她淡淡一笑，“我明白的，谢谢黎小姐，您有心了。”
式神之躯和半妖之躯，经历涩谷之战后，一个荡然无存，一个化为骨粉。为了让百花莲和千冬前往新世界生活，黎米为她们制造了崭新的人类身体，考虑到她们可能会遇到一些小危险，比如说抢劫犯之类的，黎米让系统把这两具新身体打造得很强悍，比肩顶级的士兵，确保她们有充足的自保能力。
“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我长达一百三十年的人生，只有最后十年是真实的，我竟然不曾真正地活过前一百多年……”千冬注视着黎米，慢吞吞道，“原来世上根本不存在我这个人，我的出身、我的过往，全是你编撰的……”
“对不起……”强烈的内疚感使得黎米心口发闷，她诚恳地道歉，“我这样做，是无奈之举……我必须拯救我的世界。”
没错，马甲们不知道自己是马甲，认为自己是真实存在的个体。
就像是“缸中之脑”假想中的大脑，马甲们不清楚自身记忆全是杜撰。百花莲实际上被投放到咒术世界仅仅一年多，可在她的自我认知里，她就是咒术世界的土著居民，她从平安时代活到了现代，她有长达一千多年的、充满丰富细节的记忆。
黎米操控马甲时，马甲也不知道。她控制马甲的所做的事情，经过系统的加工，剔除了她的意志，变成了马甲们的回忆。
——举个例子，周六，黎米穿着千冬的躯壳去河边杀咒灵，周日，千冬本尊上线，千冬会忆起她昨天去了河边，河水的颜色气味，祓咒的过程，战斗时的情绪，她都记得无比清晰，她会觉得就是她亲自做了这件事。
直到黎米复活了百花莲和千冬，告知了她们真相，她们才明白了一切。
“嘛，我不怪你。”
紫发紫眸的女孩咧嘴一笑。
“黎小姐，没有你，就不会有我这个人，你创造了我，你让我来到了这个世界，你给了我和他人缔结羁绊的机会。”
“没有你，我不会认识菜菜子和美美子……更不会认识那帮子咒术师。”
“听到你说，我的记忆，截止我从地窖救出菜菜子和美美子的那一晚之前，全部是不曾发生的虚构故事，我反而彻底轻松了。我惨死的父亲母亲和弟弟妹妹们原来不是活人，我觉得很开心。”
“黎小姐不必自责，我也绝不怨您。”白发灰瞳的美人笑得温柔，“尽管我一千多年的人生，仅有最后一年多是真实的，可在这一年多的日子里，我挽救的性命，我和有缘者们构建的情谊，皆为真实，我极为满足了。”
“你也是真的强……你在我的躯壳内待了那么多年，全世界无人知晓你的存在，你竟然没有孤独寂寞到发疯？”千冬嘟囔着，“一直当透明人，你的精神状态真的没事吗？”
“确实有点闷，但还好啦。”
黎米粲然地笑了，她抬手拍了拍趴在她右肩头的馒头样的白光团。
“我有系统，我可以和它聊天。”
黑发黑眸的女子弯下腰，用手轻轻捏了捏千冬的脸蛋。
“而且，我本来就是很强的哦。邪神降下的逃生游戏已进行了168年，我是唯一的胜利玩家。所以小千不用担忧，谢谢你的关心，我没事。”
千冬瞪大了眼，“你原来是你那个世界的最强人类……！”
“单论战斗力，确实是这样。”黎米冲千冬眨了眨眼，“我只要几个小时就能毁灭世界，但我拯救世界却要花上许多年，救世远远比灭世困难。”
百花莲牵起了千冬的手。
“黎小姐，我和小千便不耽误您的时间了，我们有缘再见。您是伟大的救世主，祝您早日成功拯救您的世界。”
“莲……你确定要去新时空？不返回咒术世界吗？”黎米问道。
“不必了，我和小千一致认为，既然我们已经和那个世界道别，就不要重返了。”百花莲浅笑着，摇了摇头，“我们也相信，那儿的人们，没了我们，依然能好好地生活下去。”
千冬赞同道：“我也不想回到有咒灵的世界了，我想在和平的地方过宁静的生活。那些家伙没了我们，也不会怎样的。”
黎米欲言又止，趴在她右肩头的系统忽而长出小触角，戳了一下她的面颊。
“好吧……莲，千冬，再见了。”
“再见。”
“拜拜！”
——
把两个变成活人的马甲传送到了其他时空，空间里只剩下黎米和系统。
“宿主大人，你刚才是想告诉百花莲，某个人很想她回去，对吗？”
系统的中性电子音，永远讲着一口毫无平仄的标准普通话。
“莲自始至终都不知道那个人对她的心意……我觉得那个人好惨，就想替他说出来……”
“宿主大人，男女之间的事，他人最好还是不要干涉。百花莲和他朝夕共处那么久，他曾有大把机会表态，是他自己太轻浮，死不坦白。”系统冷漠道，“都是他自己作的。呵，男人，只有失去后才知道珍惜。”
“当初设计百花莲和千冬时，我分别参考了咒术世界的情感所含价值最高的两个人，两大钻石矿——五条悟和夏油杰的某个时期的最显著特征。前者的特征是’神祇般的不懂情感’，印象色是白色；后者的特征是‘凡人式的煎熬纠结’，印象色是紫色。”
“百花莲的本质是无情，她不会爱上任何人。如果她知道他的想法，她会毫不犹豫地拒绝他。他和她，注定只能be”
好似一颗发光馒头的系统悠悠地飞到了空气中。
“不过他也不是一点机会也没有……”
“宇宙中有无数个平行时空，这些平行时空像是无数块积木，极其凌乱无序地堆叠在一起，她前往的新世界，和他身处的世界，是两块紧挨着的积木。他要是能找到穿梭时空的法子，他就能找到她。”
“……看他个人的造化了。”
黎米叹了口气，她摸了摸腹部，黑t恤之下是缠着厚厚绷带的伤口。她目前是灵魂状态，先前因为千冬的躯壳严重排异她，她的灵魂受创，后来恶化到出现崩口，迄今仍未康复。
“系统，洛蕾莱和贝努现在怎么样？”
“我锁定了她们所在的时空……她们被该世界的原住民囚禁了，目前是沉睡状态。”
黎米的面色微微沉了下来。
3号马甲“深海人鱼洛蕾莱”，4号马甲“不死之鸟贝努”，这两个马甲，已经丢失1年了。
黎米有另一处小型空间，专门用于放置马甲。一年前，那处空间遭遇了宇宙大乱流，存放在其间的两个马甲被湍流卷走了，不知道掉落到了哪个时空。
系统持续搜寻着洛蕾莱和贝努，几天前终于有了收获。
好消息是，她们依然完整地活着。
坏消息是，她们被那个世界的特大型跨国犯罪组织捉住，沦为了试验品。
因为马甲内部的预先储蓄的“情感能量”有限，分别安装在两个马甲身上的“马甲独立运转程序”自动开启了超节能模式，贝努和洛蕾莱有思维能行动，战斗力却基本为零。
不同时空有时间差。
对于黎米而言，两个马甲丢失了1年。
对于洛蕾莱和贝努而言，她们已在那个世界的地下实验室被关了20年。
这等于是，两个马甲早于黎米20年，提前独立登陆了异时空。
由于各个时空之间有着壁障，如同绝对屏蔽信号的厚墙，黎米无法跨时空为洛蕾莱和贝努输送“情感能量”，让她俩恢复战斗力，逃出实验室。
黎米必须和马甲身处于同一个世界，她才能向对方传输能量。
她现在恨不得立刻冲到那个地方。
可是，从一个时空穿越到另一个时空，不是随时随地都能做的简单事，就像是航海要看洋流一样，只有在永不停歇的、汹涌澎湃的宇宙乱流稍微宁静一些的时刻，才能进行时空旅行。
百花莲和千冬离开咒术世界已有半年，这半年来，她们一直和黎米一起生活在个人空间里。今天，从黎米的空间，到她们要去的新世界，两个位置之间的乱流终于平息了点，她们才能启程了。
当前，从个人空间，到洛蕾莱和贝努位处的时空，两地间的宇宙乱流依然危险而湍急，不容黎米动身。
“宿主大人，请勿心急。”系统宽慰道，“您的灵魂状况极差，不能穿马甲，您也需要再修养一段时间。”
“系统，等情况允许跨越时空，就立即告知我。”黎米眉头锁起，“洛洛和努努在受苦，我怎么能悠闲养伤。”
“遵命，我会时刻监控乱流。”
时间又过了4个月，黎米仍没等到能适于时空旅行的契机。
系统禀报了新消息。
“宿主大人，跨国犯罪组织被多国政府联手铲除，洛蕾莱和贝努成功逃离了实验室，但她们又被其他人捉住了。”
“不过情况不算太糟糕……命运又现身了。”
——
八月，午后。
太阳热爱这片南境的岛屿，近乎终年灿亮的阳光热情亲吻岛上肌肤泛着金泽的迷人南部女郎，稠密林立的低层建筑物大多拥有浅色的坦阔房顶，满目的棕、橘、米，使得流连忘返的旅者不由得思忖，莫非是阳光将屋顶炙烤得如此明艳？连神也偏爱此地，将环绕着这座岛的海水调制得分外鲜丽湛蓝。
意大利的最南端，西西里岛慵懒而妩媚地栖居于地中海母亲的心脏处，犹如蓝丝绒之上的一支红玫瑰，诉说着香艳浪漫而血色弥漫的故事。
而在西西里岛的最南端，地西线的重要枢纽泊萨罗港口拥抱又吻别一艘艘船坞，奢华邮轮“paradiso”从这儿起航，开始为期四天三夜的航行，即将驶过西地中海，穿越狭窄的直布罗陀海峡，进入大西洋，而后北上，抵达其终点站，法国的波尔多。
欧洲的诸多语言都有着名为拉丁语的母亲，意大利语的paradiso，既是对应英语的paradise，“乐园”，这着实是一个确切的名字，形容这艘用造型典雅的鸽白色船体承载三千名游客的巨型邮轮是再合适不过了。
在晴天下闪闪发光的全玻璃式登船桥已落下，深红地毯优雅地等待着它尊贵的客人。数不清的高跟鞋和皮鞋踏过它，走上倾斜的坡面，迎宾员弯下腰用佩戴洁白手套的双手接过贵客们单手递出的精美船票，一双双鞋踩着毕恭毕敬的欢迎声，进入船舱。
又来了一双鞋，不同于已走过去的大部分别致轻俏的意式风棕色系皮鞋，低调泛着细腻光泽的黑色手工皮鞋的样式经典而考究，只是过于保守了，在这晴空万里而海风燥热的南意大利极为格格不入。
男迎宾员看见了这鞋迈着绝不轻快且毫无弹性的庄重步伐走来，他第一时间便作出了判断——这是个英国佬。
他本指望看见一张充斥着连绵阴雨气息的窄长伦敦脸，他抬起眼，自身的预期却落空了。
一位二十五六岁的绅士，身着纯黑色的英式西装，量身定制的精良版型极好地衬托出他那赏心悦目的颀长挺拔的身材，严密扣起的熨贴白衬衫领子往上，是一张远远逊色于他那出众身形太多的寻常西方面容，但是他整体依旧仪表堂堂，他表情疏淡而气质沉稳，银灰色直短发梳成背头，银色细框眼镜后的翠绿眼瞳好似翡翠般浓郁瑰奇，由于镜片反光，他微微偏头，旁人便看不清他的眼睛了。
“good afternoon，sir”
上帝啊，这可真是太可惜太浪费了，如此肩宽腿长的英俊身躯配了如此平淡的长相，如果他有一副这样的体格，他一定能追求到他喜欢的任何姑娘——男迎宾员心里这样想着，脸上却露出笑容，他从来者那骨节明晰的修长大手中接过船票和护照。
英国护照上印着典型的英国名字——艾伯特·切斯特。他在船票上盖章，将票和护照交还对方。
“mrchester， first time in italy？”男迎宾员用带着南意大利口音的英文微笑道。
[切斯特先生，第一次来意大利？]
如同任何一个合格的英国绅士一样，银灰发翡翠眸的青年有着不苟言笑的面部表情和冷峻自矜的标准伦敦腔，“not really”
[不算是。]
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毫无意义，男迎宾员明白客人们讨厌透露隐私，而他也只是随口一问以示礼貌和热情，他笑得更加灿烂。
“wele to bova’s paradiso， have a great journey!”
[欢迎来到玻瓦的帕拉迪索号，祝您有一段美好的旅途！]
银灰发翡翠眸的青年矜持地颔首，离开了。
邮轮内冷气充裕，驱散浑身热意，青年感到头脑愈发冷彻，他无声地在心底咀嚼着一个词组。
——bova’s paradiso，玻瓦的帕拉迪索号，玻瓦的乐园。
这艘名为“乐园”的邮轮，是玻瓦家族的产业。
bova famiglia，西西里岛最庞大的黑手党势力之一，曾经是黑手党之首彭格列家族的强劲敌人。
上百年来双方间发生过无数血流成河的酷烈斗争，直到30年前，玻瓦家族惨败于彭格列家族手下，前者向后者认输投诚，双方签订盟约，冰释前嫌，不再为敌。
然而这位盟友并不老实，近几年似乎在暗地里做起了违反盟约的生意。
行走在邮轮走廊上的银灰发青年抬指轻推银边眼镜，反射着光的镜片恰到好处地降低了他那色泽浓郁的瑰丽翡翠色眼眸的存在感。
不论玻瓦家族在做什么，他会查明真相。
如果对方背弃盟约，就由他来将其清剿。
狱寺隼人冷冷地想到。
身为十代目的左右手，他将完美地完成首领赋予的一切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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