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冥泠山（一）
大封。
景成二十五年，东宫走水，太子皇后命丧火海，昏蒙的老天子在庆相和丽妃一党拥护下立三皇子为太子。
景成二十七年，老天子薨，三皇子登基，改年号“清平”，其母丽妃垂帘听政。
清平六年，元旦，百官并夫人入宫朝贺，庆相夫人朝见太后，返程途中突生恶疾，腹痛难忍，不过两日，病逝。
清平七年，庆相长女入主椒房，凤仪天下。庆相扶摇直上，达到权力顶峰。
清平十四年，北昭入侵，开始了长达三年的战乱。
清平十七年，祁王以清君侧诛奸相为名，举兵反叛。
清平十八年，永远的十八年，死鬼太子竟然没死透，带着一批战无不胜的裴家军轻松平定了北昭，制伏了祁王，铲除了祸患。死鬼太子来无影去无踪，选定了旁支一脉一位颖悟绝伦才华盖世的公子继承大统。
天下清平，海清河晏。
昆仑三千五百里地的香椿山。
什么味儿。
一股混着韭菜大蒜的刺鼻臭味，臭醒了殊云。
殊云抬袖掩住口鼻，他微微一动，发觉身旁还有个人。手掌一探，摸到一只有些冰凉的手。
卧槽。
他猛地直起身，往旁边一看。
哦，三公子。
殊云用扇柄一戳青霁：“三公子，醒醒。”
随着手臂伸出，手腕上露出一截银色的手镯，镯上刻着歪七扭八的纹样。哪里来的，这古朴的品味真不敢恭维。他撩起袖子，想给撸下来。银镯却像嵌在骨头里一般，怎么薅都薅不动。
好吧，殊云放弃了挣扎。
他又戳了戳青霁：“喂，三公子，三太子，起床了！”
那人毫无反应。
殊云不得不凑到他耳边，深吸了口气，一字一句呼道：“青——霁——”
不是吧，高空跌落而已，三太子好好一条龙，这样就玩脱了？这么脆弱？
殊云掌心搁在青霁的额头上，灌入一股灵力。
乖乖，还剩半条命，三公子这是偷鸡被打了吗？他们两个不是被一阵怪风刮下云层，昏睡了顶多一个时辰吗？
“出来。”
殊云扇子微动，劈向斜后方那棵大树。
树后呼啦一声窜出三个小姑娘，穿着又紫又红的衣裳，齐溜溜站成一排，从高至矮，矮的那个顶着鸡窝头脆生生道：“我是小椿。”
“我是二椿。”
“我是大椿。”
殊云捂住鼻口，瓮声瓮气道：“怪不得这么臭，原来是臭三椿。”
小椿叉腰不服道：“你乱讲，我们是——”
一停顿，三椿齐声接道：“香椿三姐妹！”
“好好好，三姐妹三姐妹。请问一下，你们是一直在这里看着我们吗？”
大椿道：“我们三姐妹本来在玩捉迷藏，突然间！天地变色，狂风来兮，乌云卷兮，树木摇兮……”
殊云赶紧叫停大椿的兮：“然后你们就看到我和躺着的这位公子被风吹来了是吗？”
“不对！”小椿叫道。
“哪不对？”
“当时你们是三个人！”小椿指着殊云的右侧，“这里，还有个黄衣服的人！”
殊云看了看那块空地。他不是和青霁从北域赶去昆仑吗？怎么还有个人？想必是另一个无辜的路人吧。
二椿磕磕绊绊道：“那，那个人，他，他刚刚……”
二椿是个结巴，小椿听她半天没讲到重点，插嘴道：“那个人刚刚变成一团光，没了！”
魂飞魄散？
殊云垂眼凝视着那片草地，冥冥中觉得哪儿不对，却说不上来。
殊云扶起青霁，一手勾住他的腰，一手搭住他的肩膀：“三位椿姑娘，请问附近山头有没有养神芝？”
养神芝，又名不死草，名头虽大，其实该死还是得死。青霁的元神受了重创，唯有养神芝可养护他现在那虚弱的龙身。
听了殊云的话，三椿像是见到鬼一样，四下望了望，大椿掩了声道：“养神芝就在隔壁冥泠山，不过，劝你不要去。”
“为何？”
三椿抱在一处瑟瑟发抖，小椿道：“那座山头有鬼。”
说完，三人齐声尖叫，唰的一声化作三道光，附在那棵大树上，颤了颤枝叶。
殊云笑道：“我说，你们好歹也是百年修为的妖怪，怕什么鬼？”
二椿那截枝丫闪了闪光，嗫嚅道：“你，你不晓得，那冥泠鬼有多可怕，他……”
三椿树不远处有个山洞，殊云扶着青霁进洞，将他靠在石壁上，正欲解下外衣给他搭一搭，却见三公子的右手紧紧攥成拳。
极浅的光芒一闪一闪的。
殊云掰开他的手。
鸡蛋大小的金光包裹着一缕浅淡的游魂。
殊云伸指一触那团金光，登时全身大震。心道，怪不得只剩半条命，原来另外半条命在这呢。不知那游魂是谁，值得三公子豁出性命？
又想，他自个玩脱了半条命，本君还得给他找补？罢罢罢，本君举手之劳罢了。
方搭上外衣，转过身，手腕一紧。
殊云侧头，见青霁醒了，忙道：“谢天谢地，你醒了，不用去找养神芝了！”
青霁将手中那团金光放到殊云手中：“走吧，我们一起去。”
殊云：“？”
“这个，是你的故交。”青霁咳了一声，给殊云披上袍子，解释道，“他需要养神芝护住魂魄。”
“我吗？”殊云系好衣带，疑惑道，“我好像没有这么凄惨的朋友。”
青霁盯着殊云的脸，叹了一声：“说来话长。”
殊云久等不见青霁继续说下去，点头道：“好吧，本君便去隔壁走一遭。三公子，你，要不还是歇着吧，我怕你体力不支……”
青霁扫他一眼：“我没事。”
我有事啊！我怕你病体尚未康复，拖我后腿！
三椿见殊云和青霁定要上冥泠山，大椿劝道：“两位当真要去？那山上有去无回，届时悔之晚矣！”
殊云头也不回地挥手，道：“入夜便回，到时候给你们抓两只‘鬼’玩玩！”
三椿互抱惊叫，二椿道：“祝，祝两位好运。”
冥泠山下。
殊云折扇搭眉望了望这座灰蒙蒙的山，不禁叹道：“这名字取得好，山如其明，果然幽黑冷冽。”
说着，山道冷风吹来，打了个冷噤。
殊云跟在青霁后面，两人步上山坡，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道：“说起来，三公子，你那云笈纸可要还你？”
看看，这话说得，摆明了是不想还。
青霁手中长剑开道，边走边削倒两边挡路的荆棘：“不用，送你了。”
“财大气粗，不愧是三太子！”殊云缓摇折扇道，“礼貌问一下，您属哪方海域？”
“西海。”
殊云这是没话找话，并没指望青霁说实话，既然人家隐藏了身份在湘水君那当了个三儿子，咳……说不准有什么难言之隐呢。
谁知，青霁竟然诚恳地回答了！
殊云一愣，搜肠刮肚也找不到一句话，却听青霁道：“你觉得当妖怪和当神仙，哪个好？”
难得三公子主动找话题，虽然转得有点生硬，殊云颇给面子道：“那自然是神仙。你看我们当妖的，每隔十年便有天雷地火一劫，但凡做点坏事，那天雷，追着劈……”
话及此，望着青霁长身玉立的身影。卧槽，这位三太子是干了啥伤天害理的事？
青霁回头，垂眸瞧着殊云。山中晦暗不明，殊云看不真切他的面目，只觉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涌动着什么。
半晌，青霁才点了点头。
两人转过两条弯道，山中静悄悄的，除了风摇树动的窸窣声音，暂未有“鬼”。
三椿姐妹花哄人的吧！
殊云正想着，山间飘来几声诡异婴儿的笑。
嗯，有几分鬼的影子了。
“有人。”青霁长剑挟着灵光刺向了殊云的后方。
殊云展开折扇，划出一道劲风。
两道灵光过处，听得一记嗤声，鲜血喷溅一地，却无人影。
殊云袖中掏出一面镜，四下一照：“显像镜都照不出来，这是什么鬼？”
青霁催动长剑前方开路：“地气尚未成形的地妖。”
突然，山道间刮来一阵腥风，殊云袍袖掩鼻：“好臭。”
“啊啊啊啊啊啊——”
一连串的尖叫声打破了冥泠山的寂静，接着，山道拥出十来个慌慌张张的人。
前面跑得最快的是个一瘸一拐的青年汉子，后面紧跟着几个惊惶过度，眼角飙泪的小青年。
那青年汉子步子迈得飞快，猛地看见殊云和青霁，没刹出脚，直扑到两人面前跪下，后方的小青年接连倒地，跪得整整齐齐。
殊云：“……”
青年汉子直往后缩，颤抖道：“你，你们是谁！”
殊云伸出两手示意他们起来，笑道：“各位客气了，刚见面就拜这么大的礼，受不住受不住。”
青年汉子并后面的小青年歪歪斜斜起身，汉子道：“两位也是来采养神芝的？”
一小青年大口喘气，擦了擦眼角泪滴道：“我说不来，你非要来，说什么采养神芝拿到人间去卖，卖什么，你还有命卖吗！”
那汉子骂道：“哭什么！当初我可没绑你们来！”
原来这是一群狼妖，因人间有那高官豪绅之士妄图长生，便催生了货卖一行。养神芝除了能养护魂魄，凡人吃了亦可增寿术。他们拿养神芝与人交换，不求金银，只求买主为他们供个像，积累功德，有朝一日，功德圆满，即可脱妖胎成仙道。
这是求仙的速成法门。
那汉子是老大，他们称他为大狼，小青年们分别是二狼、三狼、四狼……以此类推。
这名字取得真是简单明了，一目了然。
大狼道：“两位不知，我们已经快三千年没来采了，今天不过是来碰碰运气，哪晓得，那冥泠老鬼还活着！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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