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冥泠山（六）
殊云记得他的魂魄被吸进了那副画卷，神思混沌中没了知觉，再睁眼，便来到了一处仙境。
云雾缭绕，紫气袅袅，琉璃碧瓦，奇香扑鼻。
似乎是刚参加完一场宴会，蔼蔼云气中散着众多天姿渺渺，身段飘然的仙君。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白、青、黄、红、黑，五色纷繁，个个衣饰披云挂雾，垂珠佩玉，云光耀人。
他正捏诀招云，身后有人唤道：“十三君。”
殊云转身，只听自己开口道：“神息君。”
来人着白色道袍，头戴莲花冠，手执拂尘，好一个风姿绰约的仙君。殊云细细一看，发现他竟是在北域相助他们的那位仙君。
神息君道：“方才宴上多喝了两杯，有些醉了，架不得云，十三君可留我一宿？”
“殊云”笑道：“神息君又说笑了，我瞧你不是醉了，是馋我府中那一方桃花泉。”
说罢，两人驾云来至一座仙府。
碧落空歌。
这时，殊云才发觉，他是“借宿”在这个“十三君”的身体上，能看能听，却不能自主行动。
想来十三君便是冥泠的师父？碧落空歌的主人？
十三君和神息君入了府邸，两人吃了两杯茶，此时正执棋子一边下棋一边闲谈。
殊云环顾一周，房间布局和冥泠山的碧落空歌一致。他现在最想做的是，找块镜子看看这位十三君的长相！
神息君捻住一枚黑棋道：“阿云，你有没有注意到，太阴君的真气有些不寻常？”
十三君执了白棋，眼睛盯着棋局，头也不抬道：“岂止，孟章神君随身的那只小宠又给他惹了麻烦。”
神息君笑道：“确实，以他平素冷清的性子，怎么养了只跳上跳下如此毛躁的宠物？”
十三君也笑了：“我猜这次倒要折腾出几桩祸事。”
神息君吃了十三君一子，掀起眼皮阴阳怪气道：“祸不及你，我们十三君可是十二仙之外，十二仙之上，天尊座下顶顶清闲之人，没有神职一身轻松啊。”
十三君端起旁边的茶杯，喝了口茶：“梦神大人需要我同师尊提一嘴，卸下你的神职吗？”
神息君又吃了他一颗白子：“岂敢劳烦。”
殊云窝在十三君的身上打了个哈欠，也不知两人笑谈了多久，总算等到两个童儿收拾棋盘，看样子是准备沐浴就寝了。
十三君吩咐童儿领神息君去后院的桃花泉，殊云也想跟去看看，奈何十三君没有那个打算，只得作罢。
蓦地，十三君跨出了房，合上了门。他在院中走了一遭，又返回来闭目打坐，坐了一会儿，唤童儿拿几碟糕点来。
殊云纳闷，不是才吃了席吗？
他也不吃，就摆在几上，继续打坐。
殊云摸不透这位十三君，只能跟着合眼养养神，养得他快会周公时，十三君终于睁开了眼。
眼前，一只小手正抓住一块白玉糕，嘴角挂着白色的糕屑，张大了眼睛，愣怔了一瞬，倏地丢掉手中糕点，一个闪身，躲到了床下。
十三君眼珠子瞧向床榻，殊云见到有几缕红纹在暗中若隐若现。
看这纹路，好像是……那冥泠小鬼？
十三君摸起几案搁着的一把折扇，展开扇，温言道：“小孩，你别怕，我不吃人。”
那小少年脸上的红纹逐渐隐没，他歪头探向外面。那人缓摇扇面，神情柔和，脸上一抹春风般的浅笑。他磨磨蹭蹭钻出床榻，不敢直视那人，只低下头，使劲儿蹭着自己的衣角。
十三君道：“你叫什么？”
少年道：“冥泠。”
十三君看他半晌：“原来是树精，怎么跑这来了？”
冥泠猝然抬头，正撞上那双春水映桃花的眼睛，他慌忙垂下头，道：“我是曼陀仙府的。”
曼陀仙府的曼陀仙乃是曼陀花修炼得道，曼陀仙是一个喜爱炼毒的老头，平日里不爱同他们往来，常常紧闭府门捣腾那些花花草草，老远便能看见他府上黑气紫气盘旋，众仙卿又称他为“毒曼陀”。
十三君向冥泠招手：“过来。”
冥泠揪着衣角一动不动。
十三君合了扇子，走到冥泠跟前，他伸出右手。
这支手如玉如瓷，指节修长，看上去很温暖。冥泠犹豫地探出爪子，还未触及，倏地收回了手。
他刚刚抓了糕点，手指也黑黢黢的，这么脏的手，怎能玷污了那双干净白皙的手呢。
十三君见这少年谨小慎微的样子，心思一转，便知道了原因。
这冥泠必是“毒曼陀”培养的众多毒花毒草中的一株。毒曼陀的手段他也是听过的，什么斩断手脚扦插，什么丢进化髓池活生生洗掉根茎，还有什么砍头嫁接……手段层出不穷，曼陀仙府除了滔天的毒气，相伴而生的便是他们这些小精怪的哀嚎痛呼声。
十三君分毫不在意地牵住少年的手，牵着他坐下，将几碟糕点推到他当面：“吃吧。”
明明这位神仙的手不冷不暖恰到好处，冥泠却觉得他残留的温度很烫手。他的脸上升上一层红晕，小声道：“谢谢。”
然后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般，将那些白白胖胖的糕点一洗而空。
十三君给冥泠倒了杯水：“好吃吗？”
冥泠捧住那雪白的瓷杯，用力点了点头。其实他吃得很快，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你还吃吗，我再让人给你拿一点？”
冥泠摇摇头。
十三君右手撑腮，左手把玩着那柄扇子，问道：“你怎么来这的？”
冥泠的视线跟着他的手指转动，这双手生得真好看。他抿抿唇道：“是，是有一个人，他趁那老……曼陀仙不在，放走了我们。”
十三君懂了，他们今天参加蟠桃宴，宴上，孟章神君那小宠跑了出去，此便是它惹下的当中一件祸事。
十三君将扇柄在案上缓缓敲打，似奏乐一般，冥泠偷眼打量他。这位神仙和那老曼陀相比，不，完全不能比，实是侮辱了眼前人。
十三君捕捉到冥泠的视线，眼中泛起笑意，冥泠窘迫地收回目光，连耳朵也蔓上一层绯红。
殊云心想，没看出他还是个害羞腼腆的小鬼，再想想冥泠山上那位。啧，翻脸比翻书还快。
十三君道：“我送你回去，还是你想回大荒？”
冥泠握紧拳头狠狠一敲：“我不回去。”
听得咚的一声，冥泠慌了，他怎么没控制住自己，忙垂头道：“对不起。”
十三君做了个没关系的手势。
冥泠试探地道：“仙君，我能不能……”
十三君倏地抬手示意他安静，支起耳朵听了听外面的声响，他左手一挥，施了个隐身咒，就听到门外神息君的嗓音：“阿云。”
十三君端正坐姿，拿起扇子，一摇一摇，闲散舒适地道：“进来。”
神息君环顾一圈道：“我怎么听见你刚刚在和人说话？”
十三君摸茶润了润喉咙：“你幻听了。”
神息君盯着那三盘空碟子，笑道：“阿云，你胃口真好。”
十三君摇扇道：“唔，正好运完一套功法，有些饿了。”
神息君刚刚泡完桃花泉，神清气爽，他俊目一转，随手拂动衣袖，破了十三君的隐身咒。
他慵懒地坐在椅上，瞧一瞧那手足无措的黑衣少年，再看一看假作镇定的十三君。
十三君无奈地拱手道：“神息君神目如炬。”
神息君蹙眉道：“毒曼陀的？”
十三君便将方才他们一番言语告知，点明是孟章神君小宠惹的祸事。
神息君闻言道：“这浑水你还是不要蹚的好，我送他回去。”
于是提着那不情不愿的冥泠小鬼走了。
殊云等了大半天也没能见到这位十三君的真面目，怎么回事，都不照照镜子的吗！
眼前景象陡然一转，殊云感觉到十三君似乎是在闭关修炼，体内灵力流转比之上次又提升了不少。
此处不是仙府，是一处清幽寂静的洞穴。
少时，听得洞外有声响，十三君置之不理。又过了几日，十三君调息得当欲出关。
石门轰的一开，殊云这才注意到，原来不是山洞洞穴之类，是一棵巨大的桃花树！高得望不见冠顶，粗径约百十来人合抱。
方踏出一步，那门便自动合上。
树下则是一汪泉水，正冒着氤氲的热气，水面上飘着绯色的桃花瓣。好一个水波潋滟好景天成的仙境！
想必这便是神息君泡的桃花泉了吧。
殊云突感一阵清凉，急睁眼一看。好家伙，十三君出关泡澡呢。
快点快点，我可以看到十三君的真面目了！！！！
殊云一阵激动，温泉上漂浮的撒金桃花都无法让他惊奇了。他现在满心只想看十三君！！！！
三狼说他还是个断袖！！！
尽管殊云没觉察出这位十三君断袖断在哪里。
这处桃花泉的池子乃是用白玉凿成，不规则的边缘也是刻意打造的，池水则是引自神霄山的天然温泉，利用了“混元金砖”和“流水斗”，两大神器相互作用下，源源不断地投入到这池子。
而这株巨大的撒金桃花树，树龄已愈万年，香味清甜，再配上神霄山的活泉，泡之令人心神清越，也是难得的可以明心炼神的上好“药泉”。
殊云趁十三君下水，赶紧盯着着水面猛瞧。
翻翻覆覆的池面，荡荡悠悠的涟漪中，这张脸，和他一毛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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