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出院的第二天, 薛裴就回了公司。
周时御让他在家里再休息一阵,但薛裴觉得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没必要再浪费时间。
游戏快要上线了, 他要全程盯着。无论如何,也不能因为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而延误了上线时间。
周时御了解薛裴的性格,也知道自己劝不动, 便没再多说什么。
周时御和薛裴从大学开始创业,在成立衔时工作室之前, 就已经成功孵化过几款热门游戏,在行业内声量不小,以至于薛裴还没毕业,就已经有几家著名的游戏公司找上门来,他们摆出丰厚的条件, 薪水极其优渥,且承诺薛裴一过去就会为他建立新的项目组, 由他完全主导,但薛裴全都拒绝了。
因为他的野心,不止于此。
周时御有时候会想,这就是他和薛裴的不同,如果当初这机会落到他头上的话,他肯定当下就答应了, 都不带一丝一毫犹豫的,事实证明, 还是薛裴有远见。
在别人的屋檐下, 又怎么能闯出自己的事业。
思绪渐渐回笼, 周时御看着站在落地窗前的薛裴, 感慨上帝果然还是会偏爱某些人的, 给了他聪慧的大脑还不够,还要给他一身迷惑人的好看皮囊。
这个认知从周时御大学刚入学那一天就有了,有些人,生来就是让人嫉妒的,当年薛裴站在军训的队伍里,单是那张脸就足够引人注目,更别提那187的身高,人群中出挑得看不见第二个人。
后来他才听说这竟然还是j省的理科状元。
够他惊讶好一阵。
大学那几年,他跟薛裴同一个寝室,只要和他站在一起,肯定就没有人将目光移向自己,真是残忍的现实。
墙上的时钟已经指向六点半,薛裴随手抄起挂在一旁的大衣,“走吧,先去吃饭。”
“你脸色怎么还是那么差,”周时御生怕他又熬出病来,“是昨天没休息好,还是今天太累了?”
下午好几个会连着开,都没时间休息,他都怕薛裴累垮了,到时候朱依依又得“眼泪汪汪”的了。
“没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那周末去朱依依家让她给你煲点药膳汤补一补吧,生病了多喝汤才好得快。”
骤然听到她的名字,薛裴眼神变了变,没说话。
“说起来,跨年那天我看朱依依的朋友圈,她这是交男朋友了?还是你们高中同学?”周时御八卦的心一下燃了起来。
“嗯。”
薛裴明显不想多聊,只应了声。
可周时御的好奇心还没那么快熄灭:“那高中时候,你有没有看出什么猫腻,一般这种情况都是从高中开始就有苗头了,不然不会好得这么快,悄无声息的,我那天看到吓了一跳,我还反复看了两遍,才敢确认这是她本人。”
薛裴薄唇紧抿,却还是漫不经心的姿态:“没关注,也没留意。”
“认识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见她秀恩爱,真是够稀奇的,这还是她初恋吧。”周时御笑了笑,打趣道,“难怪她最近都不来找你了,毕竟朋友哪有男朋友重要啊。”
薛裴的神色冷得像块冰。
“你有这么多疑问的话,不如直接去问她。”
看着薛裴离开的背影,周时御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到底是哪里说错了话。
正值下班时间,薛裴在等电梯时,有个女孩正在同朋友打电话抱怨,说她闺蜜自从交了男朋友之后,就不理她了,喊她周末出来逛街,十次有九次都叫不到人,还有一次是直接放了她们鸽子。
“她真的越来越离谱了,整天就知道和她男朋友黏在一块儿,有时间发朋友圈秀恩爱,没时间回我消息,一回全都是嗯嗯哦哦,一个字一个字地敷衍我。我和她十多年的朋友,还比不上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男人吗?!”
这一刻,薛裴突然有了灵魂般的共鸣。
他好像终于明白,这些天以来他烦闷、愤怒的缘由。
他只是不习惯朱依依将本来属于他的关注,分给了第二个人,并且将他忽视得彻彻底底。
—
元旦后的第一周,对朱依依来说是忧虑的一周,苦难的一周,煎熬的一周。
她几乎每天都在加班,加班,加班。
用生命在加班。
她上次大海捞针似的给许多网红博主发了私信,可回复她的只有两个人,即便如此,她还是抱着很大的希望等待他们的回复。
她把衣服给他们寄了过去,一周后,她得到了回复,一个说衣服质量太差了,款式太土,所以不接他们的推广,另一个说得比较委婉,但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被拒绝是常有的事,朱依依并没有太意外,但让她生气的是,有几件寄回来的衣服都被弄脏了,甚至能清晰地看见一个巨大的脚印横贯衣服中央,还有一件衣服的吊牌被剪掉了,衣袖还被剪了个口子。
很显然是恶意损坏。
朱依依这回是真的生气了,她立刻拍了几张照片发给对接的商务,可对方死都不认账,说不是他们弄的,多次交涉,最后对方只愿意承担一半的赔偿费用,也就是说,另一半的费用她还得自己倒贴钱进去。
傍晚吃饭的时候,她还一直想着这件事,饭也没吃几口,因为这件事,她最近忙得焦头烂额,情绪很差,不仅因此被领导训了一顿,还亏了几百块钱。
好像所有不好的事情都堆在了一起。
李昼安慰她不要太在意,他说指不定对方就是跟逗猫似的耍她们玩的,毕竟有些人总爱在穷人身上找乐子,他们就是喜欢戏弄别人来找存在感。
李昼这话里有话,他前段时间跑业务,在别人身上吃了瘪,对方是个有钱的暴发户,那人假意和他签合约吊了他一个月,后来转头立刻跟另一个人下了订单,害他被组长痛骂了一顿,他上门去讨说法,还被那人奚落了一番,以至于过了这么久,他怨气还没消。
朱依依苦笑,这一刹那,她觉得自己跟李昼有种同呼吸,共命运的悲戚感。
有钱人的快乐大多是相似的,而穷人的苦恼却总是各有不同。
最后,还是她先安慰起李昼来:“算了,下班后就不要再想工作的事情了,不能把工作的情绪带回家里,不然下班了也跟加班似的,你别看我刚刚那么生气,其实睡一觉起来,我第二天又能原地复活了,在这一点上,你该跟我学习学习。”
“嗯,你说得对。”李昼扯了扯嘴角。
话虽是这样说,可接下来他碗里的馄饨再也没动过。
在路边的小摊吃完晚餐,朱依依和李昼在附近逛了逛。
这边有条步行街很有名,是卖一些手工小饰品和小玩意的,很多情侣都爱下班来这边逛。
朱依依瞧见一对情侣钥匙扣特别可爱,便买了下来,给了李昼一只。李昼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当下就换上了,眼看着李昼又拿出手机拍了照片,朱依依知道他是又要发朋友圈了,她想说点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又没有说出来。
朱依依不是那种爱发朋友圈分享生活的性格,通常一年也发不到二十条朋友圈,可李昼不同,他喜欢在朋友圈里记录生活,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去了哪里玩,都写得事无巨细。有时候,他会督促她也发朋友圈秀恩爱,她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也只能随了他。
“对了,依依,你不是说要给薛裴买新年礼物吗,”李昼指着前面的百货商场,牵起她的手,“要不进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朱依依这才想起她答应补送给薛裴的新年礼物已经拖了快一周了。
那天,薛裴在电话里说想要“特别的”礼物,可她想了很久都没有头绪。
什么是特别的礼物?
对薛裴来说,什么才是特别的。
大二那年的圣诞节,她去薛裴学校找他,带着她给他准备的圣诞礼物,是一瓶男士香水,价格不便宜,她在校门口的奶茶店做了一个月的兼职,才攒钱买到的。
也是在那一天,朱依依见证了薛裴的第二段恋爱,是他同学院的一位学姐,是混血儿,漂亮,健康,性感,一眼看去甚至比江珊雯还要更时髦耀眼,朱依依站在她面前像是还没长大的高中生,瘦小又羸弱。
那天的聚餐薛裴很多朋友都来了,朱依依一直在角落里坐着,不怎么说话,也插不上什么话,薛裴大概察觉到了,常和她搭话,照顾她的情绪,但越是这样,她越觉得尴尬,当全场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的脸在发烫。
这顿饭吃得有些如坐针毡,她想着等送完礼物她就走。
好不容易到了送礼物环节,朱依依才知道她和薛裴女朋友送的礼物撞了,她们送给薛裴的是同一款香水,连香味都是一模一样。
显然,薛裴也有些意外,目光停留在朱依依脸上。
那一刻她尴尬得头都没抬起来,她以去卫生间为由在厕所里躲了一会,呆在卫生间的那几分钟里,她强忍着把眼泪憋了回去,她不敢哭,担心把眼睛哭红了,被薛裴察觉到异常,而且她今天还化了妆,要是哭花了妆就更狼狈了。
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朱依依刚好听到薛裴和他女朋友在走廊的对话。
是女生撒娇的声音。
“为什么她会送你这么暧昧的礼物,我不管,薛裴,你只能喷我送你的香水,知不知道?”
她忘记当时薛裴有没有点头了,从她的角度看得并不清楚,也听不清薛裴到底说了什么。
可眼下这个场景已经让她足够难堪。
当天晚上,临走前,她把薛裴叫到一边,让他把那瓶香水还给她。
“你要拿回去?”薛裴神色茫然,眉头微皱,“为什么?”
“你不是都有一瓶了吗?留在你这也是浪费。”她说。
“送人的礼物可以随便要回去?”薛裴没同意,脸色不太好,“这是男士香水,你想再送给谁?”
朱依依管他同不同意,走的时候直接把整个袋子都拿走了,第二天,她转手就挂在闲鱼上卖掉了,亏了一百多块钱才卖出去。
“依依?”
李昼拿着一双男款运动鞋走过来,右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在想什么呢,喊你好几声都没反应。”
朱依依这才回过神来,近来她总是很容易回想起以前的事情,可是很奇怪,那些有着悲惨底色的过去,现在再想起已经掀不起一丝波澜。
她如今审视过去,带着一种灾难后死里逃生的人追忆过往的意味在里面。
“这款你觉得怎么样?”李昼摸了摸鞋面,质感还不错,“是最近很火的一个国潮牌子,我记得薛裴以前不是很爱打篮球吗,送双球鞋说不定他会喜欢。”
李昼说得有道理,朱依依点了点头,转身就拿着球鞋去前台买单。
“你不再看看?”李昼愣了愣,拉住她的手,“不多看几款吗?”
朱依依低头看了眼:“不用了,就这双挺好的。”
原以为还要挑很久,没想到这么快就定了下来,李昼看着朱依依离开的背影,对她和薛裴的关系有了新的认知。
——
终于到了周末,朱依依想约周茜和薛裴一起出来吃顿饭,当是履行她之前说过的话。
她本来就打算新年后向他们正式介绍一下李昼。最近周茜催得紧,她就把时间定在了这个周末。
在前一天晚上,她给薛裴打了个电话。
刚接通,她就问:“你明天有时间吗?”
“怎么,找我有事?”
薛裴刚在健身房跑完步,声音有些喘,前些日子他生病刚好,嗓音也连带着低沉了不少,这低沉性感的喘/息声通过电流传到朱依依耳朵,让她想起了大学时候听的带着点颜色的广播剧。
她把音量键调低了一些,手机拿远。
“信号不好么?”
大概是她太久没说话,薛裴以为是健身房里信号不好,走出了大门,声线逐渐平稳。
“现在能听到吗?”
“嗯,听到了。”朱依依站在窗前,望着天边的云,视线里没了焦距,“明天出来吃个饭吧,我和李昼想请你和周茜一块儿吃顿饭。”
薛裴那边突然停顿了挺久,朱依依只听见一声意味不明的笑,猜不透他是什么样的神情。
朱依依又接着说了句:“没什么,就大家正式见个面,之前就想着要给你们介绍的。”
薛裴那边还是没有声音。
“不过你要是不想来也没关系。”朱依依自己打圆场,顿了顿又说,“新年礼物等下次有空的时候再拿给你。”
低沉的嗓音划过耳畔,“几点?”
“还没定,看你们时间吧。”
薛裴那边的声音忽然又远了些。
“六点周时御约我打球,在那之前都行。”
“那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去定位置。”
朱依依想综合一下大家的意见,再决定去哪里吃。
“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的,”薛裴说完忽然又不太肯定了,补了句,“对吗?”
薛裴这话问得有些莫名其妙,朱依依不懂他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随口应了声,说一会儿订好餐厅后就把地址发给他。
话题到此为止,再没别的闲话可聊,朱依依停顿了几秒后就把电话挂断了。
那时的朱依依还不知道明天会是那么腥风血雨的一天。
在城南的一家粤菜馆,朱依依定了一个独立的包厢。
见面时间定在四点整,薛裴来得晚了些,附近停车位满了,他把车停在附近的一家商场。
薛裴走进来的时候,周茜眼睛亮了亮,朝他招手。
“薛裴,这里!”
许是因为待会要去打球,薛裴今天穿得很休闲,黑色连帽卫衣,浅灰色运动裤,像是刚毕业的大学生,褪去了精英感十足的西装,有种意气风发的少年感。
薛裴这才刚坐下,李昼就起身给他倒酒。
“要不要喝点?这红酒还不错的,我特地带过来的。”
薛裴止住了他的动作,声音清冷:“今天开车了,不方便喝酒。”
说完,视线下移至李昼身上穿着的羽绒服,薛裴觉得有些眼熟,皱了皱眉,望向朱依依。
原来穿的是情侣款,一件黑色,一件白色。
倒是爱折腾。
“是我糊涂了,我都忘了你开了车过来。”李昼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拿着红酒瓶有些手足无措地站着。
“没事,薛裴不喝,我喝,我和依依说好了今天要不醉不归的,”周茜把杯子递了过去,等李昼把酒斟满后笑着调侃,“好啦,这一杯就当是提前喝上你们的喜酒了。”
“别乱说话。”
朱依依笑着拧了下周茜的大腿。
周茜反而说得更起劲:“学委,你要加油哦,争取明年就喝上你和依依的喜酒,我份子钱已经准备好了,说实话,你们别说我马后炮,从国庆你送我们上来那会,我就知道你和依依准能成,依依就适合像你这样的细心又体贴的人。”
李昼笑了笑,在桌下牵住朱依依的手,从薛裴的角度,刚好能看得清清楚楚。
十指交缠,亲密难分。
气氛烘托到这,李昼像是有感而发:“虽然我和依依交往时间不长,但我对这段感情是很认真的,从一开始我就是抱着结婚为目的去交往,虽然还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但现在走的每一步我都很珍惜。”
薛裴观察着朱依依脸上的表情,他竟然看到了诸如幸福这样的神情出现在她脸上,她眉眼温柔地望向李昼,那样的目光让薛裴有些恍惚。
明明这样的神情曾经只停驻在他身上的。
“酸死人了,还没上菜,我就已经被狗粮喂饱了。”周茜望着他们交握的手直呼受不了,向薛裴投去求救的眼神,“薛神,你快说句话,不能我一个人受罪。”
被喊到名字,薛裴骤然抬起头,像是刚刚回过神,隐晦不明的目光带有穿透力般扫过朱依依的脸,片刻后,挑了挑眉:“嗯?我应该说些什么。”
他抿了口茶,似笑非笑。
薛裴不明白今天他来这里是为了什么,甚至从他进门到现在,朱依依没有主动和他说过一句话,也没有主动瞧过他一眼。
周茜不愧是气氛组组长,完全没看出任何异样,把话题又岔开了,说起了他们高中时候的趣事,薛裴似乎兴致不太高,偶尔才搭几句话,再也没往朱依依的方向看。
当这顿饭来到尾声,周茜从座位上站起来,举杯说道:“最后,让我们祝这对新人百年好合,永结同心,早日步入婚姻的殿堂。”
薛裴抬眼望向朱依依。
他看到她脸红了。
不知是热的,还是喝酒后的反应,或是因为别的什么。
浓情蜜意里忽然插入一句突兀的话:“我先走了,待会还有事。”
说话间,薛裴已经推开包厢的门走了出去。
他想,他需要时间去适应这几天发生的一切,到底中间有什么是他忽略的,朱依依怎么会变成这样,变得让他这么陌生。
包厢的门已经紧紧关上,朱依依才想起自己的礼物还没送出去。
“等下。”朱依依推开门走出去,在身后喊了声,只是薛裴好像没听到似的,脚步没停。
在走廊转角处,朱依依终于追上了薛裴。站定时,朱依依还微微喘着粗气,脸颊泛着红,头发都乱了些。
“礼物,刚才忘记给你了。”说着,她把那袋子递到他手里,再也不像往年那样保留神秘,而是直接告诉他,“是一双球鞋,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薛裴心中却隐有雀跃。
但还是没有伸手来接。
“你是要去打篮球吗?”朱依依问。
“嗯。”
“你最近不是发烧了?要是没好彻底的话,最好还是不要剧烈运动了。”
朱依依也是前几天听薛阿姨说才知道薛裴发烧的事,薛阿姨在电话那头让她多盯着薛裴,提醒他要注意身体。
原来她知道他生病的事,薛裴心里有些不对味。
她知道竟然都没来医院看他,连关心问候的话也没一句。
“小没良心的。”
朱依依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薛裴拿过她手里抱着的鞋盒,“我待会打球就穿上。”
大概是因为穿着运动服,眼前的薛裴和高中时代穿着校服的薛裴重合在一起,朱依依愣了愣神,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情,更加不想在这里呆下去。
“嗯,那我先走了。”
她刚转过身,薛裴低沉的声线忽然在身后响起:“你……要不要去看我打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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