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公然打哑谜
春天的日头已经很大了，照得云梓易满脸恍恍惚惚地神色，在管家的安排下上了一辆马车。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云丹清的声音在马车外回荡。
云梓易精神一震，掀开帘子想回他一句。
“几天之后。”一个随和轻松的声音响起。
云丹清是在问苑无霜。
大少爷瞬间把马车帘子遮回去——他现在已经不能用以前的目光去看这位将军了。
他看着远处华丽的阵仗，脑中隐隐有一个念头，越发坚定起来。
几日前。
仿佛有什么感应似的，将军抬起头，云舟禾正从门外进来，对上了他的视线。
“……”
“东西都买了？”云舟禾面向温灼。
“是，丞相，全都买了。”
云舟禾道：“下去吧。”
温灼面向苑无霜：“臣与将军有话要说。”
云舟禾：“这才几天没见，有何可说的。”
“……”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一旦自己靠近苑将军或者仅仅提及苑将军，丞相就格外的不快，比从前更甚。
云舟禾继续给他安排：“去把你买的东西吃了。”
温灼：“……什么？”
苑无霜好心打断：“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好的，将军。”温灼脸皮一红，扭头疾走，“将军若需要我帮忙涂药，尽管来吩咐！”
“……”
现下院中只剩下他们俩人了。
“……随我来。”
云舟禾依旧像是头一回用嗓子一般生硬开口。
“呦，”苑无霜笑：“进屋？”
云舟禾当年在同一院子中造两个格局差不多的屋子，一是因为风水，二是想将来一切尘埃落定，苑无霜住进云府之后，若自己熬夜处理事务，总不至于让他陪自己在同一屋檐下点灯熬油。
他知道苑无霜的习惯，久经沙场，特别是亲人意外去世后，他睡眠格外浅，睡梦中似乎也防备着，一有动静立刻醒。
没过多久云舟禾就意识到了，为什么要让苑无霜选自己住哪间，以后一定要拆一间，没有选择那才是最好的选择。
“瑞王，”云舟禾垂着眼睛，手中扣着一只茶盏，“送过你？”
苑无霜顿了顿，抬头看他：“我以为你知道。”
多年前他最开始派人盯瑞王的时候的时候，苑无霜就知道。
可苑无霜并不知道，他偷偷回来探病再走后，云舟禾招来了府上养的侍卫，喃喃了一句：“你以后不要跟着他了。”
侍卫心中意外，虽说他只是在苑将军回都城时跟着，可跟了有一段时间了，怎么说不跟就不跟了呢？
云丹清和云梓易还在外屋熟睡。云舟禾衣袍散乱的穿在身上。
这里却十分混乱，隐隐可以察觉帘子后床上的床单被褥乱七八糟，弥漫着一种暧昧难言的气息。
他似乎突然明白了点什么，敛了视线不再乱看。
“只要不危及性命，”云舟禾声音低哑，“……只要不危及性命……以后就别跟我讲他。”
在更早的时候他就意识到，苑无霜杀伐果断赤子之心，身为将士，总是把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
或许从很小的时候就抱了必死之心去打每一场仗，所以不想和这人世间有过多牵挂似的，感情单薄了一些。
“你明知我派人跟着你，为何从来不问我？”
“我又不怕，为何要来问你。”
“……”
云舟禾吐了口气：“‘从来不怨’？”
苑无霜声音不重：“从来不怨。”
云舟禾说不让他走，苑无霜三年前还是走了，两次都是干净利落，不告而别。
他一直在克制自己，不限制苑无霜，不要伤害苑无霜，不要替他自作主张。
前提是不要再看着他一次次置自己于困境。
苑无霜突然说：“云丞相。”
“……”
“你怕什么？”苑无霜轻轻拍了拍他无意识紧扣茶盏的手指，“到底怕什么？”
“你怕连累我，还是怕伤我。”
苑无霜靠近了一点，气息若有若无的袭来：“云丞相？”
云舟禾从耳边到头皮都是一麻，动作先于思考，一把扣住拍自己的那只手，距离瞬间拉进许多。
那么近的距离，苑无霜可以感觉到他气息微微的颤。
“如果你只是想谢我帮你，那还是、离我远一点。”
四目相对，室内的温度热得让人头晕目眩。
“丞相！”门外突然有人喊，“陛下身边的公公求见……”
屋内的暧昧气氛骤然破碎，苑将军微微侧过头看向窗外。
“让他们等。”云舟禾向外面冷冷道。
外面本来急切的声音瞬间安静下来。
仆人在外面心焦，丞相这声音显然是生了气，谁来应付这群虎视眈眈的太监啊！随即有什么破碎摔地的声音响起。丞相缓步出来，脸色不善：“谁？”
“打扰丞相了，是陛下的意思，”太监迎上来，低声说，“陛下前几日便有如此想法了，您辛苦，苑无霜养伤已久，差不多也该回府了，今日起让他关府门养伤。”
云舟禾一顿。
“这谁给陛下出的主意，”他也压低了声音，“还只派你们这几个人来，不怕他情急之下直接造反了？”
云舟禾的神情把握得十分恰当，太监一时听得一愣。
“苑无霜这几日比较安分，我已经安抚住了，跟陛下说，陛下心中所盼的，我已有了规划。你今日这鲁莽的一来如果计划乱了……”
陛下心中所盼的，不费劲的除掉苑无霜。
“可是——”
“明面上是他一个人回来了，实际上你可知是否有人暗中尾随，现在城中是否有他的亲信？”云舟禾神色沉沉，“如果他被软禁，若也有人去放消息通知他放在那边的军队，万一造反？”
“陛下将此事交给我，就是不想有这样的场面。”
太监恍然大悟，忙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奴才这就回去禀报陛下，多谢丞相，多谢丞相。”
“客气。”云舟禾送他出门。
再等等，再等几天。
——
他回来时，苑无霜抱着胳膊，正在指点云梓易。云丹清在一旁坐着眼巴巴的看着。
远远的看过去苑无霜似乎说了什么，接着一招一式做的干脆利落而漂亮。
“你之前教的那套棍棒招式我还要学，你再演示一遍给我看。”
云梓易仰着头道，却在看见云舟禾的时候，声音戛然而止：“你……”
云舟禾回来了。
然而云舟禾似乎没在看他，顺着他的视线看过来，两只眼睛沉沉的对着苑无霜。
云梓易不再看云舟禾，转而问他：“你什么时候走啊？”
苑无霜笑：“急着让我走？”
“自然！”云梓易冲他道，“你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吧。”
“我听说了，刚才那些人好像就是要带你走的，我得在你走之前练熟！”
那小太监说不拦他就真的不拦他，这段时间他好像被遗忘了一样，那场谈话就仿佛幻梦一场，导致他刚才看听到宫里有人来才想起来这件事，还怕得以为是带自己走的。
云梓易下意识摸了摸怀中玉佩。
“你是该走了。”
为什么要苑无霜认识温灼，认识云丹清，认识高烨……和他们关系比和自己还好！
云梓易甩开心中那这段时间一直隐隐浮现的猜测和一点点不舒服，冲着苑无霜：“你就是该走了，我家可不能长久招待你！”
云丹清小胳膊小腿，“咚咚咚”跑到他跟前，仰着头看他：“不要走。”
苑无霜用另一只手揉他的头：“伤好了，我就该走了。”
云舟禾顿了顿步子。
腊梅花隐隐有凋谢的趋势，花瓣随风飞起来几片，丞相声音依旧艰涩：“几年前修好了宅子就等着你来，怎么要走。”
管家手心出冷汗，看了一眼各位神情，低头再不敢言。
他说这话就没想着让人能接：“若不是你，谁修这宅子。”
——
云梓易：“……”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磕磕巴巴的问：“你什么意思啊。”
“这宅子……是给谁修的？”
苑无霜望着云舟禾走开的方向，难得有点怔愣。
管家后来是把云梓易拽回去的。
大少爷无论如何都老实不下来，像一只长虫一样扭动：“什么意思……怎么回事儿啊！”
管家欲言又止，犹豫了好半天，端了盏茶上来：
“大少爷，还记得三年前，你陪在丞相病床边睡着了。”
“当时将军就来看丞相，不过当时你睡着了，兴许不记得了。”
“什么？！”云梓易尾音尖利，“我睡着的时候？”
“啊，”管家脸色有一点尴尬，“苑将军当初是来过了。”
说完他便转身出去了，留着云梓易一个人瞠目结舌地在屋里怀疑人生，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要是大少爷知道苑将军临走前还交代了一句多谢他关照云梓易，估计一定会气疯的。
此时云梓易坐在马车中，捏了块点心，半天才放到嘴边。
他这几天回想苑无霜来之后各种细碎的小事。尤其是那天苑无霜晕倒之后，他爹立刻就跑过去，紧张成那个样子。
还有，为什么还要偷偷来探望，还是偷跑回来的，这二人关系是多见不得人！
烦死了！云梓易捶了一拳坐垫。
都怪自己瞎，居然没看出来！
人越来越多，下了马车，周围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大，云梓易坐如针毡，神情恍惚，觉得头疼脸疼。
这云府是没法再待下去了。
云梓易正在走神，忽听见远处举杯欢笑：“任兄如今如此得太后娘娘的赏识，从此高枕无忧了！”
云梓易愣了愣。
他想起自己那次被坑去城外买酒之后，再也没去过学堂，还没找这位算账！
“你！”等他周围人散差不多了，云梓易冲上去揪他领子，咬牙切齿问到：“你那日是故意骗我去买酒的！是想打劫我，还是就想害我！”
家仆见状上来拦他，见云梓易周围也没个人陪同，直接把人推到旁边去了。任尚书之子从他魔爪下挣脱，喘了好几口：“梓易啊，你怎么能如此鲁莽！”
“还不是你骗我买酒！”
“什么酒？”任公子一副纳闷的模样，“梓易，何必如此说呢，我爹总怕我饮酒失态，从不让我买那些东西啊！”
“不像云丞相，也不怎么限制你……你就不必赖在我身上吧！”
云梓易不可置信地瞪着他。
这几日遇到一事又一事，早就气得昏头转向，电光火石之间，脑子里只剩苑无霜教他的几招，下一刻一拳揍了上去！
“二位少爷，二位少爷别打了，恐惊扰陛下！”
“云少爷怎么这般不讲理！”
被他甩下的云家的仆人终于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纷纷赶上来拉架。
这种场面别说皇帝在不远处，单是这两位扭打在一起的场面也足以让周围人驻足，纷纷看起笑话。
“呦，云公子脾气又见长了。”
“可能是他爹今天也来了，仗势欺人罢了。”
“这哪敢还手啊，任公子这要打赢了，是不是也得被治罪？”
“慎言！”
云梓易听着议论火越来越大，揪着他领子撞了上去。任公子躲闪不及，只得大声喊：“听听，梓易，公道自在人心！”
“公道自然在人心，那你们耍了我多年，公道在谁的心里？”
“你当我不知道你们做的那些肮脏事！我只是不与你们同流合污罢了！”
云梓易这话中伤一片，许多世家子弟纷纷变了脸色，生怕被长辈听了去，故意道：
“你就算有云丞相给你撑腰，也别打不过就血口喷人啊！”
……
“陛下！”云梓易扑通跪在地上，所有人的视线聚焦在他身上。
周围一阵窃窃私语。
“这是谁呀？”
“云舟禾的大儿子，上回闹皇宫的那个，不认识？”
“怎么又跑来丢人现眼了？”
云梓易咬紧牙关，伏在地上。
众目睽睽之下跪着个云梓易，窸窸窣窣的议论声逐渐响起，中间夹着几丝嗤笑似的声音。
太监对皇帝说：“陛下，这是云丞相儿子，太后娘娘寿宴上是见过的。”
皇帝对云梓易一丁点好感也没有。
虽然对云舟禾说要见他，不过是为了刺探他的身份……或是直接除掉他。
可没想到他会整这一出，陛下嘟囔了一句：“免礼，下去吧。”挥了挥手想把他轰走。
周围笑声骤然变大。
“皇帝且慢，”太后在一旁突然出声，“说不定云少爷有什么话说呢？”
议论之声戛然而止。
云梓易额头上都是汗：“陛下，我从记事起，身边便有个玉佩……”
他挑着太后派来的小太监的话说：“前几阵突然听闻，这曾是太后赠予陛下的贺礼！”
虽然词不达意，可这句话所包含信息量之大，周围一片哗然。
“怎么回事？什么意思？”
“好好的说什么玉佩？”
“云丞相为何不来解释？”
“云丞相在哪？”
“……你们可否听说那个真龙之兆，在西南方……”
云梓易不用抬头也知道方才围观他们打架的几位少爷也在其中，这些年被他们戏耍孤立了许久。
“你活了那么大，是怎么突然前一阵才听闻玉佩来历的。”
“谁知道是不是他偷来的。”
云梓易快撑不住了，皇帝脸色更撑不住了：“荒谬、荒谬至极！你想说什么，难不成云丞相偷了我的玉？”
陛下震怒，议论声不减反增，一波又一波的质疑声起起伏伏，简直让皇帝头晕目眩。
终于有一个细小的声音在人群里说：“还记得前一阵儿宫中传出消息，说有龙脉西南方向在民间，这不就是了吗？”
云舟禾的丞相府，也在皇宫的西南方！
议论声一浪高过一浪，云舟禾一身朝服披着狐裘，终于来了。
皇帝气喘吁吁地问他：“云相，这孩子手里怎么有玉佩！你指使他说的这些？”
云舟禾面上先好似弄不清情况，片刻流露出一层微妙的神色：“当年，大约是陛下做太子那阵，出宫同臣去苑府……”
“闭嘴！”
云舟禾不说了，也不用再说了。
云梓易趴在地上汗如雨下，心中如一团乱麻，怎么认个亲爹那么麻烦！
皇帝似乎也察觉到自己过度的反应正中下怀，平复了一下起伏的厉害的胸口：“这么多年，你为何不说，这么多年前的事又为何记得那么清楚？”
“这么多年，”云舟禾语气波澜不惊，公然打着哑谜，“臣也没想明白究竟是如何，便一直养他至今了。”
春日的日头烈得过分了，在场的每一个都是汗淋淋的，朝局混沌多年，这帮尸位素餐的臣子听着宫中的丑闻秘辛，竟然没有一个跳出来打断。
“陛下，”身边的太监把云梓易玉佩呈上来，突然道，“奴才记得清清楚楚，这便是您当年的玉佩啊。”
“你？！”皇帝不可置信的瞪着他。
一旁皇帝一派的臣子以为自己领会了云丞相的意思，也道：“陛下子嗣稀薄，前阵西南方却突然出现真龙之兆，这大约是上天给陛下的指示，如今看来，竟然是皇子！”
此话一出，众多臣子纷纷附和。
太后似乎也很是动容：“上次哀家见了，便觉得此子与陛下眉眼多处相似，心生喜欢，却不知竟是这样的一层关系？”
皇帝坐下来了。
之前臣子说西南方，他不是没有过怀疑是太后做的手脚，只是觉得太后不可能扶持一个民间的人做皇帝，只可能是瑞王。
她早就想好要认这个皇孙了？可是这孩子本该已经……！
皇帝本就青白的面庞变得更加的病态。
“等，朕，回宫再行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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