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养蛊

沈明庭并不接话，只冷着一张脸，执起桌上的粗陶茶壶为自己续茶。

        李和和的眼神不自觉就飘到了他的手上。

        她很爱看沈明庭的手，十指白皙修长，骨节完美得有如玉雕而成，就连原本粗制滥造的茶具到了他的手里也平添了一分古朴自然的拙韵。

        沈明庭仿佛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坦然自若地端坐着，徐徐为自己和李和和各添了一道茶，简单的动作却带有一种舒缓的节奏感，有如行云流水。

        李和和情不自禁就端起了这杯茉莉花茶，轻啜了一口：“好茶。”

        虽然口感涩了一点，她却觉得很香。

        就连李成蹊也皮笑肉不笑地赞道：“与其说好茶，不如说这位公子好茶艺。”

        李和和的眼神和赞扬都让沈明庭很是受用，自然也不去计较那些小事，他只微微一笑道：“过奖了。”

        李和和一连喝了两杯茶，已经感觉有些饱了，但为了把一碗水端平，她只能硬着头皮又续了一杯冻顶乌龙，边饮边问道：“公子可知这九狱宫宫主收徒之事？”

        两人虽然都甚少在山下露面，如今此处人多眼杂，还是小心些为妙。

        李成蹊自然也明白她的心思，但他也不愿在此多提，只道：“确有此事。”

        李和和直奔主题：“我和哥哥也有心思想要加入，只是哥哥身体不太好，担心过不了选拔，我看这位公子气度不凡，不知可有门路？”

        李成蹊不自觉地攥紧了茶杯，配合李和和演戏是一回事，但听到她唤旁人“哥哥”又是另一回事。

        他仍然戴着那一张假笑的面具，宠溺道：“在下在九狱宫中确有几分薄面，若是二位信得过，可代为转交报名表。”

        “那真是太好了。”

        李和和立刻将刚刚撰写好的两张报名表交给了李成蹊：“若我兄妹二人能够成功进入九狱宫，必将登门拜访。”

        李成蹊缓缓念出报名表上二人姓名：“沈春和、沈景明？”

        他那一贯舒展的眉头也难得地皱起，宫主一向不喜李和和，若是这般胡闹被他知晓，少不了又是一顿责罚。

        李和和甜甜捧出一个无害的笑脸，小声道：“随便起的。”

        她总不能用自己的本名吧？

        李成蹊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将其收入袖中：“在下李成蹊，那便日后九狱宫中再见。”

        因为李成蹊的人情，李和和与沈明庭似乎跳过了进入九狱宫的初次选拔，直接成为了入门弟子，还获得了进入九狱宫的信物。

        这是一枚普通的木牌，上面雕了一些繁复的花纹，中间龙飞凤舞地刻了一个“九”字，看上去倒挺像那么回事。

        这样式的木牌李和和从没见过，她忽然有了一种神奇的预感，也许九狱宫里真的藏了许多她并不知道的秘密。

        李和和收拾好了两人的行李，又给自己做了简单的易容。只是在原本的五官基础上进行了一些调整，现在的沈春和就是一个与李和和有三分相似的清秀小姑娘了。

        入门弟子顾名思义只是堪堪入门而已，九狱宫并不会花费太多心血在这些初出茅庐的弟子身上。入门弟子约有百余人，从甲到癸共分为十二组，李和和与沈明庭皆在乙组。

        虽入了门，却未见老师与学堂，只发了一本武功心法，又给每个弟子分配了独立的学舍，要求各弟子自行修炼，半个月后会进行考核。

        免费的学舍小得像是一间柴房，仅容得下一张床和一张桌子，连沈明庭的轮椅都转不开，李和和只好花钱去找管事换一个大点的房间，饮食方面也拜托他多点照顾。

        想要换房的不止李和和一个，只要钱到位了一切都好说，何况管事的知道她有李成蹊做后台，也乐得做这个顺水人情。

        最后两人换得了一套独立的小院子，起居都要方便许多。房间收拾得差不多了，闲着没事，两个人便坐下来一同研究九狱宫发下来的这本武功心法。

        这本心法没有名字，封面上只写了一个和木牌字迹一致的“九”字，似乎是专门为入门弟子准备的，沈明庭刚翻了两页，便看到李和和皱起了眉头。

        她并不言语，快速地将整本心法浏览了一篇，眉头皱得更紧了。

        “怎么了？”

        “这部心法实在是写得太好了，我以前从未在教中见过，虽然只是一部残本，缺失了一些重要的环节，但练成了也足以傲视江湖群雄，”李和和的语气里都透着疑惑：“这种精妙高深的武功心法，一般都是由门派内部手抄而成，数量也极为有限，我们手上的却是拓本，印制了这么多份，就不怕心法外传吗？”

        沈明庭也简要看过了后面的内容：“这心法精妙，入门虽易，后半段却晦涩难懂，即便是有了全本，怕是也难以练成。”

        他自问即便是经脉无损的自己也做不到。

        李和和分析道：“这部功法最为绝妙的便是它能打通任督二脉，连通全身经脉，入个武道不成问题，可以说是把天赋对人的限制降到了最低，若是传入江湖，引起腥风血雨也不为过，怎么会拿来给入门弟子修炼呢？”

        沈明庭的脸色肃穆，说出了那个李和和想过却并不敢相信的答案：“也许一开始，他们就没打算让这百余名弟子回去，毕竟亲传弟子的名额只有一个。”

        江湖上的确有这种培育方式，名曰“养蛊”，让所有蛊虫自相残杀，留下来的那个就是最强的。但这种方式对人的心智有极大影响，一般只有在培育死士时才会采用，九狱宫虽是魔教，但也从未做过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

        她倒要去看看，是谁人在背后搞鬼。

        但摆在面前的还有另一个问题，若考核真是“养蛊”，沈明庭又该如何自保呢？

        李和和想了想，翻开其中一页，小心翼翼道：“这部功法不全，贸然修炼定会走火入魔，但这一篇却只是辅助，能够疏通经脉，你要不要练练试试，或许能将经脉续上？”

        沈明庭似在思索，沉吟良久道：“这一篇与我先在在宫中所寻的修补经脉之法倒是相得益彰，试一试也未尝不可。”

        两个人立刻分好了工，李和和混进九狱宫的本部去打听消息，沈明庭则留在房间内修炼心法。

        李和和想要去寻的第一个人便是右使徐飞。

        娘亲去世的前一天还曾为他看过病，第二天就暴毙而亡，若是有蹊跷，徐飞多少也能知晓一些。

        学舍在玉京山的山腰，本部则在靠近山顶的位置，两者之间有些距离。李和和花了点时间上山，轻车熟路地躲过教中守卫，混进了本部。

        李斯年沉迷练武，教中事务大多由魔教左右两使协助处理，为了方便汇报工作，两人的住处都与李斯年相隔极近，守卫也极为森严，要在不暴露身份的情况下偷溜进去，几乎是不可能的。

        李和和想来想去，还是只能把主意打到李成蹊的身上，最好是让他帮忙邀徐飞出来见面，既然娘亲对他有恩，想来他也不会拒绝。

        于是，李和和便躲去了李成蹊府外一棵枝叶繁盛的大树上守株待兔，茂密的树冠正好能遮住她的身影。

        她等到困得都要从树干上掉下去的时候，李成蹊终于姗姗来迟。

        他信步而来,眉目含笑，举止翩翩，一派温润如玉的姿态。

        一枚青翠的树叶从树上缓缓飘落，掉到了李成蹊的肩头。

        他顿住脚步，拈起那枚树叶，声音温和：“下来吧。”

        这便是四周安全的意思。

        李和和一个起跃，便像那枚树叶一般轻盈地落到了地上。

        “哥哥。”李和和清脆地唤了一声，仿佛还是那个对义兄颇为依赖的小姑娘。

        虽然已经易了容，李成蹊却一眼就认出了李和和的眉眼，他伸手取下她头顶一枚枯叶，眸色渐深，翻涌着一丝谁也看不出的情绪：“和和原来还记得我是你哥哥呢？”

        男人至死是少年，就算是哥哥也是要哄的。李和和在心里叹口气，幸好她早有准备。

        她在沈明庭那里“拿”了一套越窑的影青茶瓯，瓯内白地无纹，胎质细密，正好能映出茶色。

        嗯，回头再给沈明庭送一套好的。

        端水大师李和和如是想道。

        李成蹊虽然什么都不缺，但李和和送的礼物却是不一样的。

        他也不推辞，径直收下了这套茶具，又道：“我们要在这里说话吗？”

        李和和有些踌躇：“我怕哥哥不方便。”

        李成蹊含笑道：“有什么不方便的，我插手宫主收徒一事，你还怕有人不知道吗？在我这里露个脸，教中上下多少也能照应你一点。”

        李和和想了想，好像也是这么个道理，便爽快地跟了进去。

        李成蹊在教中交际极广，口碑极佳，却甚少带女子回府。府中守卫见了“沈春和”，俱是神色一变，但又很快接受了，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李和和也懒得解释，她这次来，是有要事在身。

        两个人在府内坐定，屏退左右，一找到合适的时机，李和和便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哥哥，不知徐右使可在教中，方不方便请来见上一面呢？”

        李成蹊抿唇，好半响，才艰难说道：“徐右使……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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