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乐府双璧
苏乾宇用拐杖轻扣地面，不轻不重的响动扩散成莫名的威胁。
若是答得不妥，似有性命之虞。
“既劳叔叔垂问，我便坦言相告了。”韩熙不觉笑了出来，语意凛凛，“世上的对与错都是因时而异的，就当下而言，滢滢的年龄和心智已经足以为自己的决定承担后果。而且以她的成绩，奖学金一年没落下又拿过最佳辩手，读了十几年书总该经历一次就业的独木桥，验证自己的才学和魅力能不能被社会所接纳，如果她连尝试竞争的胆量都没有，真的不配做叔叔您的女儿。”
苏滢暗叹，这番标准答案定让父亲哑口无言。
“我要是坚持不准呢？”苏乾宇正色。
“那就硬拉她去公司，无非是表现平平混日子，让宇辉高层笑话您虎父生犬女，将来接管公司也不能服众。”韩熙也正色，“与其这样，不如立个约，如果她找不到工作或是入职建筑企业磨砺一段时间之后再进宇辉，那会儿，她就明白这个机会有多珍贵也能尽心尽力帮您。”
“行。”苏乾宇笑道，“那可说好了，谁都不准帮她托关系，凭本事找工作。”
苏滢没想到父亲竟然应约做了妥协，顺坡下驴：“等我攒够了工作经验，您什么时候需要我，我就什么时候进宇辉。”
与父亲交谈，她从没像今天这般畅快过，深埋心底的打算就这样坦白交代了，她看到父亲由衷的笑，眉梢爬上欣慰。
苏滢送韩熙出了门口，等他发动车子，她又追上拍拍车窗，对他说：“跟我爸对阵，你每次都赢，怎么能张嘴就是标准答案呢？”
“你和叔叔一样的性子，我懂你，自然懂他。”韩熙含笑扬手，与她道别。
苏滢的简历又更新一版，将获得优秀毕业论文这一项加了进去，可二十多份简历投出去皆是石沉大海，她的春天就是在一次次面试挫败中度过的。
立夏过后，她觉得生无可恋。
得到试讲通知的唐觅觉得她就业方向有问题，劝道：“你又不懂生产经营，非局限在建筑行业干嘛呢？开发公司、设计院和服务板块没准有点儿戏，您老人家专挑施工企业，你说，一帮泥腿子可能欣赏你这朵出淤泥而不染的小莲花吗？”
苏滢只是笑笑，父亲就是从项目部做起，她也必须选择最底层。
“下午招聘会有极光，我好好打扮打扮。”苏滢说着，又将眉毛描了描。
唐觅笑她：“化成西施也没用，极光虽然快被宇辉并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大型企业都是有门槛的，门槛肯定超过一米七二，你迈不过去，别瞎蹦跶。”
唐觅的预测向来很准，可这回，她没言中。
校园专场招聘会和就业指导讲座同时举行，苏滢直奔极光而去，看中极光的二级公司工程总承包部的企管部专员职位，人家收了她的简历，问她一个问题，乐府双璧是哪两首？她机械地背出标准答案，《孔雀东南飞》和《木兰诗》。她猜想下一题定是要问长诗的创作背景，岂料那人再没理她，略略看了她简历后附的几篇文章之后直接递上三方协议。
苏滢诧异道：“请问不需要去承包部面试吗？”
“忘了自我介绍，雷海耀，承包部总经理，企管部兼有宣传职能，承载企业文化重任，内部刊物正在升级，需要你这样的专业人才。”那人抬眼，笑得刚直不阿。
苏滢暗赞雷总慧眼识珠，见识了她的文藻卓绝，凡夫俗子也就入不了眼了。
工作有了着落，坐等毕业典礼。
距离正式上班还有一个多月，这段日子，苏滢愈发懒散。
又到了回家的时候，傍晚时分，阳光还在，苏滢在学校门口等韩熙来接，她看到不远处的韩熙握着一把折起的遮阳伞，他正在对她笑。
他的薄唇一弯，好似黑色岩石绽出了桃金娘，苏滢的心触礁般震动。
她无数次暗示自己，那不是喜欢。
唐觅站在他们二人之间：“极光大张旗鼓来招聘，结果就录了你一个人，看来他们门槛不够一米七二，唐半仙儿我首次预言失败。韩熙，你们君轶缺人吗？”
韩熙撑开了伞，给苏滢一片金灿灿的阴影，他说：“怎么，不想当老师了？那可以来君轶，你英语好，通关和外贸的工作都做得来。”
唐觅摆手：“我替苏滢问的，这时候你该劝她别去极光，施工企业的男同志可多了去了。女人最吃香的职业是什么？三个字：少奶奶！二位聊着，我去准备试讲。”
看唐觅走远，苏滢夺过韩熙的伞独自撑起，韩熙忽而问道：“你家里的事，还没告诉她？”
苏滢停下脚步：“有了洛攀的前车之鉴，我还是暂时瞒着她吧。”
韩熙垂首走着：“他……没再联系你？”
“我看呐，他是打算跟我永世不见了。你说，他是怎么知道我父亲是谁的？”苏滢转身停下，伞珠触到他的眉心，黑色的瞳一瞬灿烂，就像阳光在他眼中留下刺青。
韩熙的睫毛轻颤，寡淡而热烈的微笑仍在，这微笑里看不出心脏的痛痒。
电话提示音响起，是从旧手机发出的，那简单节奏几乎从记忆里删去了。
打来的是个陌生号码，声音却是熟悉的，她的雅桐姐没有食言，第一时间告知回来的消息，刚刚在虹桥登机，很快就要抵京。
她要苏滢来接。
还是一贯的霸气又毫无章法，她的人生从来不需规划。
首都机场航站楼，像牛的胃，反刍一般吞吐来来往往的人。
韩熙驶入停车场，对他说：“再往前的t3是bim应用的典范，极光正在推广bim+lc，刚刚成立了新的工作室。”
“bim和lc是什么鬼？”有时候，苏滢是崇拜他的。
“buildinginformationmodeling，建筑信息模型，lc就是精益建筑，leanconstruction，懂了？”
“不如你也来我们极光算了，在美国混文凭时不是还自修了建筑学么？”有很多时刻，比如现在，苏滢是崇拜他的。
“如果有可能，我宁愿去项目部当工长。”韩熙微笑着发出一声叹息，从他胸口逃出了丝丝缕缕不易察觉的溃伤。
她哂道：“那不行，你就得霸着君轶的实权，一天一块名表，把韩家产业都败光，让颜婉没饭吃。”
韩熙笑了好久，问道：“再等会儿就要收停车费了，你的雅桐姐还没到？”
“警告你们不要再叫我的中文名。”一串风铃荡在风里，直发的女人已经来到身前，发色如勃艮第酒，红得耀人心魄。
苏滢闻声扑过去，眼泪一瞬而下。
“哎呦喂，小滢你这胸围是负数的飞机场还真是应了此时此刻的景儿，难怪都大学毕业还勾搭不上一个男人。这位是……”安雅桐搂住苏滢，目光中的匕首却刀刀割在韩熙身上，眉眼一挑，仿佛在品鉴他的血是甜是苦。
韩熙微一颔首，迎上她的注视，他首先看到的是她尖尖的下巴像被什么贵重链条牵引着一般保持微微上扬的傲慢姿态，头上好似顶着高耸的云鬓，冷艳拿捏得精准无误，凡夫俗子一旦嗅到她的香气便是对生态法则的无耻僭越。
还好，韩熙和苏滢都算不得俗人。
安雅桐将他上下一扫，高级裁缝的职业病发作：“身高187，体重74，胸围98，腰围75，臀围嘛，麻烦转个身。”
苏滢拍他肩膀：“韩熙你要习惯，在她眼里的男人没有一个是穿着衣服的。”
“错！是没有一个男人在我面前不想脱衣服的。记住，这是极品女人的最高真理。”安雅桐冷哼，面朝韩熙，“你就是那个害死前女友的韩静泊大儿子？”
苏滢心下一震，瞬间移到韩熙身前，像在为他挡子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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