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彗星之尾
三个小时航程对于学辰来说是从一个星球飞到另一个星球。
台北桃园机场,空气充裕,吸一口便让躯体空灵。一下飞机,许励航便对着高空夸张地吟了句:“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
学辰笑笑,他喜欢晏殊的奇巧,清清浅浅就把时空在杯盏里把玩了一番。
他突然忆起自己曾在刊物里发表过一篇文章《彗星之尾》:
无论古今,时间都是任性又精准的东西,它似乎停在日晷的影子、沙漏的碎片、钟表的机芯,老实温厚地将自己伪装成谜,又似乎轻易飞出任何坚硬的牢,毫不费力挣脱人类妄自规定的刻度,一面扑着让世界斗转星移的翅膀,一面嘲笑《授时历》的作者殚精竭虑把一回归年验算为确凿的3652425天。
因为时间本是不存在的,疾与缓,只在人心。
时间可爱亦可怖,它可以让你的智慧饱满丰盈也可以把青春的藤蔓拧成干瘪的绳。
谁都没办法征服不愿现身的敌人,妄图击败时间,却连战场也找不到。可它从不吝惜留下线索,它化作白驹驰骋在世俗的茂林,它生成纯白的云俯瞰一世铅华,桀骜或淡然,渲染它跳脱的眼。可人们,永远看不见。它藏在远古和未来交汇的河水,神秘地灌溉了年代,落花成尘,尘中吐绿,生命往复。与时间竞技,先要处置好自己的心,点一抹彗星的尾,让希望不灭。
此时此景,许励航便是学辰的彗星。
学辰紧了紧白色衬衣,将九月的风揽进怀里,收尽这温润的空气和擦肩而过的微笑。
旅行箱轮子与地面嗡嗡摩擦,同行的除了许励航还有一个名叫麦盟的男人,芳时的理事之一,经纪人组组长兼管艺人开发部各项事宜。剽悍体格搭配稚气童颜,他搭上学辰的肩,询问的语气像在窥探谁的奸情:“许总从来不让艺人去他家,接你过去住实在太不合常理了。许总好久没亲自踅摸新人了,他说那天墨凛订货会,追光打在你身上那一刻,他足足懵了十秒钟。知道吗?第一次见郁紫,他懵了三秒,结果人家成了影后,第一次见容可谦,他懵了七秒,人家火遍了亚洲,你想想十秒是什么概念?”
学辰不搭理他,接着放空。
麦盟诡异一笑:“其实许总说的我都不信,纸总归包不住火,兄弟,心照不宣。”
破解故弄玄虚最好的方法就是不去追问。机场到市区,45分钟的车程,学辰靠窗睡着,好像北京与台北之间隔了多少时差一般。
每一座楼宇都驻扎着特立独行的灵魂,把城市与城市区别开来。穿过闹市,学辰张开眼睛,置身一片白色别墅区,麦盟道别后离开了,他恍惚着,忘了说再见。
许励航对他道:“如果一天之内你就能让我闺女心动,《双夜》男一,直接给你。”
这不是许励航的房子,他暂替一位当地友人看管,按了指纹,门开了,他们径直走上二层,脚步的回声里有股很好闻的沐浴露味道。玻璃屏风,流苏灯罩,欧洲宫廷式的十八人餐桌,茶几的樱桃木饰面与布艺沙发淡雅如落地窗投射的阳光之影。走廊照片墙上每一张风景都是绝境的历险,比如夹在岩缝的小蜥蜴和游在沙漠的蝰蛇,而人物照的前景深和黑白两色就足以渲染那些熟悉面孔的俊朗,尤其是挂在正中央的容可谦。
所有作品的右下角都落下许轻的大名。
墙面与天花板相连的装饰线是金属材质,纹路回到了拜占庭。
“她就在里面,进去吧。”许励航下巴扬起,指向最里面的房间,示意他进去,然后兀自到客厅泡茶。
学辰推开门,正与高挑的女孩狭路相逢,她身上只穿了件真丝睡裙,正对着他,闭上眼睛,绯红着脸:“可谦,你送我的礼物穿上了……”
待她害羞地张开眼睛,却见一个陌生男人直直望着她。
“啊!你谁啊!”女孩差点滑倒,赶忙抓起浴袍披在身上。
许励航错过了好戏,走到门边幸灾乐祸:“这么晚起床,活该你春光乍泄。”
女孩将二人赶出去:“回来也不提前打招呼,还带人私闯民宅,等我妈从北欧捡故事回来,让她收拾你!”
许励航的妻子潘忆宁是个婚恋小说作家,在国内出版过几本不温不火的书。封笔之作《在离开之后爱你》写到7万字时卡文了,因而一个人去陌生的地方找灵感。
“这就是我闺女许轻,打小儿跟我在北京生活,后来去韩国念的庆熙大学,这不是刚毕业没多久么,整天窝在家里吃了睡睡了吃,越吃越馋,越待越懒,人家姑娘都是换季才买衣服,她可倒好,换个天气就换包,换个心情就换衣柜,让你阿姨惯得没样儿了。”许励航嚼着芒果干,半眯着丹凤眼为他倒了杯热茶。
“庆熙?出了很多明星的那个大学吧。”学辰记得母亲曾提到过这座学府,她喜爱的韩国明星不少都是那里毕业的。
“庆熙有俩校区,她在首尔校区,培养艺术生和演员的是水源校区,隔着一百里地呢。”
“她照片拍得很好。”学辰说着,望向照片墙。
许励航笑道:“三分钟热度,把我们公司艺人全都拍了一遍之后就对摄影不感兴趣了。”
许轻坐过来,这次穿戴整齐,裸肩黑上衣是纯棉布料,彩色哈伦裤的条纹张扬而俏皮,披肩发上妩媚的水珠钻入脖颈,她问他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北建工。”学辰顿了顿,“后续的,之前上的是中专。”
“那也算学历?”许轻发出个傲慢的气声,气声里有很浓的不屑和很明显的看不起。
她皮肤很白,瘦不露骨。像他一样,双腿超出了应有的长度。脸部线条像加了柔光的照片那样有梦幻的影,学辰摸摸自己的下巴,瞬间明白了麦盟的意思。
学辰垂首,忽听她问道:“你这条指南针项链挺别致的,是东南亚那边买的吗?”
“嗯?”他摸向胸前的吊坠,“小时候一个朋友送的,很便宜。”
“廉价的东西跟你相得益彰。”许轻直接发威,“以一个女性观众的角度看,你算是上品,不过也就配给容可谦当个裸替。爸,制片有风险,签人须谨慎!”
“他哪里比容可谦差了?饿了吧,给你做饭去。”许励航去了厨房。
许轻猫咪似的蹭到他面前又猫咪似的嗅了嗅他衣领:“一身的私生子味儿!刚刚你看到什么了?听到什么了?”近看,她的漂亮也经得起推敲,静止时是脉脉的雨,笑起来像欲飞的蝶。
学辰只觉得胸腔内空无一物,心脏转移到耳朵里,频临爆炸的跳动越来越快,血液在逆向循环,意识碎成玻璃渣从头倾泻到脚。他拿抱枕遮住她的气息,尽管这样的距离构不成诱惑。他说:“我看到你的腿特别美,听到空气血脉喷张。”
“不许跟我爸胡说!”她警告他,同时又给了他一个看不起的白眼。
许励航拎起炒勺问他们想吃什么,许轻说:“气都气饱了,吃什么吃!我也希望他不是我哥,但是你看看,我们俩脸型有多像!”
许轻拉住父亲:“不就是芳时养的一条狗!你从来不让我跟艺人来往,他可倒好,直接杀到我的地盘宣示主权,连我的卧室都随便进,长子嫡孙的待遇就是不一样!”
接下来的争吵用的是英语,学辰空空笑了,喝尽杯中的茶,拖起行李箱开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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