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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边城浪子


  铁索横江。

  狂风裹挟黄豆大的雨粒,砸在锈迹斑斑的铁索桥上,桥下浑浊浪涛汹涌,遮掩了桥面的噼啪作响。

  桥的一头是无边荒野,另一端是大燕王朝南方最后的一座小镇——无名岗。

  名为无名,是因为大燕王朝舆图上并没有这处地标,这也是常人不该涉足的地方。

  暴雨之下,有一青衫剑客,缓步走过了铁索桥,来到了道路泥泞不堪的小镇上。

  小镇仅有十余间房舍,其内百十号人,但五脏俱全;有商铺、有医馆、有妓坊、有客栈,和一群饥肠辘辘的饿狼。

  镇上没有人声,无数道目光从老旧的酒楼茶肆里透出,往青衫剑客身上打量。

  青衫剑客手里只有一把剑,看不到一丝值钱的物件,能给他们看的只有一身血迹。

  所以那些目光收了回去。

  青衫剑客对此习以为常,这世道本就是个弱肉强食的莽荒炼狱,只要你能吃人,人家就不敢吃你;原本杀机四伏的无名岗,也能变成野修的温柔乡。

  青衫剑客提着剑,走到镇子中心的客栈,要了一壶酒,在窗口看着铁索桥头。

  客栈之中,摆着四张老旧桌椅,遍布刀剑痕迹,都已经坐了客人;客人和青衫剑客一样,望着雨幕下南方的荒野。

  不过不一样的是,其他人等都是贸然踏入无名岗的雏鸟,青衫剑客只是在告别自己的故乡。

  修行一道,为了长生而修行的人很多,但真正能求得长生的没几个,所以修到最后,大部分人还是被卷入了世俗的爱恨情仇,从‘求长生而护苍生’,变成‘求杀生而肥自身’。

  青衫剑客是其中之一,他本来也向往与世无争的长生大道,但父母横死荒野后,修行的目的就只剩下了血债血偿。

  其实不光是他这样的野修,大燕朝及其周边,仙家宗门无数,除开铁镞府、惊露天、云水剑潭御三家,是正儿八经求长生,余下的宗门,都在求杀生。

  丹药功法、天材地宝、洞天福地……

  种种机缘,无论野修还是宗门,都趋之若鹜。

  只要能让自己在长生大道上更进一步,那就没有不能杀的人,没有不能做的事,哪怕血流成河、浮尸千里。

  青衫剑客知道这是道走歪了,但身处这么个世道,你不杀人,人会杀你,你又能如何?

  踏踏踏——

  浊酒一坛,尚未见底,铁索桥上,又行来了一人一马。

  马是好马,四肢健壮腰背滚圆,背上套着马鞍,马鞍一侧挂着两把弯刀;马匹背上,则堆满了各种杂物,拂尘、法袍、铜镜等等,甚至还有两只死透了的小兽,远看去就像是个塞外脚商。

  牵马的人,是一个年轻人。

  年轻人身着黑色长袍,头上戴着斗笠,左侧腰间挂着把青皮鞘长剑,右侧则是一枚玉佩,玉佩上刻着一个侠女和一个猪头人共处小街的画像。

  青衫剑客只是看了一眼,便晓得此人是个剑客,但也是一个涉世未深的雏鸟。

  无名岗距离大燕朝南方最后一座仙家渡口‘栓龙港’,仅有三百里。

  从南荒之地过来,想去栓龙港,需要渡过青渎江,正常人不会在这里渡江,因为不远处便有好走的新桥;只有迷路的雏鸟,和刀口舔血不敢走大道的野修,才会走这里,这也使得无名岗,成了雏鸟的乱葬岗。

  青衫剑客端起酒碗抿了口,并未出声提醒,因为这世道便是如此,脚下路太长,走错道的机会却只有一次,等需要被人提醒的时候,就已经来不及回头了。

  踏踏踏——

  年轻人并未停步,牵着骏马,踏上了泥泞不堪的道路。

  酒肆里悄声无息,所有人都看着那一人一马,就好似一群饿狼,在嗅着猎物的味道。

  人影走近,青衫剑客仔细看了眼。

  年轻人年纪最多十七八,境界想来不高;骑马出行,腰间没挂宗门腰牌,不是宗门子弟;衣着质地精良挂着玉佩,说明家底殷实。

  这是最完美的猎物。

  果不其然,酒肆里的几桌客人,都在交换眼神,其中几个武修,把兵刃都从桌上放了下来,避免惊扰到了‘贵客’。

  有人的地方就有规矩,无名岗也是如此,雏鸟进哪家铺子,便归哪家铺子。在外行走遇上城镇,第一个去的地方多半就是客栈,因此客栈里守株待兔的人,数量是最多的。

  年轻人显然和大部分人一样,来到了客栈的大门外。

  酒肆里的群狼,也恢复如初,继续攀谈起琐碎小事。

  小二应勤上前,接过了缰绳:

  “客官,里边请,打尖儿还是住店?”

  “歇个脚,来壶酒。”

  年轻人言语随和,取下两把弯刀,跨入了酒肆大门,斗抬起笠,露出了面容。

  青衫剑客扫了一眼——剑眉如墨,双目如泉,俊得不像是蛮荒之地的人,反倒是像个私自出门云游的富家子。

  年轻人也在看他!

  酒肆里桌子都有客人,每桌留着一两个位置,或许是觉得他比较面善,年轻人走到了他的桌前,露出一个明朗笑容:

  “兄台,客满了,借个地方。”

  说罢,两把刀、一把剑,放在了桌案上。

  青衫剑客扫了一眼,刀是好刀,剑是好剑,人看起来也像是好人。

  青衫剑客终究和客栈里的其他人不一样,手指摩挲着桌面上的刀剑痕迹,提醒道:

  “小友,你不该来这里。”

  年轻人好似没听懂,爽朗一笑:

  “我也不想来,没座位了,兄台将就一下。对了,栓龙港距离这儿还有多远,兄台可否知晓?”

  青衫剑客暗暗一叹,也只得回敬一笑:

  “三百里,往北走。”

  年轻人微微颔首,接过小二递来的酒壶,目光看向旁边正在随意攀谈的其他酒客。

  那桌守株待兔的散修,演得很像,正在说着大燕朝最近发生的大事儿:

  “听说九宗霸主铁镞府,近日又出现了一名‘青魁’,神龙见首不见尾,据说还是铁镞府府主司徒霸业的关门子弟……”

  “叫什么名字?”

  “不清楚,铁镞府讳莫如深,没有任何人知晓,恐怕是个千年不遇的奇才。因为太神秘,九盟雏龙榜,直接把其排在了第九,不知姓名,所以暂且尊称其为‘上官九龙’……”

  年轻人明显没见过大世面,听得十分入神,等聊完这一茬后,才回过头,给他倒酒:

  “兄台,这青魁和雏龙榜是什么东西?”

  青衫剑客暗暗摇头,抬手把下了药的酒坛推开,用自己的酒坛,给年轻人倒上了一碗。

  此举让其他桌的客人皆是侧目,不过青衫剑客并不在意这些,他解释道:

  “青魁,是南方九宗未来的继承人,多半都是宗主嫡传;九宗太大,不会押宝在一根苗上,所以每个宗门,都有两到三个青魁,都是各宗弟子辈最具天赋的修行奇才。雏龙榜,是好事儿的修士,给九宗青魁排的名次,只有九个位置;铁镞府原本上榜的,是少府主上官霸血,最近才被那忽然出现的‘上官九龙’挤下去。”

  年轻人恍然,端起酒碗道:

  “才知道还有这说法,受教了。”

  青衫剑客微微摇头,斜眼看去,临桌的一个武修,已经握住了桌下的刀柄。他把手也放在佩剑上。

  不过,让青衫剑客意想不到的是,面前的年轻人,将碗中酒一饮而尽后,站起身来:

  “兄台先喝着,我杀几个人,待会再聊。”

  说完拿起了桌上的两把弯刀。

  青衫剑客眼神第一次露出意外,附近酒桌的十余名野修,也都拍桌而起:

  “好狂的小子……”

  嚓——

  便是在下一瞬,客栈大厅里刀风如黑潮!

  只见那坐在酒桌对面的黑衣年轻人,身形一闪便出现在了大厅中央。

  手中两把银月弯刀,刀锋萦绕着墨黑雾气,未等周边野修抽刀拔剑,带着黑色尾迹的弯刀,便以肉眼难以看清的速度,扫过了桌案。

  嚓嚓嚓——

  利刃砍断血肉与骨头,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闷响。

  鲜血喷涌,三颗头颅尚未落地,化为墨黑的双刀,已经来到另一张桌案前。

  “八重老祖?!”

  “掩月双刀?”

  “是掩月林的人,快跑……”

  客栈外惊呼声四起,大厅内的人夺路而逃。

  但在密不透风的刀锋之前,何人能迈出三步?!

  嚓嚓嚓——

  风平浪静的酒肆,霎时间化为万刀加身的修罗炼狱。

  “啊——”

  “饶……”

  黑衣年轻人双刀急舞,那双眼睛冷得没有人性,不理会任何哀嚎与恳求,刀刀毙命!

  大厅里的狂风暴雨,似乎比窗外还猛烈!

  年轻人所过之处碎肢横飞,却血不沾身,不过几息的功夫,大厅里十余只野狼,便在刀锋之下化为了碎尸。

  青衫剑客眼中的意外,渐渐变成了错愕,待到刀锋停下,黑衣年轻人洒去双刀上的血迹,他才回过神来,张了张嘴:

  “呵……没想到是个用刀的莽夫。”

  年轻人站在满地碎尸之间,回头露出一个明朗笑容:

  “我叫左凌泉,是一名剑客。不过我的剑,一般人受不起。”

  青衫剑客摇了摇头,也不知是不信还是不屑,他放下酒碗拱了拱手:

  “南荒赵无邪,幸会。”

  “幸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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