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小孩子眼睛明亮，很白分明。没有一点虚假。
“不、不像个人？”狐狸狐狸瞬间站不稳摔了个屁墩儿，爪子撑在地上，眼中全是失落。
它灰溜溜爬起来，捡了地上的白衣裳团成团儿抱在怀里，钻入树下的洞口不见了。小孩子还在“咯咯咯”笑，笑声如同悦儿的铜铃。
苏云河瞧着这一幕，有些好奇。
她：“莫非，这就是讨口封？”
谢天点头，缓缓道：“讨口封是一次机缘也是一次劫难。动物修炼到一定程度后会遇到成仙的第一个瓶颈，如果想要突破这个瓶颈，就需要寻找时机向旁人问话——一般来说，他们都会问对方，‘你看我像不像个人’。得到肯定的回答‘你像个人’。它便突破瓶颈，功力大涨，后续得道成仙的机会也更大。若是得到否定的回答‘你不像个人’，它就回到修仙起点，一切重新再来。你看，赤狐刚刚失败，连毛色都黯淡了不少。”
苏云河明白了。
小孩天真无邪的脸庞，逐渐消失在眼前。
就像墨笔在水中洗过了一般。周边场景改变，大树消失，小溪干涸。面前幻化出了一处大院，院门窄小。
院子里是狐狸和一个老人。
狐狸身上穿白衫，后腿稳稳当当站在地上。尾巴蓬松如同一把扫帚，在地上来回扫着：“老人家，你好呀。”
老人扇着蒲扇，躺在摇摇椅上双目青白浑浊，似乎还有些耳背：“啥，你说啥？你说大点声，我听不见呐。”
“老人家！”狐狸耐住性子，嘻嘻笑着接过老人手中的蒲扇，帮他一下一下扇风：“我送你一只鸡，送你一袋子金元宝。一会儿问你个问题，成吗？”
老人掏掏耳朵：“你问呗。”
狐狸将一只捆了脚的鸡，和一袋子沉甸甸的物件丢到地上。挺直腰板，头仰高，一副威风凛凛的架势：“您看我像个人吗？像个人吗。”
“啊？”老人从躺椅上坐起来，眯缝着眼睛：“我听不清啊。”
狐狸又问：“我像不像个人？”
老人摇摇头：“不像啊，我听不清啊……”
这回答一出来，它“哇”的一声哭了。
狐狸这次没有乖乖离开，反而大闹了一场，将院子里的缸砸了。还踹到了院中的一棵树。宣泄完脾气，脱下白衣衫拿在手里，一边哭一边往院外走去了。
它刚离开，老人就拍着胸脯呼出一口气。
房屋里跑出两个小孩，抱着他的腿就喊“爷爷”。
老人慈祥的抚摸着他们的头，嘴中嘟囔着：“孩子们呀，这山上的狐狸成精了，招惹不起。你们切记，如果遇上有穿衣服的狐狸同你们说人话，还问你它像不像个人。你就装疯卖傻，糊弄过去就行了。不然惹了祸，那可承受不起啊。”
两个小孩异口同声。
“我知道了。”
“知道了，爷爷。”
水墨画面到这里就开始变淡。
院子消失，地上缸瓦的碎片消失。狐狸躲在门口听完了老人讲的一切，留下了那袋子沉甸甸的物什。头也不回的跑掉。
狐狸的背影消失。
老人消失。
苏云河叹气：“这是它第二次失败吧？”
谢天点头：“嗯，要看运气的。”
苏云河歪头不解：“不是说善有善报么，遇到精怪讨口封，不是造福他人的好事？为什么老人避之唯恐不及，还要装疯卖傻糊弄过去。”
谢天抬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轻哼：“人有好坏，精怪也有好坏之分。你是好人，遇上了一个好妖，便罢了。它知恩图报，会回馈你福气。如果遇上一个坏妖，它讨完口封就把你吃了，那你怎么办？”
苏云河傻乎乎点头。
狐狸没错，老人也没错。
错的是立场。
场景再次改变，细细的笔锋勾勒出黄泥墙。
黄泥墙四面合成了一个院落，院子里田垄分明，沟壑整齐，上面零星长了几株绿植。地表有两个隆起的土包，在菜园里形成掎角之势。
其中一个土包下有黑漆漆的洞口。
苏云河指着洞口：“这是……”
谢天点头：“嘘，他们来了。”
木栅栏吱嘎一声打开，有小女孩清脆的童音，还有粗犷的憨笑。
一个身材魁梧高大，肤色黝黑的男子扛着一把木锄头走了进来，他推开木栅栏并没忙着往里走，而是从身侧留了个小缝儿。
几秒后，一张可爱的小脸探了出来。
小女孩头发黑亮浓密，扎着两根马尾辫，仰头，眼睛亮晶晶的：“阿爹，你到底要让我看什么呀。”声音奶声奶气，听上去很害羞。
男子将栅栏门关上，露出一副神神秘秘的表情：“你看这处菜地！”
说着，男人献宝似的一路小跑到地上长的几株绿植身旁，蹲下身指着：“家雀儿，爹爹厉害不？这么旱的田都能种出庄稼来。”
小女孩惊呼：“哇，爹爹好厉害！”
男人得意大笑：“哈哈哈，等秋天到了，我们就把麦子拿去卖。年底给你治病，给你娘买一根玉簪……省得她老说，隔壁方家的男人怎么怎么能干，说我光给村里人干活倒贴，嘿嘿。”
苏云河一愣，差点没认出来。
那小女孩是家雀儿？头发浓密，说话流利。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外，就是很正常的一个孩童。她是怎么变成后面光头、流口水痴痴傻傻的样子的？
这个男人，应该就是武双双的丈夫。曾经被村里人唤作“五叔”，如今却被锁在房内的疯子吧。
五叔说完这番话，小女孩已经蹲下来用手拨弄绿芽了。
“爹爹，到了秋天它就会结果吗？”
男人点头：“是啊，家雀儿。”
女孩抬头，大眼睛中闪烁着忧虑：“那……摘了它的果子，不用交钱吧？”
男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小女孩继续道：“爹，朝阳城的人一来，我就害怕……他们给一头小猪，却要用两头成猪来换。村里人都不养猪，就咱们家养。别的小孩叫我猪婆，都不乐意和我玩。呜呜呜……”
说着说着，她垂下头。
用手指扣着泥巴，吧嗒吧嗒掉下两滴泪。
五叔沉默，用黝黑粗糙的手摸了摸她的头：“家雀儿乖，等年末卖了猪再收了这波果子。把你的病治好了，咱们就不用这么苦了。”
小女孩眼里还有泪水，扬起脸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用袖子简单蹭了一下脸上的水痕：“嗯，家雀儿听爹爹的。”
顿了顿，她握着拳头咬牙道：“方文星叫我猪婆，等下次见面我一定打得他满地找牙。我不怕了。”
五叔憨厚笑着，又揉了一下她的脑袋。
父女俩闲聊了一阵，就开始各自忙活起来。
男人扛着锄头开始一下下松土。时不时蹲下身抓起一捧土在掌间摩挲，在观察。家雀儿在旁边玩树枝，在地上写着“一、二、三，木，田”等简单的字。
苏云河轻声询问：“要来了，对么？”
谢天自然地将手搭在了她的腰上，抱着她后退一步：“嗯。”
他话音刚落，场景立刻发生变化。上空盘旋着火红的云朵，跟漩涡之门一样呈现紫红色在头顶聚集。刚才还晴朗的水墨世界，变得阴沉沉。
院子里，狐狸洞内传出“吱吱”的叫声。
谢天牵着她，直直朝五叔迈去。
两位个头高大的男人马上就要撞到一起，他却一点都不慌。
就在苏云河焦躁不安的时候，水墨勾勒的五叔，散成墨滴状，然后又重聚。谢天从他身体内穿了过去。
谢天温柔解释：“云河，别怕。这只是一段梦。梦里的我们并不存在。我们能看到他们，他们却看不到我们。除非梦境的主人苏醒……”
他紧紧牵着她的手，拉着她往狐狸洞口看：“你瞧它在干什么。”
黑漆漆的狐狸洞口，深不见底。
她有些惧怕，心道：万一它又冲出来用尾巴划伤我的胳膊呢？
谢天表情平和，给她一种鼓励的感觉。苏云河深吸一口气，趴下身子仔细朝洞穴里面窥伺。
洞穴内部装潢不错，而且空间很大。
小狐狸在里面神情庄重的沐浴更衣，然后在墙壁上插了一根她拇指大的香烛，檀香的味道熏人，它后腿跪在地上，对着香烛顶礼膜拜，上面是一张字画。
苏云河仔细瞧，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巨人，在小人国里肆无忌惮的偷窥。
狐狸诚恳，一声声哀求着。
“信子赤狐，跪拜九尾。修行三百年才得此机会，望狐母赐福，让信子顺利渡劫。来日焚香祷告，供奉牛羊，一定还您大恩。”
狐狸小豆豆眼闪着泪光，“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磕完，它穿上白色衣裳，在爪子上吐了口水朝脑袋上的毛一撸，雄赳赳气昂昂朝洞外爬去了。
苏云河连忙伸回脑袋。
她诧异：“它讨一次口封，竟要花费三百年？”
谢天拉她起来，还弯腰轻轻用手扫了她膝盖上的土：“是，而且三百年算有些资质的了。一般妖兽修行，需耗千年。千年化形，再千年结丹感受天地，再千年下凡历劫积累功德，再千年领悟情感体会百态，再千年……”
谢天说着，眼睛看向远方，似乎在回忆着从前。
苏云河害怕他露出这样的表情，连忙拽着他胸口玄袍晃了一晃。
他愣了一下，回过神低头。
苏云河眼神飘忽，不知道为何在意这个：“谢、谢天，那你……可曾历过情劫？就是在凡间或天界和哪个女子，暧昧不清，纠缠不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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