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秋草·加里篇
温暖的感觉重新从体内某处开始在全身扩散,我得以从昏迷中苏醒。
缓慢轻柔地活动僵硬的身体,不受寒意影响的视觉先观察起了此刻的状况。映入眼帘的是岩石、沙土,接受着时明时暗火光的照耀。不出意外的环境让我明白这一次是好运获救了,只是起身时看到坐于篝火对面,偏向洞穴外侧的身影时,还是有了一丝惊讶。
毕竟因为这个时节环境的恶劣,种种因素的考虑限制后,敢于进山的或是亲人愿意让其冒险前来一探的人选,都是健壮的盛年男性。而我的这位救命恩人,即便穿着厚重的斗篷,借着闪烁火光也能清晰辨认出是一位纤细的女性。在听到我起身的响动后,她抬起了头转向我,我得以借机观察她的面容。
她的年岁应稍长于我,披着栗色的及肩短发,即便我游历诸多地方见识诸多女性,依然要赞叹相貌的精致。她颈间挂着一个银链串起的指环,非常细小,大概是方才从内取出低头端详还未收起。脚边有一把大弓箭和箭囊,弓箭看着有几分眼熟。见我醒来她起身走向我,步伐轻灵,踝靴包裹的小腿上还有一把精巧的匕首,无不显示她是一名老练的冒险者。
“因为不好估计您醒来的时间,我现在开始烤制肉食,您身边有清水和一些果子,请先用。”
她的声音同样温柔动听,配合她的面容只觉得这应该是一位在花园悠闲品评下午茶的贵族女士,但此刻她正在离我不远处熟练地把预先处理好的兽肉架在火上烧烤。若非山洞这原生简陋的背景,我大概会以为我已被传说的精灵带离尘世。
“感谢您的救助,让我不必安眠在这片冰雪,这位……夫人。”清水虽冷,让干裂的嗓子得到了回复,我张口先向她表示谢意,瞄到她手上的指环,及时改口。
她略摇头后又将目光放回火上:“不必,是卡珊德拉直觉你有危险,拜托我来寻找。”
“还是让您劳心力了。您有受伤吗?”
“没有,这片森林我来过很多次,大多能避开经历过的危险,寻找时也没有意外……容我多嘴,下一次进山林,您还是应该带上本地向导。”
回想昏迷前的险境我仍然心有余悸,接受了这一劝告。而后在意着她的话语,还是好奇问道:“您探访这里多次,是因为十几年前出现过的那棵神奇的萤草吗?”起初它被发现时只因为美丽的外表而吸引眼球,后来一位魔药师高价买下后,配出的药剂治好了所属领主之女的诅咒,证实了上古传说药方的威力,轰动一时。
因此,即便热潮已散,或是孤注一掷的商人,或是醉心学术的魔道师,或是如我纯粹好奇的探险者,依然断断续续前来此地,期盼自己或许能与它邂逅,成为这百年时光里第二名幸运儿。但我是初次探访,大多人能来往三回已是热情长久,听她的语气与对这片土地的熟稔显然是不止于此的常客,那么,她是这其中的哪一种人?还是为别的原因?
“是,”我见她目光并未转向我,低头笑了笑,轻声说,“还没死心,今年又来看看。”
我不知道该怎么概括她那时的笑,那个笑容里没有通常的快乐,充满对风雨的疲惫,但并非强颜,也无自嘲,是包容了人生太多不平与遗憾,还带着没放弃的微光。你看着时,会被带动很多很多的情绪,却又说不出附和或宽慰的话,似乎这都会显得轻慢。
而我最终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接过了她之后递来的肉食,在温暖与饱腹中,餍足而安心地再次沉睡,洗脱了一身的疲惫。
休憩后等到天亮我们返回了村庄,见到我后卡珊德拉如释重负,向她表示了谢意,而后又致歉:“我能预感到他和其他人的福祸,唯独你追寻祈求的……我甚至无法看到模糊的影子。”她只笑着宽慰这位年长的女巫,将话题延伸到了其他地方。
我们都没有急着离开,于是停歇的这几日让我对这位救命恩人多了几分了解。
之前她说来过这里多次,所言不虚,大多村民和她都很熟稔,行走在村子中时我与她同此地环境融入的差别明显,我是过客,她更似归人。
老少都乐于同她交流,不说一直希望为她预言未来的卡珊德拉,比如这时黏在她身边的幼童,风和日丽的午后,先执意请求我配合着用鲁特琴弹了一首抒情的民谣,在最后拿出了采摘的花束,形色不一,有些甚至我都不能叫出名字。孩子将花递向她后,指着其中的几朵奶声奶气地说:“您看,这朵和这一朵又是今年我新发现的,奶奶说很多年没见到它们啦,是一个吉兆,您要找的一定很快也会有的哦。”
稚嫩却郑重,让这小小的馈赠有如一场祝福仪式。
或比如她之前和村中医师对谈,在我受卡珊德拉之托取药时听到了片段:“……我有尝试新的药方和咒文,虽然都是不对症或配置失败,但可能对您有帮助,都记录在了这里。”余光中我瞥见她将厚重的笔记本交给了对方,之后是听不真切的零落感谢声。
“希望您也能注意自己的身体……”
我自认在亲人亡故独自漂泊后,阅历之丰富早已超过常人甚至诸多长者,面对她依然自觉无法拥有那种历练后的沉稳可靠,所以在山洞时不自觉放下戒备,任凭身体出于自我保护无忧虑地沉睡疗愈。
她谈吐举止皆温文有礼,让人相对之时也不由得同样注意起礼仪风范,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却不失温和感。这像极了以前在王都所见,在民间享有声望的真正贵族子弟,但凭着记忆和行旅见闻,我无法将她和任何没落或依然显望的世家对应,同时我也在好奇她是为谁、为什么病症或诅咒,寻求着萤草,这两份疑惑就在不远不近相处的时日里,在心中发酵着。
原本这样的疑惑大概很快就会因为萍水相逢的疏离而无解消散,成为我旅行中有趣却微不足道的插曲,因为我在关键时可靠的记忆有了改变。
离开山村时我们暂且同行。近距离地看她那把弓箭,在思索后终于将之与留存的印象对上号,同时她的身影也和过去的岁月稍稍挂钩。
“大概您不记得了,可我以前见过您。”怀着感慨和惊异,我在一个休憩的夜晚和她说起了那次相遇。
那年出行是前往菲罗斯祈求神谕祝福,离我成人尚有两岁,妹妹也还未被病魔带离。在旅店歇息的夜晚,一位女子恳求店家让她在已客满的房子内稍避风雨。
“在马厩也无所谓……”
妹妹听到她孱弱的声音,一时恻隐对母亲说可以让她住到她们的房间,自己和母亲挤一张床。挨不过小孩子一起便无法轻易按下的善心,母亲唤了店家将人带过来,认真询问着来处去向等等信息,最后同意了这提议,并邀请她同进晚餐。
回想起来那时的她面容与现在相差并不大,但充满惊惶忧伤,是精致易碎的琉璃,截然不同的气质是让我无法将两段时光里的身影相联系的原因。落座后的她很快以优雅的谈吐拉近了和大家的距离,所说见闻趣事更让妹妹对她的好感剧增,央求着同行一段路程。
她没有答应,笑着表示抱歉。
当时我的注意力全在她随身携带的弓箭上。弓箭有明显常年使用的痕迹,不过不妨碍轻易观察出它材质与做工的精良。看得出她十分珍惜并小心保养着弓箭,但看她的手形与身姿,这显然不是她的武器。没成年的我还执着骑士之剑,梦想着以后成为国家军队的一员,歌谣艺术都是有趣却不会上心的事物,对好武器有着无可抵御的好感。父亲注意到了我的蠢蠢欲动,便询问她可否将弓箭转手,价格比照市面可算优渥。
她再一次笑着致歉,右手握住了垂挂在颈间的指环:“这是我最重要的人留下的东西,我想好好保留,也会学习使用。”
我原先是对后半句话存疑的,一是不觉得她这样的弱女子能学会,二是不理解她为何会需要学会,不想如今她竟然真能自如运用它探险防身。
她对那场短暂邂逅也有印象,在我提及时先是惊异而后感慨:“您是那位少年……流光飞逝,当时的收留实在是雪中送炭。”大概是由我的形容推测出了什么,之后没有再问起其他,也没有问起我的亲人,旁人大概会觉冷淡,我却很感谢这份贴心。
我们对彼此应该都有很多感触。于我,真正惊异的还是她并未有大改变的容颜。撇开气质的改变,时光在她身上比之其他人有实质的放慢感,最明显便是若我站在她身边,如今看来没有任何的年龄差距,甚至看起来我还稍年长于她。
这其中一定有太多的故事,可想想自己这些年的风吹雨打,有莫名的同病相怜感,我再一次按捺了询问的心,只随意地和她交谈,在她愿意时稍稍说起彼此的过去。有回忆做纽带,接下来的旅程中我们之间的距离感缩短,但未至亲近的程度,就像冬夜围在火炉边,火在前方,我们止步在可感的温暖领域。
不谈及过去我们仍有许多可闲聊的内容。水北天南的游历弥补了我曾经阅读的匮乏,而她对典故传说的信手拈来,只要愿意便不会让话题冷场,使我叹服不已,自然而然地将许多相谈内容写入歌谣。这是多年行走后形成的习惯,再美的人再神往的景色,都化作无形的文字与曲调,以鲁特琴伴奏被唱出,被我记得或被路过的人听得,以另一种方式在消逝后继续存在着。
我不知道自己是被她吸引还仅仅是被那些未说尽的故事牵引,走完了共同的路,才在分别的路口请求道:“以这些日子相处的表现为评判准则,您能否允许我这本无目的地之人继续随行呢?我想继续聆听那些故事,也希望能稍稍照应您。”最后小半句,是这些字句铺垫之后仍害怕显得放浪的另一重要理由。
越是靠近越能感受到她那未言说的无形负担,这不可捉摸又时刻存在的名物吞噬着她的活力与健康。近来她的脸色越发苍白,虽然行动之间无碍,依然让我心中的担忧与日俱增。我不懂医术,对伤病的处理甚至不如她熟练,但她所去的下一站目的地有我旧识,或许可以拜托多少做一些疗愈。在此之前,愿我的琴声,或多或少能抚平她无意识颦起的双眉吧。
我相信真实的心意在言语内外都能传达,而她的应许是证明。
到达利维艾拉的王都时,所见的依然是一片升平景象。没落的家族被遗忘,金杯烛台碎裂没于尘埃,故宅推翻建立起新权贵的居所,我的家族名姓大概只在王都的档案馆的卷宗里,留下几行墨迹。平民重复着没有变化的日升日落,妹妹在病重时依然念叨的糖果店仍在营业,新出的口味看起来依然会是时光停留在小姑娘时的她会喜欢的,想了想在祭拜完毕后,我又折回让店家多包了一份。
故友常出没的地方未见他身影,问过管理员确定他近来行踪,我提早回到旅店,不料她也已归来。
“您也没有遇见要找的人吗?”
她点点头,给自己杯中续上水,让侍者再端来了一杯酒,看到我坐下时放在桌上的糖果,眉眼中有微微的笑意。
今晚的住客性子活泼,似乎是我的同行,在大厅中穿梭调动着气氛,曼陀铃琴声欢快。几段歌谣起落,讲述完所见所闻,他邀请着众人也来说说经历或听说的故事,愿意为有趣的动人的再唱上一曲,或请一杯酒。相貌帅气又阳光的人在哪都不会被讨厌,大厅里不多的住客都卖面子或多或少讲了一些。
身影转到我们桌,在我开口前,他先挑挑眉故意忽视了我的目光,对着她热情邀请,言语行动间尽显殷勤。我为着莫名的误解和敌意哭笑不得,但看她没有拒绝的意思便没有再插手。不知道是被氛围感染,还是到达此地让精神暂且放松,今晚的她比之以往温暖很多,这是很好的。
她琢磨了片刻措辞开口:“您之前的歌谣里说到了食梦兽,如果有兴趣,我可以补充几个有关的故事。”
在我能记事时这一魔物已在大多土地上退场,曾经宣传只有放弃希望的才能救赎的教会也消失踪影,只留下传颂勇者的歌谣,还有很多人的记忆中的一片日渐褪去的阴影。各国官方都有严谨措辞的记录,但过于简短客观不足以满足民众的好奇,于是这成为了一个长久的创作题材,岁月流转中衍生出各式各样的版本,真假已不再是重点。
她所说的篇章,发生在拉比亚沙漠,阿斯特美利遗迹的深处。有阴谋的袭击、惯常的交战,还有意外来临的奇异诅咒。应该是险象环生的剧情,她却避开了壮阔波澜之处,将叙述落于边边角角的细节,像是炎热产生的不适,人心之间沟通的阻碍,以及伙伴磨合时的喜怒哀乐。若将歌谣传说累叠,那现有的文辞已足够建起一座繁华的都城,而她的语言,像是为城市的每一座屋子点亮了灯光,为窗台放置了花草,真正带来了生命感。
这简直像是故事的主角,在尘埃落定后分享的回忆。听者在过程中沉迷,在结束后赞叹,这夜晚似乎蒙上了一层奇幻的面纱。唯独我生出了几分惊疑,在她转首时来不及收起掩盖。她在伴奏收尾的琴声里留给我一个笑容,是洞晓了我的思绪或是其他,我不得而知。
她逐渐放下的戒备,让我得以在她无意中的言行捕捉到蛛丝马迹,只不过没有料到猜测的答案很快在不期而遇的会见中得到了证实。
那日在王都的图书馆,她听罢我的要求为我指点着可能我会感兴趣的藏书,而后在近窗台的位子休息。我寻获到书籍在折回的路上遇见了故友,轻声笑着拥抱问好后,我拜托他来看看她的身体是否可调理。
远远走近,阳光透过玻璃照射在她身上,让闭着眼小憩的她看起来更不似凡间人。是美丽动人,又是脆弱与执着坚定的混合。因为室内温暖,她脱去了外套,挂在颈间的指环露出,反射着光辉。
不给我更多的时间感慨,故友在看清她面容的瞬间轻呼:“公主殿下!”出口后迟疑地回头看我。
她睁开眼,循声注意到故友的存在,熟稔地问好,让友人放松下来。
“真是抱歉,这几日哈克殿下不在国内,但他在离开前还记得您来访的时间,一定很快就会回来。”故友代为如今的国王殿下解释着。
“无妨,我身体的状况比之去年好很多,应该不需要他费太多精力,只是例行拜访,多年来一直麻烦他了。”
“您实在太客气了……”
对答之间,我思索着所知,最后心底长长一声叹息。那只能是,特洛伊美亚的公主了啊……将她的形容与身份对应,我理解了她对于过往的寡言。纵有魔法存在有少数长寿之人,并没有人类能真正做到永驻青春,传说人物的成功真伪存疑,若被广泛知晓她如今的存在,她定然无法安宁。故友大抵是因家族世代作为王族亲信而知晓一二,而无意窥探的我呢?她现在又究竟是何种境况?这份真相展开在我面前,我却没有被解答的满足感,而升起了其他的担忧与不确定。
图书馆内不便太多交谈,公主殿下又谢绝了移住王宫的邀请,友人便跟随回了旅店做了番简单诊断,而后勉强放下心:“哈克殿下归来后还是会再细细看过,这几日请您先好好休息。”
随友人走出房间,我还无法收起复杂的心绪,有着诸多疑问未马上问出口,倒是对方先问了我因何与公主殿下同行,我答复后叹了口气:“既然没避着你,也算是不介意你知道吧。我知道的一些情况都告诉你,剩下的你如果还想了解,还是该去问公主是否愿意说了。”
我们去了他宅邸,白日不宜饮酒,便在花草茶的香气中开始了讲述。
“我们都知道的,是公主殿下曾经唤醒了王子们,再带领着大家一同击退了食梦兽,之后与爱人安逸地生活在特洛伊美亚。但结合父亲与我辅佐王室的经历,有20年了,她保持着半年行走在外,半年休养身体的状态,原因我并不清楚,大概是在寻找什么。她的容貌一直没有什么改变,是有索尔希亚纳国其中一位国王的帮助,但对身体也有相当大的负担,每年差不多这个时候,公主殿下会来这里,由哈克殿下检查治疗身体,再回到特洛伊美亚调理,等到差不多回复后,又开始远行。每一次前来她都不会声张,这几年因为面容不改的缘故更加销声匿迹”
友人所知道的信息止于此。之后佐茶的,是分别多年彼此的经历,还有对过去的回忆品评。公主殿下的经历,似乎只是对话中的一段插曲谈资,可在用过晚餐告别的瞬间,牵挂的心情就回到身上,促使着我回到了旅店,将一路的思索付诸行动,叩响了她的门。
天色已晚,但她还没有休息,似乎对我的到来早有预料,在我说出“公主殿下”的瞬间笑了:“突然加了好多累赘字眼。”
“……我向友人询问了他所知的关于您的事,请让我为自己没能克制的好奇心致歉。”我向她躬身。
她摇摇头:“我很感谢您一路的照顾与理解,原本便想如果您希望知道,我可以慢慢讲述。”
“这些事是不会被记载的,而现在的我已经开始害怕它完全地被人遗忘。”
“从哪里开始说起好呢……”王都没有男女大防,我得以就在这深夜,聆听了一个永生难忘的故事。
“我在一次旅途中被他所救。后来重逢,我正空闲游历熟悉这个世界,就选择暂留,再后来变成了朝夕相处。那段时光并不是在王宫,而是在一个偏远的小森林中。居住的小木屋有明亮的光线,后来我们在屋外种下梅树和果树,每天开窗的时候就能看到。”
“您应该能想象山中的岁月,大多时间是宁静美好的,就像他本人。他不多话,但周身并没有冷漠的气场。与他面对时,看着他的眼眸,你会沉醉在初以为幽暗实则温柔的暗紫色中。森林里的动物也喜欢他,第一次看到它们带着特产作为串门礼物到来真是吓到了我,而他因为我的惊吓忍俊不禁。”
“我只能用最朴素的语言来描述那段生活,但就是这样看似触手可及的普通在往后的岁月里越显珍贵。或许普通人在新鲜感消耗殆尽后会选择离开,而我在习惯后却越发渴望在视线可及之处都能捕捉到他的身影。喜欢上他是太过自然而然的事,更幸运的是,这种心情得到了回应。”
“恕我不能告知您他的名姓,也请您在听完故事后不要追根究底地探寻。诚然他也喜欢这样安逸的日子,但他其实是一国的王子,对故国的思念与渴望施展的抱负依然无法消除。他选择背井离乡,是因为他身中了一种诅咒,随着年岁渐长,会日益操控他的神智,让他失去理智沉浸于破坏杀戮。因此他不得不离群索居,希望借由此来延缓诅咒的发作。起初还会有镇上居民来寻求帮助,后来因为诅咒加重,便不断向着更冷清的地方迁移。”
“当时我是用着几乎耍赖的方式留在了他的身边,”说道这里她重新扬起微笑代替了唇角的苦涩,“说了一千零一个理由,再加上我们彼此倾心,为什么不结伴并在迁移中继续寻找解除诅咒的方法呢?他也没有想象中的坚强与无懈可击,最终接受了我的陪伴。”
“第一个戒指是我用四叶草编成的,作为回赠他带我去看了一场萤火。景色如梦如幻,他的脸上却还有无法释怀的悲伤。我很欣喜他没有抛弃我完全封闭自己的心,我信誓旦旦地想着一定能和他一起消除诅咒,回到他的国家。”
“但没有成功,是吗?”我轻声接道。
她叹气肯定:“诅咒的加重比我们预料还要快,最后一次发作时他甚至没有认出我,还好在最后关头我保住了命,现在回想我都无法忘记他清醒过来时的自责绝望……他头一次决绝地想用结束生命的方式终止诅咒。”
“但我怎么可能允许。传闻里说我有解放沉睡王子的能力,大家不知道的是我同样可以让王子在危急时刻变回指环躲避……在那种境况下,这是我唯一能选择的方式,我只能请求他在沉睡中等待。”
至此我再次情不自禁插话:“……所以,这些年您一直在寻找解除诅咒的方法。”一边说着,将目光移向她颈间指环。
“只是遵照约定,带着他的弓箭,一个人继续走完两个人的路罢了。和他在一起时我学会了各种技能,独行并不会太过困难。我也并非完全孤军奋战,我的兄长和其他国家的王子也有在搜寻着线索。但时光太过漫长了,在这样如沧海捞针般的第七年,我在外出时受了重伤,花了很久的时间养伤。痊愈后我意识到遥遥无期的寻找消耗我的时光,也在让我苍老,于是我做了一个非常任性的决定。”
她是说……?此时我已无法再说出言语。
“想必您在之前的相处中早已有疑惑,我的容貌为何多年没有改变。这些年来,索尔希亚纳国的两位国王一直在帮助我。他们都是天赋异禀的魔法师,伊利亚殿下尝试验证着我寻找到的转移或消灭诅咒的方法,而米亚殿下,让我身上流动的时间,近乎停止。”
“这不是没有代价的。我的身体不能再承受任何严重的疾病或伤害,一年中我需要有一半的时光来消释旅途给身体的疲惫负担,我还不得不淡化自己的存在,逐渐不在公中的视线中出没……可是我害怕如果任由时光按照它的步伐行走,等到诅咒结束的那一天,我已无法陪伴他。所以我必须选择这种方式,和时间还有我们的运势来赌。”
“几乎所有的魔法都已试过后我把目光转向了药剂,萤草的传闻被实证,哪怕现在还没有结果,也是多了一份希望。能因此有了和您的重逢,是另外一份惊喜。”
故事讲到这里,没有结局。漫长的叙述没有消耗至天明,烛火仍在惺忪地提供微光,似极了暗夜萤火。她娓娓道来,而我在聆听的过程中再三地被触动甚至震惊,至中断处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亦带着这样的沉默回到房间。这段故事里有声,有光,如今暂且蛰伏站在黑暗中。我听完整了这段故事,解开了这段时日的疑惑,却还有更多的不知道。我不知书写故事的她至今依然满怀希望,或是沉重踟蹰,也不知道未来幸运之神是否会眷顾于他们。
“我希望在他醒来时,至少有我还在他身边,让他不会对眨眼间沧海桑田的世界感到无措。哪怕那时能陪伴他的时光所剩不多,要失约于偕老二字,我也想,至少再和他看一场萤火。”
我曾下意识地想评判她这样选择的对错,但看着她苍白坚定的脸,又明白对于她来说,只有这样做是否值得。
我大概只能记得它,用文字编织迷惑的装束,再用曲调说出我解读的情感,在未来的某天告诉更多人,曾有一场爱与永恒。
“请原谅我谈起了一个我无法作结尾的故事。那结尾尚未挂在我的唇间,而依然是风中的一首爱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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