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成年礼·满篇

侍从为公主打开了门，她犹豫了一瞬，还是轻点头致谢，收起杂念走了进去。

        门在身后关上，她在熟悉的华丽空间内向那个已高过自己的身影走去，等到他面前停下，担心地问：“满，怎么起来了？”

        少年还穿着礼服，有着几处来不及抚平的褶皱，显出几分疲惫，但在见到她到来，还是露出了笑容：“姐姐，我没事。”

        公主不信任地握住满的手感知温度，还想再探探他的额头，犹豫了一阵还是作罢，没想到他主动低头凑了过来，拉着她的手贴上。“我不骗姐姐的。”

        那是之前太累了吗？为了准备成年典礼，这段时间她一直没有和满见面，但书信联络中他也不曾提及忙碌劳累，到今夜的爆发，让她很是无奈。虽然重头戏的典礼已经顺利结束，晚宴上的提前退场，或许又会招致满的父王母后新的不满……

        明明距离失去读心能力已经这么多年，戒备怀疑却一直未曾放下，哪怕他有多么出色的表现……想到这里，公主心底又生出一股焦虑。

        “他们一直不相信我，也没有什么错，”满忽然就接上了她心中所想，在她瞬间的震惊中无奈笑了笑，给出答案，“你看，它在今晚就回来了。”

        “……满是说，你能？”

        “是，”稍稍用力抓住了公主的手，明明知道她不会挣脱，依然要靠这样的动作来确认，安心和愧疚同时升起，满重复了回答，“晚宴的时候，我突然又能听到大家心里的声音，所以昏倒了。”

        “那之前，没有任何征兆吗？”虽然是问句，心底还是有一点点生气冒了出来，但公主很快反应过来现在能被感知的情绪，对于满来说无异于精神冲击，只得深深吸气，让波动平静下来。

        这变化没能逃过满的感应，他的脸白了白，低头看着被他握住的白皙双手，轻声说道：“这段时间，我梦见了青鸟的事。但姐姐以前说，不记得也没关系，甚至不记得也许是好事，我想，就不需要让你知道，可没料到……”

        似曾相识的神情。公主想起满在刚失去青鸟又失忆时，也是这样的茫然无措。陪伴着一起寻找，见证了青鸟的死亡，失魂落魄归来后，面对的仍是周遭不变的防备与恶意揣测。想到这里，她无法再恼怒满的独自承担。

        “好啦这件事不追究了，但我现在不信你说的没事，”隔着礼服也能感知少年王子的身躯线条，仍然和“强壮”不搭边，但已不似当年初见的羸弱，可让他无法强撑到晚宴结束，公主可以猜想众人嘈杂的心声对他是多大的负担，“又不好好休息，真是……”

        满接受着这拥抱，即便看不见公主的脸，也专注地看着她的后背，看着她因为动作而让衣服产生的褶皱，看着掌心隔着衣料接触的她的肩胛。

        随着他年龄的增长，这样的肢体接触越发少有了，被关怀的特权仍在，却伴随着风言风语。

        “虽说……公主殿下都不怕么？”

        “是呀，毕竟以前……谁知道他是真的还是……”

        “不过国王和王后……不反对……”

        这让满在很长一段时间无法不在意自己失去的记忆力究竟包含了什么。即便在背后也不敢言明的仆从不会说；父王母后不愿说，仿佛开口就会打开潘多拉之匣；而公主却说，不必说。

        “我相信那些回忆不会击倒你，可也会让你痛苦，”那时她也是这样拥抱着他，而他才长至可与她平视，“不要管其他人怎么说，我喜欢从前的满也喜欢现在的满，不记得过去，或许是给你重新选择的机会？”

        “姐姐，”下巴搁在公主的肩膀上，伸手轻轻拨弄她的发尾，虽然语气是笑着的，满的神色晦暗不明，“没事的，只是‘娇生惯养’久了一些。”

        “但也有些不安……这样的我，是真的变回了他们说的怪——”

        剩下半个字来不及吐出，嘴便被公主捂上，她却还不满意没能更快回身拦住他的话，皱眉说道：“要不要告诉国王陛下由你决定，但对自己用这种话这种词语，我不同意。”

        短暂惊愕，随后满眯起双眼微笑，拿下她的手，用双手包裹，好声好气地说：“嗯不说了，是我不对，姐姐不要生气。”

        被骨节分明而修长的手掌包裹，传来的热度让她那点小情绪烟消云散，转而生起一点点莫名的不自在。看着满在面前乖巧的样子，一想到今日是他的成年典礼，稚嫩与成熟两种气质奇妙又和谐地在他身上交融，公主顿了顿，以个人的身份再次祝贺：“满，恭喜你成年了。”

        “谢谢姐姐，”话语的意义被满感知，他接受，再说出思考许久的请求，“我能不能以个人的身份，向姐姐要一件礼物？”

        “满想要什么？”外交上送出的礼物由大臣挑选，不出差错，但或许都不会交至满手上，原本即便满不说，她也自行准备了一份，这样主动说起倒还让她喜悦。

        满没有马上回复，先拉着她到沙发前坐下，略侧身，注视着她的脸，有些为难地微笑着慢慢说道：“姐姐能闭上眼……听我说吗？”

        公主有些疑惑，还是依言闭眼，心里想着，是什么会让他害羞的愿望……

        吗？

        下一秒唇上传来的触感让不解变成了惊愕。

        陌生的唇瓣碰触，熟悉的温度，还有轻轻沾染到面颊的鼻息，来自于谁不做他想，在她因震惊而微微张开嘴时，对方更进一步地用舌尖轻轻地舔舐她的唇瓣。

        她瞬间张开双眼，迎接来的却是手掌遮盖的黑暗。眼睫扫过了掌心，让他的动作顿了顿，维持在一个若即若离的空档，只不让她看见他。另一手则按在她的肩膀上，像是防止她的逃离，却没有用上多少力气，还在轻轻颤抖着。

        他的呼吸也是颤抖的，舌尖勾勒完整她的唇形不再深入，换回单纯的双唇相贴，小心翼翼的亲昵仿佛小狗笨拙地讨好主人，又一意孤行地要完成对礼物的索取，在二人之间掀起惊涛骇浪。

        公主最终没有推开他，在动作结束他放开桎梏后也不睁开眼看他，只将脸深深埋入手掌，轻声问：“……你知不知道自己刚才，在做什么？”

        满伸出手又放下，保持着近在咫尺却不再触碰，看着她回答：“这就是我向姐姐要的礼物。”

        满的回答她收到了，可她无法给自己一个回答。

        仅仅是因为不忍心而没有拒绝吗？为什么没有恐惧没有厌恶？为什么自己的呼吸也跟着紊乱？

        你知不知道自己刚才，在想什么？

        “姐姐，”听到她内心对自己的各种质问，与满原本准备的应对背道而驰，惊喜慌乱中他顺着本心追问，“姐姐不讨厌我这样做……不，姐姐也喜欢我，这样不好吗？”

        这让她更无法抬头，只吐出破碎的词句：“不是……别听……假的……”

        “那么姐姐告诉我，说出来也好，心里说也好，像其他人一样把我当做怪——”想到她先前的话，满止住了后半个词，“像其他人一样，疏远我，害怕我，都没有关系。是我做了不好的事，做了不对的事，姐姐是被牵连的，不要这样难过，不要责怪自己，好吗……请求你……”

        他原本就是知道她是温柔的人，哪怕会厌恶也不会当面多么猛烈地伤害他，才决定了这样孤注一掷。能够有意料之外的反应，已经是幸运，但他没有资格要求她接受这样突然的转变。

        到此为止吧。

        公主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的满，又是怎么离开了他的房间，只是不似过去在公事结束后多做逗留，若无其事地休息过夜，第二日便匆匆离开。

        直到满为公事来到特洛伊美亚，离上次他们见面已经过去两个月。

        这一次，也不过是公主去往书房时与他擦肩而过，他笑着叫了一声“公主殿下”，行过礼便离开，快到让她来不及分明他消瘦了是否是自己的错觉。

        “那位王子倒和他父亲不同，”书房里气氛安逸，唤人来重新上了茶点，霍普边说着边把点心全垒到了她面前。

        “……怎么了？”无奈一下子转成了紧张。

        “你的婚事，一直是各国关注的——当然我觉得现在这样没什么不好，那位国王在书信中隐晦提到，你和他也算多年相伴，作为伴侣来考虑，未尝不是比其他王子都更佳的选择。刚才和小王子见面试探，他竟然沉了脸说，‘请您慎言’。”

        “……哥哥，他的能力恢复了。”这下她是一点享受下午茶的心情都没有，希望时光倒回，能在场把这些点心都塞进兄长嘴里，让他把胡话都吞下去。

        霍普是听她说起过前情的，惊讶了一下：“哎呀，戏弄的失礼想法都被他知道，没有拿红茶泼我也是很有涵养来了——那么，礼节的善后交给你了。”

        可是她应该说什么礼节性的言辞呢？她又能真的以单纯的公事身份说那些该说的话吗？

        思索一夜没有得到答案，原本便要失去这个机会，按照行程应该在第二日离开的满王子却忽然高烧，在随从的致歉中公主顾不得再思考措辞，到了客寝房。

        询问后得知满已处于退烧期，因身体虚弱还在昏睡，她才放心让侍从退下，翻起书坐在飘窗台旁守着。

        “起初殿下是打算不说就撑着离开的，后半夜我放心不下过来一看，才赶紧叫了医生……”

        原因是什么不言而喻，但她现在看着昏睡的少年，能想的只有“果然瘦了不是错觉”。尽管像之前为成年典礼一样中断了见面，联络没有断开，但她在书信中看到满说无事，便自欺欺人地不再去思考，不细想他有没有说谎，不细想他恢复的能力对身体有多大的负担，维持着一层看似平和的表象。

        然后看到现在的满，公主不得不承认，这一次需要她的时候，她因为不清楚自己的内心而躲避了。而逃避之后，她也不曾好好思考，才会在此刻依旧无言。

        中间侍从来过几次，她都说着再等等没有离开，连不知不觉睡去都不曾发觉，是听到什么落地的声音后才惊醒。

        “你别动，”满的声音制止了她的行动，她僵直着身体看满撑起身体，快步走到她的身边，紧紧抱住，“你别动，让我再做一下梦……”

        他的体温相比下还有一些高，让她觉得过于真实，心慌与心安同时升起，停顿了片刻才回抱住他：“不是梦啊，满。”

        “不可能的，我和侍从说过了，以后是姐姐也要通报由我决定见不见，你怎么能进来……”

        明明现在是超过她的修长身量了，话语还有对她不会摆脱的稚气，让她的五味杂陈变成了一声笑：“满，你现在是在特洛伊美亚。”

        “诶？”满看向她，黑蓝色的眸子里还有些许迷茫，映出的倒影却是清晰的。

        公主柔声劝他：“你还没痊愈，有话慢慢说，先躺回床上好不好？”还没想好应该对他说什么，但至少她现在不想管那位国王的思谋，不想管兄长半真半假的嘱托，她只想好好看看他，再听他说些什么，想念也好抱怨也好甚至控诉也未尝不可。

        她只是在真正面对他，感受到他的呼吸言行时，发现自己原来很想念他。

        这一次满却不听从，握着她的手放在额头，低声压抑地解释着：“陛下和你说了啊……父王的心思我原来不知道，我不是那样想的，不是的，姐姐讨厌我也没关系，但千万不要认为我也是怀着那种目的——”

        “满，”公主打断他，让他抬起头再次看着自己，“听到了我心里的话，那请听完整啊。”

        满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看着她染了些微粉色的脸，不可置信。

        “姐姐不是，安慰我吗？想想那晚，我很高兴，又明白自己是在利用姐姐的关心和温柔，姐姐哪怕开始没有拒绝，之后也会觉得，被误导被欺骗了，吧……被当做弟弟的人忽然这样，觉得卑鄙也，很正常……”

        “骗人的不是我吗，”公主苦笑，“满有没有想过，你只是因为没有遇见过真正喜欢的人，把不同的喜欢混淆了？等到那时候你发现了，我曾经在你没有恢复能力的时候，装聋作哑迟迟不拉开和你的距离，以后我能怎么面对你……”

        心下所想与所言重合，这种时候还能如何作伪，满忍不住在她颈间蹭了蹭，然后轻声问道：“姐姐，让我亲亲你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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