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茧·青虫篇

“您的心中有一团茧，我无法解开，所以委托就此终止吧。”圣诞夜告别前，我不负责任地对青虫先生抛出了这句话，而后落荒而逃。

        因为大雪导致所有交通瘫痪，想卡着时间归家的计划破产，我被迫留在了没什么人的校园，然后和原本就在此独自过节——或者说对于他根本没有庆祝这个节日的概念——的青虫先生相遇。

        之后由我主导，我们去临近的超市幸运地买到了最后一只火鸡，连同残余的各式蔬菜一并带走，在超市闭门前收获了工作人员提前的祝福，两个人再在深雪中提着几袋子重物回到了他的宿舍，借用公共厨房做了一顿还算过得去的晚餐，也象征性地将火鸡从烤箱中迎接出，挥舞大刀切割前，做了一番祷告与赞美。

        感谢在这个节日单独的我遇见单独的你。

        饭后我们留在了公共休息室，教师宿舍的休息室相比下更加整洁，家具有更久的使用历史，褪去了油漆的亮色显得古朴让人心安。空间相对偏小，但也因此壁炉的火焰能充分温暖每一个角落。虽没有圣诞树，老式留声机配上翻出的唱片，播放的歌曲也算应景。

        “如果需要我可以借给你一个睡袋。”被温暖安抚得浑身懒洋洋的我没有马上拒绝这个提议，不过心里也有一阵好笑，按照室友的性格可能此时已愤怒地尖叫：“我宁可回到自己冰冷的床也不会失礼地睡在公共场合。”然后气哄哄地跺脚、摔门、走人。

        如果我也这么做了，只会换来青虫先生思索的自言自语，分析这一言行背后的情感倾向以及形成原因。哦需要声明，青虫先生是个不通人情的研究型怪人，只是最近他下了决心要好好了解“爱”这一种感情，而受到协助委托的我，各种行动背后的动因都是他分析的对象，以求在他的理解与我的坦诚剖白碰撞后，能感知懂得各种普通情绪后，逐步地接近他最想了解的情感。

        这真是远远超出一个助教职责范围的，匪夷所思的工作啊……想到自己当时头脑一热应下了请求，温暖带来的满足压不住心底升起的苦涩，为了转移思绪，我向青虫先生提议：“来读一本书怎么样？读出来。”毕竟他的声音很好听。

        青虫先生没有拒绝，还向我征求合适的书选。

        “考虑到您最近的借阅书单，现在还未归还的书籍中没有合适的选择，而您的常备图书……就应景来说我很希望能重读狄更斯的《圣诞故事》，”看到他给出的表情我知晓了答案，“还是说说您有的文学类书籍吧。”

        这真的险些变成有如中国相声节目中报菜名一般的报书单，好在优先确定了大类目，在经历那么一段头昏脑涨地听书名回忆内容后，叶芝的名字的出现让我有了获救的轻快：“就是他了。”

        取来了书后青虫先生坐下，一如他往常阅读一般地以非常端正的姿态将书打开，语调平板地朗诵。

        ……哎呀，能够把《当你老了》读得宛如风干一个月的咸鱼，也是非常有青虫先生的风范。虽然也说明，作为被观察的散发“爱”的对象，我这段时间的努力完全没有起到什么效果。

        等到他念完了诗，我接过了书，看着光洁没有任何笔记的页面，问：“是否这上面的句子，对于您依然是无法理解的？”

        “……我不确定，”他却给了我一个意料之外的回答，“最近，我开始想起爱丽丝的事。”

        爱丽丝。第一次直接从他这里听到这个名字让我有些惊讶。因为以往她多次出现在青虫先生朋友的口中，形象不甚明晰，唯一鲜明的是她是唯一能够跟上青虫先生思维的异性，也是唯一能在他与挚友句句是谜语的对谈中插话，甚至难倒二人的一个女子。不过神奇的女子出场退场也是不可捉摸，她突然出现在这学院又突然消失，只留了一堆谈资。

        我听着她那些故事的时候总会想，这里面有多少影响塑造到了如今的青虫先生呢。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学院的图书馆外，我在奋战了许久的课业后走出封闭空间舒展着身躯，然后目光被飘来的一缕烟吸引，然后看到了在树影下点着一只烟的青虫先生。和身后大树相近的服装色让他在那片环境里给人若隐若现的错觉，仿佛是一种天然的伪装，同远处热闹讲堂里的师生们不是一个世界，和近处在书海中徜徉的人群同样不是——哪怕他另一只手拿着一本书。

        那一面是我的单方观察，没有冒昧靠近攀谈，此后因为我频繁地借阅书籍，这位和帽子屋教授并列为学院神秘的懒散讲师兼图书管理员才注意到了我。说是注意，也就是在我每次登记时会从书中抬头，正视我一两秒，但日积月累，终于让我在某一次借阅时鼓足了攀谈的勇气。

        那时他不在室内，我猜测着往第一次看到他的地方走去，看到身影后便放心停下了脚步，退回拐角处等他抽完了烟，往回走，再上前说：“麻烦您受理这次的借阅手续。”

        他点了点头，向前走着，我跟上，在错落的脚步声中问：“其实我对接下来该选择的书籍有些疑惑……”

        于是第一次听到了他只面向我一个人的声音，说出完整且冗长的句子。

        以此为契机，我在室友们“你竟然可以和他说上话了”的崇敬眼神中，开始断断续续一点一点的交谈。越是交流越是感到，初见远观那种不凸显的吸引力在他醇厚的声线里被酝酿放大，哪怕话题从未逃出那些深沉玄奥的领域，，每一轮对话都我都入课题研究般做了十足的准备，以求能跟上他的步调，延长对话的时间。

        大概这种努力也被他多多少少地感受到，证明我比起常人多一点点的聪慧和感知力，所以他才会在我申请助教岗位时没有拒绝，让我有幸成为了一时的校园话题主角——如果知道后来这个私下的请求，或许我能被议论更久一些。

        可惜不是独一无二，在我之前占领青虫先生助教名额的，是那位叫爱丽丝的姑娘。

        未曾谋面，但我坚信爱丽丝对青虫先生的影响是不可估量的。至少，在帽子屋教授的感慨里，青虫先生是更加游离于世界外，也不可能对“爱”这种情感产生好奇。她像是一个玩家，是青虫先生和这个物质世界的接口，在让光线跑进他的心之后，就随意放任变化自由生长，轻松离开了。

        “那么小姑娘，你能做到什么程度呢？”帽子屋教授玩味地笑着，抛出一个并不需要我回答的问题。

        我想，从圣诞夜的反应来看，我什么都没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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