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前尘旧梦二
“你是何人？”
“无垠城侍女，沈宁。”
“欲往何处？”
“献明山。”
“所为何事？”
“照料尊主，灌溉厄花。”
看着面前紫衫少女眉目恭敬，对答如流，韩蒙抚掌大笑。他那柄千斤重的金刚杵被随意搁置在墙侧的兵器架上，同一对双锏靠在一起。
那先前同谢泽对战的清癯老者正端坐桌前品茗，南部特有的霍山黄芽泛着清润温和的色泽，茶叶随着他的吹拂在杯中浮浮沉沉，茶香氤氲，衬的他倒像是位道法高深的真君。
“白皓，你看如何？”
老者略点了点头：“不错，你的摄魂术已臻化境。还好我们有两位人选，若是当真擒了谢泽，不知道要花费多少功夫才能让他乖乖听话。”
“只不过她的修为毕竟逊色于谢泽，不知道效用是否一样，会不会延长尊主破阵的时限。”白皓将茶杯放回桌面，说出了自己的隐忧。
韩蒙便又回身端详面前的少女，他下半张脸长满了络腮胡子，让人一时之间看不出他面上神色如何。
“理应不会吧。”他回复道：“只要是耀渊这一脉的，与他修行同一功法，都差不了多少吧。她只要破开耀渊下的禁制，待得尊主力量回归己身，破阵不就指日可待么。”
两位长老在面前商谈大事，沈宁不敢入耳，她只能乖顺的将脑袋低垂，视线看向自己的鞋尖。一朵芍药正娉婷盛放在鞋面上，衬出几分妙龄少女的娇俏。她心中朦朦胧胧知晓自己身处的地方叫无垠城，面前两人是位高权重的长老，而自己是一名小小侍女，正被韩蒙长老选中，要去侍奉尊主。
再有什么
她正欲思索其余的记忆，面前两人却恰巧讨论完毕，韩蒙已经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她连忙向白皓行了个屈膝礼，便匆匆跟了上去。
门外暗色浓重，道旁只长明灯在缓慢燃烧，散发出一种惑人心魄的甜腻香气。魔气浮浮沉沉，缩短了灯火的照亮范围，两侧经过的魔修见到韩蒙都恭敬的伏下身去，并没有人注意到她这个跟在长老身后亦步亦趋的侍女。
不过行了一炷香的时间，韩蒙就从长街上拐出，步入了更为幽深的小径。长明灯的光亮也消失了，黑暗蔓延上来，连她明丽的紫色衣衫也被淹没，只能看见两个匆匆急行的人影。
韩蒙带着她绕了无垠城半圈，终于停留在一座石像面前。
这尊豺身龙首的石像，嘴衔宝剑，怒目而视，在这周围魔尘的笼罩蒸腾下，更显得嗜杀凶恶，阴森可怖。
是龙子睚眦。
韩蒙抬手向石像打去一道精纯魔气，冰冷黝黑的石像便随之泛起潋滟水波，魔气点亮了石像上暗藏的数张符箓，符箓道道相连，形成了一个传送法阵。
她静静跟随在长老身后，不敢发出任何一丝异响，二人身影一前一后，转瞬便被法阵吞没，青石砖面上徒留魔尘飘荡沉浮。
瞬息之间，双足就已经踏在坚实地面上，她只觉面前景色已经与无垠城中大相径庭。
无垠城中根本无日月照拂，头顶天空便是连一颗星子也无，庞大魔气蒸腾笼罩着整座城池。而眼下所见却截然不同，她身处一个山腹之中，山壁围绕成拱形，四下里虽然全是暗色。但顶上有个几尺宽的洞口，一轮圆月正挂在天上，月华如水，沿着洞口倾泻下来。
便是这月华之下，竟长了一大片的红花，长茎妖娆，鲜妍袅娜，随风轻轻摆动之时，花瓣上的红意如血般缓缓流动起来，淡淡的香味弥漫出来，逐步向沈宁迫近。
远处传来锁链拖动的声响，她抬头望去，好像有一个人，靠坐在远处的山壁上，随着他们二人的出现站起身来。
定然是尊主。
沈宁立刻低头，不敢直视尊主面容，只觉双目视野都已经被铺天盖地的红色淹没，她恭顺的站在一旁，等待长老的吩咐。
“尊主稍待！”
韩蒙连忙急行几步，沈宁跟着他的脚步，二人绕过花海，匆匆奔至那人的身侧。
“尊主不必起身，一切都由韩蒙来料理，计划已成，尊主不日便可破阵而出。”
韩蒙轻轻将那人按坐回石面，沈宁本就螓首低垂，他这一按，沈宁就清清楚楚看见了尊主的身躯。
一条手指粗细的白玉锁链穿过他的琵琶骨后，又缠缚住了双手，末端在手他身侧松松垂落。也许是因为他方才起身的行动过于剧烈，鲜血溢出，蹭满了白玉锁链。
沈宁大吃一惊，她只得双手在袖中紧紧握拳，尖细的指甲刺痛了柔嫩的掌心，她方能将口中欲出的惊呼死死吞进喉咙，以免在尊主和长老面前当场失礼。
韩蒙将锁链位置摆放妥当后，萧询便又坐下了一些，现在他的五官容貌都完整的暴露在沈宁眼中。
这样精雕细琢的一张脸，尤以双目为甚。一双桃花眼，此时许是尊主的伤处痛的狠了，他眸中不带笑意，显得有些冷漠不好接近。
沈宁刚刚端详了一瞬，就觉尊主目光凛然，显然也在看着她。她连忙将脑袋再低下去，感觉颈椎都因为这过分的下弯角度而疼痛，但也绝对不敢再去看尊主的面容。
“沈宁。”
音色低沉婉转，她连忙躬身下拜：“是。”
她只觉尊主畅快的笑了起来，笑的酣畅淋漓，连身侧的白玉锁链都随着他的身躯震得哗啦作响。
多疼啊。她心想。
不知道这锁链穿透皮肉的痛楚，锁链无时无刻摩擦皮肉的痛楚，是多么的令人难以承受。但此番韩蒙却不曾阻止萧询，他只是恭敬的说：“城中动荡，吾等欲拥立屠烬上位，以暂保魔域安宁。待得屠烬一统魔域之后，留曲瑞在他身边策应，其余人等离开无垠城，等待尊主现身。”
韩蒙拜倒在她身侧：“尊主由天道亲自塑造，凝万千魔气为身，必能顺利度过此节，而后踏平神州，一统天下。”
萧询露出了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容，韩蒙轻声吩咐了她一句，便站起身来，头也不回绕过花海，从传送阵中离开了。
这漆黑山腹之中，便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起来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长老走后，尊主的声色好似无力了许多。她不敢再想，连忙应声站了起来。
她的职责是照料尊主，灌溉厄花。
此时沈宁已经起身，她头回做这份工作，一时之间倒也不知道从何开始为好，只好偷偷抬眼，去打量尊主情况。这照料尊主么是不是要向方才韩蒙长老那样，整理摆顺锁链的位置，略微减轻些尊主的痛楚。
她悄悄侧首看去，萧询却已经靠在山壁上闭眼假寐。
那双惑人心魄的桃花眼闭上，鸦羽般的眼睫落下，在玉色肌肤上投下一片错落的阴影。两侧肩胛处的破口血液如涓涓细流，顺着白玉锁链滴落在粗糙石面上，又美又脆弱。
原来尊主，这么可怜
她心中不由激起一阵巨大的怜惜之情，只盼望他能沉入黑甜梦乡，多睡久一点也好。
可以短暂忘却周身痛楚，忘却被禁锢不得离开的现实，让精神得到片刻的放松。
既然照料尊主的事情暂且可以先搁置在一旁，她自然要先灌溉厄花了。
她从怀中取出一盏巴掌大小的玉壶。提步轻声朝花海处行去，她有心放缓脚步，在这寂静的山腹之中，连她绸鞋与石面摩擦的声音也听不见。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脑海之中混混沌沌，一时又空空荡荡，只有韩蒙长老的几句话不时浮上心口。但关于如何浇灌厄花这件事，却是一清二楚。
她在指尖微微凝力，向左手腕轻轻一划，尖细的指甲便如利刃一般，瞬间划破了娇嫩的肌肤。血液顺着被割断的血管潺潺流出，被她手中的玉壶接住。方才接了不过几息，手腕的破口处就已经凝结愈合，与往昔别无二致了。
她手执长壶，皓腕低垂，粘稠的血液便顺势滑落，滴答在厄花的花叶上。须臾之间，鲜艳惑人的花朵便迅速发黄枯萎，从长茎上坠落，化作一片轻柔的雾霭，向顶上那轮圆月升去。
沈宁被这变故一惊，只觉得自己蠢笨如猪，竟然把浇花这样简单的事情都办砸了。她伸出空着的左手，想挽留住这朵不幸身亡的红花，但红雾在她指缝中溜走，蒸腾消散了。
她只好懊恼的放下手掌，希冀在这片锦簇的花海之中，尊主莫要发现刚刚少了一朵。却见对面靠坐山壁休憩的萧询，已经睁开双眼，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她心中惊惶不定，正要躬身认错，就听尊主开口道：“怕什么。”
萧询感受到久违的魔气突破耀渊的禁制，终于回到他的身躯之内，虽然只是往昔的千万分之一，但已经给了他极大的慰藉。
面前那青玄宗的少女却心惊胆战，好似他是个青面獠牙的索命阎罗。
“韩蒙不曾告诉你，浇灌的目的就是要让它凋落的么。”
原来并没有犯错啊。
沈宁的心情顿时平复，但未曾明白长老的意思，又让她略有些赧然。红晕渐渐爬上了她的面颊，紫衫少女立于血色花海前，对萧询露出了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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