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战已罢帐内教子
三日的时间一晃而过，原本的辽东重镇襄平城此刻已然了无生机。
残存的百姓们从血泊中爬了起来，又在一片狼藉里默默地寻找着一切还能用的物资。
一口破损的铁锅，几张断腿的椅子，外加藏在稻草缝隙里的几粒米糠......
虽然遭逢大难，但，日子，总还得过下去。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但想想，人也真是伟大，无论多难的日子，哪怕明知未来毫无希望，人却还是能想方设法地活下去，哪怕是以一种极其卑微的方式......
相对于襄平城内的凄凄惨惨戚戚，城外的魏军军营就显得热闹多了。
数之不尽的财货伴着吃不尽的粮秣、肉食被带进了营地，就连空气之中都散发着荤肉的香气。
最后一日的放纵，城内已经抢无可抢，魏军将士索性便在营地内狂欢了起来。
推杯换盏之间，更是不住传来阵阵鬼哭狼嚎一般的歌声。
几乎所有的魏军将士们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就连前日劝说司马懿停止屠城的几名将领，如今却也在欢庆的晚宴之中。
甚至，他们比普通的士卒们还要开心！
无他，虽然他们并没有参与到抢夺之中，但在他们的军帐之中，却也堆积了无数的奇珍异宝。甚至，屠城而获得的财物的大头，都被这些高级军官们所占据了。
底下的魏军将士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什么时候需要孝敬。
什么？
不孝敬？
下次先登之战，便该由你开启了。
而相较于军营外围的热闹，地处军营中央的中军大帐却又安静了下来。
尽管几乎所有的魏军士卒都在前方晚宴之中，但司马氏的亲兵还是忠实地履行着他们的职责，将那大帐围得水泄不通。
而在中军帐内，却只有两人而已。
正是魏军主将司马懿，以及刚刚将公孙渊人头拿了回来的司马昭。
“军报已经呈上，相信不日朝廷就会有旨意下来，免去我大将军之职位，并调回邺城。”相对而坐的司马懿淡淡地开口道。
“什么？”司马昭顿时有些惊讶地叫出了声。
“说了多少遍了，夫为将者，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见状的司马懿明显有些生气道：“这些日子的兵书都白读了吗！”
显然，对于自家儿子的反应，司马懿很是不满意：一是不满意他大惊小怪的作风，二则是不满意他居然没有立即明白自己被免职的原因和自己的用意。
想及此处，司马懿也是越发地想念自己的大儿子司马师了。
“若是师儿在，定能第一时间就明白的用意吧。”不由得，司马懿也是在心中微微叹息道。
当然，这话，司马懿却也只能在心里说说，却是决不能说出口的。毕竟大儿子已经不在，司马家的未来还是要落在这个二儿子的身上。
而自己的这个二儿子的心眼，虽然不多，却也真是不大。
听着司马懿的训斥，司马昭也立即明白自己说错了话，当即便是抱拳道：“儿子一时心急，还请父亲责罚。”
微微点头，司马懿随即也是在心中想道：“不管怎样，知错能改就算是不错了。不管怎样，为了司马家，也只能慢慢教了。”
当即，司马懿也是问道：“知道为何朝廷会罢黜于我吗？”
“不知也。”司马昭也是老实地回答道。
“屠城。”司马懿微微叹息道。
显然，这声叹息，并不是给被他屠了的襄平城，而是对自己的这个傻儿子的。
“自武帝（曹老板）征徐州后，到如今三国鼎立之间，大约再没有屠城之举了。”司马懿随即也是继续解释道：“而如今，我下令屠之襄平，于情于理，朝廷都需要给天下一个交代。将吾革职查办，也算是最好、最省事的办法了。”
“可是父亲劳苦功高，若非定下这三日大索之约，将士们如何能尽心竭力地击破辽东军，我军又如何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占领辽东呢！”司马昭当即也是替自己的父亲愤愤不平，道：“朝廷那群高官，端坐云阶，哪里知晓这战事之艰啊！”
闻言，司马懿的脸色倒是微微缓和了下来。毕竟，哪个父亲不喜欢一个孝顺的孩子呢。
“这臭小子。”司马懿的心中微叹：“倒也不枉我为他筹谋一番。”
当即，司马懿也是摆了摆手，道：“立于云端也好，战于血海也罢，皆各有其道，亦各有其难。不论如何，屠城都势必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不将吾革职查办，难道还将你等副将斩首不成？”
“这。”司马昭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反驳。
“父亲。”略略顿了顿，司马昭却是皱眉问道：“既然父亲早就知道是这样的后果，为何还要行这屠城之举？即便是答应了，收回成命，多加赏赐也就是了。而且，父亲，您好像丝毫不担心此次被革职似的。”
“你以为屠城是为了什么？”司马懿并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是反问道。
“自然是激励大军，以破辽东军啊！”司马昭立即便是答道。
闻言，司马懿却是微微摇头否认。
“那还能是为了啥？”司马昭很是有些疑惑地看向了司马懿。
“当然是为了屠城本身。”司马懿随即也是笑着说道。
“屠城本身？”司马昭砸么着自己父亲的话语，很快也是品出了味道：“父亲的意思是，屠城是为了杀人，杀那些支持公孙渊，听调不听宣的人！”
话音落，司马懿的脸上终于是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然也。”司马懿随即也是点了点头，道：“若是不杀掉这一批，恐怕等我大军离开辽东，要不了半年，就会又冒出一个什么公孙氏，来挑战我大魏之威严了。如此，还何谈长治久安，更何谈掌控这片区域，为我大军供应良马之用。”
听着司马懿的分析，司马昭也是认真地点了点头：“也因如此，父亲之所为乃是为国而劳，虽要为屠城而负责，但天子却是知道父亲的良苦用心的，这也是父亲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却又丝毫不乱的原因。”
“是，也不是。”司马懿点点头又摇了摇头，道：“屠城之举或可称为国分忧，然心中无忧，却不可寄托于天子之恻隐。今日知之，明日忘之，后日罪之，史书之上，笔笔皆是。虽韩信，亦难逃妇人之手，况区区一司马乎？”
“那父亲为何还能稳如泰山？”司马昭随即也是继续问道。
“因为父亲，还有用！”司马懿颇为认真地说道：“若当日项羽仍在，刘邦何敢杀于韩信哉？
当今之天下，东吴虽已无忧，但蜀汉已成气候。其下诸葛、马谡等皆一时之名将也，朝堂之内，能与之敌者，不过寥寥。无非，曹真、曹休与汝父三人尔。
曹休，自前岁败于东吴，身体已然不好，现已延绵病榻之上，虽勉力支撑，恐也难过今年；
曹真，自襄阳归来，身体也日渐沉寂，虽尚能行走，却几乎无力带兵；
唯有汝父，虽年过五旬，却仍能奔袭辽东，战而胜之。
不出三五年，汉军必然来攻，到时能敌之者，仅汝父一人而已。
故汝父，又有何忧哉？”
听着司马懿的话语，司马昭显然也是有些兴奋不已，当即道：“父亲在，司马氏无忧矣！”
“哈哈。”闻言的司马懿却是笑着摇头道：“吾到底已经年过五旬，还能再为司马氏遮风挡雨几年啊！”
“痴儿啊！”拍了拍司马昭的肩膀，司马懿也是接着说道：“这副担子，终究还是要交到你的肩上。”
“父亲，您！”司马昭赶紧便是想要说道万寿无疆。
只是，司马懿却并不给司马昭这个机会，微微摆了摆手，司马懿便是接着说道：“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此次屠城，除了为国之外，也是为了我司马氏。”
“只有我暂时退下来了，你。”司马懿认真地看向了司马昭，道：“我的儿子，才能登上舞台。”
“这，我！”司马昭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了起来。
“放心，路我都已经给你铺好了。”司马懿微微一笑，随即解释道：“此番追击公孙渊有功，按律也该晋升了。加之吾为大魏抗下了屠城之罪名，又有你陈家叔叔在朝堂为你说项，不出意外的话，你应该会被任命为虎豹骑副将。”
“虎豹骑！”司马昭有些惊喜地说道。
显然，这个名字，司马昭并不是第一次听见。
这倒并不是司马懿有意向司马昭透露过什么，而是当年的虎豹骑，实在是太过彪悍了。
可以说，曹丞相一统北方的每一场战斗，几乎都有虎豹骑的身影，且厥功甚伟。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虎豹骑最终被拆散了，但他们强悍的故事却是流传了下来。
这样的一支部队要重组，这如何能不令司马昭兴奋不已。
“吾与曹真都分析过，日后要战汉军，只能依靠骑兵，这也是我军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拿回辽东的原因。”面对兴奋的司马昭，司马懿也是接着说道：“因此，这次重组的虎豹骑，会比之前的虎豹骑更加强大。而要形成战斗力，你必须做好吃苦的准备。”
“是，父亲放心。”司马昭立即兴奋地抱拳答应道。
“不过，父亲。”司马昭微微抬起头，却是问道：“我为副将，那谁是主将呢？曹氏与夏侯氏，似乎......”
这还真怪不得司马昭有此一问，毕竟，整个曹魏，能担当这个大任的人还真不多了。
不用想也知道，天子肯定要将这支强军掌控在自己的手中，因此，用曹(夏侯)家的人做主将那是必然的。
可问题是，除了曹真和曹休，还真就没人能担当此任了啊！
这也是司马昭最后欲言又止的原因。
“若是不出意外。”司马懿对此却早有所料，当即便是说道：“应是由曹真之长子，曹爽为虎豹骑主将。”
“啊？”司马昭再度啊出了声。
没办法，曹爽虽然不似小说演义中的那般无能，但却也至多是个中上之姿，放诸太平盛世，或可为一员重要臣，但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三国，尤其在司马氏这对豺狼一般的父子面前，就着实是有些不够看的了。
不过，事实上，曹爽也已经几乎是曹（夏侯）家这一代中为数不多还能看的子弟了。其他的曹氏子，只会更加地不堪。
再加上如今的曹真作为军方的第一人，其子入主虎豹骑，接受父业，也算是理所当然之事。
就像是司马昭作为军方第二人司马懿的儿子，任虎豹骑副将，也是水到渠成。
当然了，也不能说完全相同。
毕竟，曹爽几乎不需要任何的作为和手段，就能轻易的拿下主将的位置；
相反，司马昭想要坐到这虎豹骑副将的位置，不仅自己要立下功勋，还要在司马懿引咎内退的情况下。
只能说，正副之差，看似相差无几，实际上却是天渊之别。
想及此处，司马昭的心中也是隐隐有些不爽：凭什么自己付出这么多才只能做副将，而那个曹爽，明明什么都不如自己，也更没有任何的功劳，却能做主将？
似乎是看透了司马昭内心的不服气，司马懿当即也是再度开口，道：“不要不服气。天下之大，强过你的不知几凡，可他们甚至连见到你的机会都没有。”
闻言，司马昭的心头不由得一怔。
而司马懿却是接着说道：“想要在这天下活下去，你就必须学会隐忍。对手强于你时要忍，对手弱于你时更要忍，直到，你有了绝对碾压的实力，到那时，便毫不客气地碾压过去，不给对手任何反击的机会。明白吗！”
“是。”司马昭当即抱拳而道：“儿子记住了。”
“好。”司马懿随即点了点头，道：“接下来的日子，好好与我学习骑兵战法，只有在虎豹骑内站住了脚跟，你还有我司马氏，才能有未来。”
“是。”司马昭随即再度抱拳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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