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一座城市的活力,某种程度上体现在拆了多少楼,又新建了多少楼。房地产是一种手段,是最具有创造力的金融创举。如果单纯看房子的数量和平方,全中国每人都可以有一套房,面积可以达到一百平米以上。可是我们必需看到政策,看到gdp,看到城市的活力。如果给每个人都分一套一百平米的住房,城市还能生存吗?中国的gdp还能是世界第二吗?
“水岸丽景”的售楼中心里人头攒动,今天是我们开盘卖房的第一天,声势浩大的广告吸引了这座城市最大的一批购房大军。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大爷站在楼盘模型前研究了许久,抿着嘴闷声不语,售楼小姐贴近他耳边详细解说,老大爷最后沧桑地叹了一声:“一个车位就要二十万哟,啧啧,想当年,在我们公社干一年还不到五百块钱哩。”听见这话的人很多都在笑,想当年中国gdp甚至赶不上一个在世界地图上连国名都快写不下的比利时。
我和肖飞坐在售楼中心前的长椅上,望着热闹的人群,成功的喜悦感油然而生。多年前的我们,只是两个涉世不深的毛头小子,混进炒房队伍,捞点汤汤水水,为阴晴不定的房价心惊胆颤,而如今我们终于建起了自己的楼盘,一个车位二十万!
“你好,请看下传单。”
一个相貌清秀的女孩递给我一张楼盘传单,我笑着接过,顺便在她白嫩的手上揩了一把。女孩慌忙缩回手,抱在胸前的传单洒了一地。
女孩蹲下身手忙脚乱地捡起传单,售楼中心的孙经理赶上前来连声责备,并不断向我道歉:“吴总,不好意思,学校里招来的这些临时工手脚太笨,我马上换人。”
我说没关系,不就是几张破传单嘛。随后转向一脸惊愕的女孩:“小妹妹叫什么名字?”
小妹妹脸涨得通红,像一朵羞答答的玫瑰。这朵玫瑰的名字叫金曼,闽江学院的大二小朋友。在后来的很多个夜里,这朵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地开在我最后的青春里,我一次次地问自己是不是爱上她了,又一次次地否定自己。不,我不可能再爱上任何人,我的爱情正在深牢里享受真正的自由,而我,却不由自主地再次陷入爱与不爱的迷途。那些夜里每一次金曼躺在我胸前问我爱不爱她这个宿命般问题时,我总是转过脸,望向幽远的天空,心里沉默地挣扎。我可以对一个素不相识的陪酒小姐说我爱你,但对金曼,我怎么也说不出口。直到这个对我恨之入骨的女人最后为我而死的那一刻,我终于颤抖地附在她耳边,不停地说我爱你。
但在当时,面对眼前满脸通红的女孩,我心里只有原始而冲动的欲望。我严厉批评孙经理为人刻薄,不懂怜香惜玉,说得那厮诚惶诚恐,恨不能跪下来舔我皮鞋以示谢罪。躲在一旁的金曼实在看不下去,怯生生地说:“吴总,您别为难孙经理了,其实他人挺好的。”
“他好我就不好吗?”我马上改作慈祥的老者状,作天真无邪的孩子状,作柔情无限的好男人状。
金曼看着我,那双清澈的目光让我心里咯噔一下,好像被打了一针强心剂。她没回答,只是尴尬地微笑。肖飞把手搭在我肩上,问我还去不去工地视察了。又斜眼看金曼,说吴总下午恐怕另有安排了吧?
我推开肖飞的手,从包里取出一张名片交给金曼:“要觉得我好,就给我打电话。”之后坐上肖飞的宝马750,摇下车窗朝金曼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金曼仍然尴尬地微笑。
在车上肖飞表达了对我的严重鄙视,说什么男人花钱不要紧,但千万不能花心。我说肖飞你傻了吧,一个周晓芸就让你浪子回头了?肖飞说周晓芸其实真的挺好,你不懂。我的确不懂周晓芸哪里好,比起肖飞以前交往过的那些校花级美女,周晓芸连片叶子都算不上。我说肖大哥啊,要是刚才那女孩一丝不挂地躺你床上,你还能不花心吗?肖飞很认真地想了想,转而突然说了一句:“那个叫金曼的,看你的眼神有些奇怪。”
工地上尘土飞扬,满身污泥的农民工蚂蚁一般四处穿梭,高耸的塔吊让人感觉摇摇欲坠。我们戴上安全帽,跟随施工经理老杨走上一座只盖有七层主体结构的空楼,一边听工程进展情况汇报,一边眺望闽江尽头。肖飞感慨闽江的壮丽,而我又想起那天和陈婉在江边的情景,陈婉一身红衣,泪眼朦胧地望着天空。肖飞大概看出了我的心思,拍了拍我肩膀,正准备进行一番开导,只听老杨蓦地“咦”了一声:“那不是虞秘书吗?”
工地门前停着辆黑色路虎,车上下来两个人,虞淑佳和林文兴。两人靠得很近,不时交头接耳,像两个早恋的中学生。
老杨咂咂嘴自言自语:“虞秘书真漂亮,简直就是电视上走下来的明星,难怪林总要送她一套房,我要是林总,送整栋楼都愿意。”
虞淑佳紧跟林文兴走进工地办公室,我回头盯住老杨,问他什么房什么楼,林文兴送虞淑佳一栋楼?老杨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忙辩解他只是听几个工友瞎说而已。肖飞说到办公室会会林文兴吧,还有你的明星秘书。
我心里忐忑不安,虞淑佳果然和林文兴有染,至于他们发展到什么程度,从林文兴要送她房子这件农民工瞎说的事上就可想而知。走进办公室,林文兴正坐在老杨的办公椅上,虞淑佳坐在办公椅的扶手边,露出白嫩的大腿和大腿深处隐约的蕾丝。和她当初来面试秘书时一样,只不过,坐在椅子里的不是我而是林文兴。
论工作能力,虞淑佳这秘书委实无可挑剔,不愧为重点大学出来的高材生。不仅把指甲涂得光鲜亮丽,还把工作安排得井井有条,合同整理得规规矩矩,会议记录一目了然,让我一时放松了对她的警惕。为了收服这只高智商的妖孽,她一入职我就往她卡里存了十万,先拿钱养着,再慢慢撬开她的嘴,看她到底知道多少我那些不可告人的阴谋。然而,眼前却出现了我最担心的情况,虞淑佳那条白嫩的大腿搭在了林文兴身上。
老杨直勾勾地盯住虞淑佳的大腿,虞淑佳惊讶地看着我,林文兴故意搂住虞淑佳的腰,看都不看我一眼。肖飞走上前给林文兴捧上一支中华,一脸媚笑地说林总也来视察工地啊,对工程情况有何指示?
“水岸”的项目永兴集团出资十二亿,林文兴虽是副总,却独揽永兴大权。幕后老总是个十足的窝囊废,早前和林文兴针锋相对,据说有什么致命的把柄落在林文兴手上,被收拾得服服帖帖,连老婆都让林文兴睡腻了。林文兴农民工出身,在永兴集团的小工地上做个小包工头,几年之后,林文兴就成了永兴第一号人物。业界传言此人手段极其狠毒,听说在永兴某个废弃的工地上有一座焚尸炉,不知有多少活人被活活烧成了骨灰。肖飞曾一再警告我林文兴不好惹,除了合作项目,什么都别谈更别碰。和狠人打交道有两种方式,要么比他更狠,他有焚尸炉,你建屠宰场,不屠猪羊专切活人。要么乖乖听话,像伺候老佛爷一样哄他开心,大家开心才可以一起赚钱,否则连烧骨灰的钱都可以省了。
我借了这个狠人的手杀了徐天成,附带上欧阳兰兰。整个过程天衣无缝,徐天成原本就对兰兰垂涎三尺,林文兴早就看在眼里,我只是推波助澜,安排了一场好戏。这事连肖飞都蒙在鼓里,我想虞淑佳更不可能知道,但虞淑佳对我和陈永明的勾当恐怕多少知道一些,现在又和林文兴勾勾搭搭,我总有些做贼心虚的不好预感。
林文兴接过肖飞捧来的那支中华,一脸不屑地挥了挥手:“你们出去视察吧,我在办公室翻点资料。”我差点就哼出了声,翻个鬼资料啊林总,翻虞淑佳的裙子吧。但实际上,我甚至不敢瞪一眼虞淑佳就和肖飞和老杨乖乖地出去视察了。
回去的路上,我问肖飞,林文兴明摆着在办公室和虞淑佳调情,我们为什么还进去找麻烦?肖飞轻笑一声:“必需让你的秘书虞淑佳看到,这个地方,不止有一个林文兴,还有你我。”停了一会,肖飞目光深邃地望着前方:“虞淑佳这女人不简单啊。”
狂风突然而至,路旁榕树沙沙作响,飞叶四处飘舞。天气预报不断提醒人们注意防范台风,今年第16号台风“凤凰”即将穿过台湾海峡向闽浙一带奔袭。有人紧急加固门窗,有人慌忙囤积水和食物,有人祈祷世界末日,有人兴高采烈地放着风筝。而在城市璀璨的灯光中,一些醉生梦死的男女正在各种迷离的场合里寻欢作乐,他们只关注各自的欲望和那些美丽的身体,不在乎台风或者世界末日,他们从来不看天气预报。
在威尼斯最豪华的包厢里,一个腰上纹着唇印的陪酒小姐正想方设法地挑逗身边默不作声的男人。“老板,陪小妹唱首夫妻双双把家还嘛……老板,我酒喝多了,头好晕,你抱住我好吗……你看小妹这唇印漂不漂亮,老板亲一个小妹的纹身好不好?”
这个风骚的陪酒女当着众人的面把腰挺到我眼前,林文兴拍手起哄,连肖飞都在叫“亲一个亲一个”。林文兴特意给我叫了个长得像牛魔王一样的陪酒小姐,自己却搂着我的明星秘书虞淑佳。也许是我们白天的视察工作破坏了他和虞淑佳的情调,可是凭什么坐在肖飞身边的像张曼玉,连老杨都搂着个大学生模样的小姑娘,偏偏要我亲牛魔王的腰?
我心里非常气愤,该死的牛魔王在众人的起哄下越发得意忘形,猖狂地扭动腰肢,只差没一屁股压到我脸上。还有该死的虞淑佳,靠在林文兴身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他妈怎么不笑死啊!
可是无论我再怎么生气,也只能乖乖当个小丑供人取乐。我一口喝干杯里的酒,之后强颜欢笑亲了那个恶心的唇印,还拍了下她屁股。牛魔王坐下来的时候,我心里气炸了。这时候茶几上的手机突然震动,来电显示一个陌生号码。林文兴凑过来打趣说不会是老婆查岗吧,要不叫老婆一起过来玩啊。
我接起电话,狠狠地吼了一声:“操你妈,谁?!”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正准备挂线时,我听到一个女孩在电话里紧张地回答:“我,我是金曼。”
那天晚上刮起很大的风,街角的榕树随风摇晃。闽江学院大二学生金曼独自蜷缩在郊外空荡荡的公交站前,等了半个多小时,别说公交车,连人影都不见一个。风越吹越大,一件不知哪吹来的红色外套阴森森地从半空掠过。金曼拿出那张金光闪闪的名片,犹犹豫豫地给威尼斯豪华包厢里那个听话的小丑打了通电话。
手机里传来嘈杂的音乐声,金曼皱起眉头,听到一个男人气急败坏的怒吼,就像这个夜晚的风一样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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