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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阿猜的事办完后,林文兴对我亲切得就像我的亲大哥。他在别墅后院摆下豪华酒宴,邀请了各路名流。政界商界,黑道白道,聚首一堂,用这些混蛋的话来说,是一年一度的“英雄大会”。出席大会的有政协委员,某部门的正副部长,某局局级干部,分别与戴墨镜搂美女的黑帮大哥们交叉入座。别墅门前一排黑西服气势威严地站在两边,之后是披着白色坎肩的旗袍美女,旗袍美女的旗袍开叉到腰间,笑迎各方“英雄”。

        张娜娜勾着林文兴的手穿梭在宾客间,一袭黑色晚礼服,胸前镶有一片碎钻,看起来格外高贵,让我不经意地想到欧阳兰兰。想到欧阳兰兰我不自觉地一直盯着张娜娜,心中怅然若失。张娜娜趁林文兴不注意时朝我抛来媚眼,风骚而高贵的模样像极了死在林文兴枪口下的欧阳兰兰。

        林文兴带我逐一认识那些“英雄”,每一次介绍过我后都要声音洪亮地加上一句:“我兄弟。”这帮混蛋脸上的表情全都亲切得像我的亲大哥,我听着他们恭恭敬敬地叫我“大哥”,记下每一个人的身份和名字。酒桌上摆满山珍海味,一条黑乎乎的怪鱼就要好几千,据说是从阿拉斯加空运而来,吃着却腥臭无比。餐桌旁是一片人工湖,湖中心搭起了舞台,一个小歌星在台上骚首弄姿地演唱。林文兴一手抱着张娜娜,一手在桌上拿起筷子跟着节奏敲碗。小歌星唱完谢幕后,林文兴问我唱得好不好,我说好。林文兴说那就好,这小姑娘在“金话筒”比赛中拿了亚军,你电视台里名气不小,带带她吧。我苦笑一声,林文兴给我发了个小美女,但最近一直胃口不好,吃嘛嘛不香。看着坐在对面不断朝我眉目传情的茉莉姐,更是阵阵反胃,差点把吃下的那点怪鱼全吐出来。

        饭后撤下餐桌,摆上赌台,几个性感撩人的兔女郎端茶倒水,一个戴白手套穿红马甲的荷官规规矩矩地发牌。我们玩的是梭哈,五千起底。刚发牌,林文兴拿了张k,轻飘飘地喊了个两万,张局长哼一声,跟上。第二次发牌我最大,一张红桃j,叫了个五千,众人纷纷笑我胆小。第三张牌发出后我牌面乱七八糟,直接扔了。张局长和林文兴斗到最后,赢了三十多万,笑得嘴都歪了。

        我赌运一直不好,大二时打五块钱的麻将竟能输掉一个月的生活费,所以我一向珍爱生命,远离赌博。那天晚上被林文兴赶上赌桌,半小时不到输了五十几万,买了两次筹码。兔女郎拿我的卡刷筹码时我心痛得像失恋一般,却仍然强作笑颜,想这他妈的不用几小时就得破产了。正输得心烦意乱,小歌星端着一杯拉斐挨近我身边坐下,甜腻腻地喊我吴哥。我转眼看她,眉目颇似金曼,清纯秀丽,和金曼一样自有一股轻灵之气。张局长催问我跟不跟,我没理他,问小歌星叫什么名字,小歌星告诉我她叫芊芊。我一把搂过芊芊,扔出筹码:“跟!二十万!”

        我牌面是9、10、j,底牌一张8,求的是顺子。张局长有一对8,林文兴一对7,另外几人早早扔了牌。今晚输得狼狈不堪,索性豁一把出去,大不了再输五十万,搂着芊芊到酒店泄泄火。

        林文兴想都没想就跟上,张局长也没犹豫。第四张牌下来的时候,我是一张k,张局长又来一张8,林文兴一张9。牌面我大,芊芊紧紧盯着我,我想豁就豁到底了,不能在美女面前丢人,痛痛快快地把剩下的三十万筹码全扔上桌,又叫来兔女郎:“再给老子加三十万!”

        之前从来没叫过一次超过五万,这把一下叫到六十万,牌面上看很显然是顺子,不知道能不能唬得住林文兴和张局长。林文兴只有一对七,加上底牌也压不过张局长的三条8,怏怏地扔了。张局长犹豫不决,第四张8在我手上,我故作轻松地喝了口芊芊杯里的拉斐,催问张局长:“还跟不跟?”

        张局长看看满桌的筹码,看看自己的牌面,又盯着我的牌面,仍然犹豫不决。芊芊挽住我的手,突然问了一句:“吴哥,你说是顺子大还是三条8大?”芊芊装得一脸呆萌,小姑娘真懂事,帮我将了张局长一军。我笑着回答当然是顺子大,除非张局长的底牌又是一张8,凑个四条,那我他妈就输大了。

        张局长摇头叹息,满脸不舍地扔了牌。我不但捞回之前输的五十几万,还赢了二十万,拿一手散牌唬走了张局长的三条。我心里长舒一口气,随手丢了几个筹码给芊芊,抱着她白嫩的香肩:“电视台有什么事尽管找你吴哥!”

        芊芊坐在身边后,我牌风大转,接连不断地拿好牌,有一把甚至翻出了同花顺。张局长也没输,最后赢走一百多万。赌桌上除了林文兴每个人都赢了不少,林文兴输了不下一千万,却仍然谈笑风生,让我捉摸不透他到底是真赌还是假赌。但不管怎样,我成为最大的赢家,退筹码时,兔女郎往我卡里刷进三百多万。芊芊一直挽着我的手,今晚财色双收,走出别墅门口时,两边的黑西服朝我整齐地点头喊了声“大哥”,我挥挥手,感觉飘飘然,仿佛踩在了棉花上。

        我飘飘然地搂着芊芊上车,开往阿波罗酒店,路上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芊芊含情脉脉地倾诉自己如何在混乱的娱乐圈里守身如玉,如何出淤泥而不染,我苦笑,仍然左思右想究竟哪里出错了。一直想到下个路口的红绿灯,我一拍方向盘,一个端盘子的兔女郎模样清晰地映在脑子里。老爸住院时我有一次经过高建民老婆的病房,分明看到那个兔女郎坐在床前给高建民老婆削苹果。给高建民老婆削苹果的女人却在林文兴的别墅后院扮成兔女郎端盘子,这么一想,我冷汗都下来了。绿灯亮时,我的脚还踩在刹车上。芊芊提醒了我几次,开过路口后我把车靠边停下,赶芊芊下车。她作出满脸天真困惑的神情,问我怎么了,我说没怎么,吴哥有事要办,你先回去。芊芊撒娇说不嘛,人家还没听你介绍电视台的情况呢。我心里厌烦,凶了两句,见她讪讪地下车,站在路边泪眼湾湾,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我掉转车头,给高建民打了电话,约他在上次的那家咖啡馆见面。一路上心里越来越不安,我踩在一条危险的钢丝上,林文兴拉着钢丝的一边,高建民拉着另一边。我必须时刻小心翼翼,保持平衡,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高建民在公安局虽然只是个小小的刑警队长,但根据黄副局长的说法,此人大有来头,出生官宦世家,一家老小亲戚全在各级部门担任要职,高家退休的祖父,曾是国家级领导干部。

        赶到咖啡馆时,高建民坐在上次靠窗的位置,品着咖啡,倾听古典美女的演奏。我走到高建民对面拉开椅子坐下,正要开口先打声招呼,高建民目不转睛地凝视古典美女,把手指放在嘴唇上轻轻“嘘”了一声。服务员给我端来咖啡,我们像上次那样,听完了古典美女的演奏,待她起身鞠躬后,高建民才转过脸看着我,仍然问我不赖吧?

        我说不赖。

        “什么不赖?”

        “咖啡啊,音乐啊,古典美女啊。”

        “比筹码、拉斐和兔女郎好吧?”

        我心下一惊,高建民果然对今晚的宴会了如指掌。他小口品着咖啡,耐心等我回答,我望向窗外,上次那个要饭的老头坐在路边,举着破碗,伸向偶尔路过的行人。

        “说吧,你找我来不只是为喝咖啡看美女吧。”

        这话听着耳熟,感觉像绕了一圈又转回原地。我让服务员拿来纸笔,写下今晚每一个人的身份和名字,慢慢折好拿在手上:“我和林文兴那帮混蛋不一样,跟着他们走是一条死路,但我也有我的难处,希望高队长能理解。”

        高建民点头微笑:“知道你是迫不得已,放心,只要配合我的工作,一定给你宽大处理。”

        我不放心地把手中的这份名单推给高建民,他摊开名单迅速看了一遍,露出满意的神色,将名单重新折好收进衣服里面的口袋,又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款小手机交给我:“今后联系就用这台手机,里面只存有我的号码,经过特殊加密,谁也窃听不了。”高建民说着起身和我握手,这次握手之后,我从此真正站上了悬崖边缘,脚下的每一步,都可能让我万劫不复。

        窗外灯影迷离,夜如鬼魅。要饭的老头靠坐在路灯下,低垂着脑袋像是睡着了,手里的破碗仍然高高举着,伸向空荡的街。城市的夜晚如此神秘而冷漠,有人睡得迷迷糊糊,有人倔强地醒着,有人四处流浪,有人安静地坐着。咖啡馆窗前的那个男人,打了两个哈欠,身体轻轻颤抖,毒瘾的折磨让他心里突然产生一阵彻骨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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