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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从福宁宫出来的路上,  青槿走在孟德妃的身后,而宫人远远的跟在后面。

        孟德妃并未看她,目视着前方,  一边问她道:“崔姒找你做什么?”

        青槿想起崔贤妃说的那些话,极淡极淡的笑了一下,  声音却有些冷:“崔娘娘向我提起了一个名为秋荻的宫人,  说她曾是娘娘安排照顾姐姐的宫人,后来因为犯了错被逐出了宫,  但崔家的人找到她时,莫名其妙的服毒自尽了。”

        青槿很想去看一看孟德妃的表情,以期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但她走在她的前面,青槿看不清她的脸,  隔着一个身位,她努力睁眼也只能看到她精致的下巴,以及梳着精巧发髻的后脑。

        孟德妃的声音依旧清冷的,  没有任何的起伏变化,甚至听不出她在听到“秋荻”这个名字之后,心中是否会有一丝的波澜。

        “崔姒的话有什么值得信的,她最会用一些半真半假的话来挑拨是非……是有这么一位宫人,本宫是看她懂点医术才让她伺候青樱,  谁知道她伺候人并不尽心,差点将太医开给本宫的平安方当作安胎药端给青樱喝,所以本宫才将她逐出了宫。至于她出宫后是生是死,本宫便无法晓得。”

        “娘娘,  那名叫秋荻的宫人既然是娘娘寻来的,  想必娘娘一定对她的身世、来头了如指掌吧?她服毒自尽,  娘娘心里就一点都不讶异吗?”

        “若不是心里有鬼,她又何必自尽。”

        孟德妃没有说话,微微避开她的目光,看着路两侧的花草树枝。

        青槿看着前方的路,目光沉沉的,而后开口道:“我们常说,天理昭昭,因果不爽,又说父债子还。做了坏事的人,就算自己没有受到报应,他的子女也会承受父母的因果。若那名叫秋荻的宫女真的是做了恶事,那她自尽是自己承受了自己的因果。不知道世上其他作了恶的人,是自己承受因果,还是子女承受因果。”

        “对了,妾身至今未曾见过二公主殿下,不知二公主殿下可安康。”

        孟德妃像是踩到了滚动的石头,身体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青槿连忙上前扶住她,而后看到孟德妃一只手扶着她的手站稳,另外一只手护着自己的肚子。

        青槿微微笑了笑,道:“娘娘怀着小皇嗣呢,您还是小心一些的好。”

        孟德妃站稳后,便马上躲开她的手,道:“无事。”

        后面的宫人刚刚看到孟德妃差点摔倒,也已经紧张的走上前来。

        领头的宫人看着地上滚动的几颗小石头,一边扶住孟德妃,一边厉声对身后的宫人道:“去问问谁负责清扫这里的,这般粗心,好好罚一顿。以后再不好好清扫,让主子们在这出了事,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几人又行了一段路,孟德妃转头对青槿道:“天色晚了,本宫就不留你了,本宫让宫人送你出宫。”

        “宫里不是什么好地方,以后无事就不要往宫里来了。”

        孟季廷匆匆赶到皇宫门口的时候,正好看到青槿从宫门里出来。

        他微垂了垂眼,然后跃身下马,走上前来拉起她的手,柔声道:“走吧,我们回家。”

        青槿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虽仍是疏离,但却未再躲开他的手。

        国公府的马车就侯在宫外,孟季廷扶了她上马车,然后和她一同坐进马车里。

        孟季廷倒了一杯水递给她,然后轻声开口道:“宫里复杂,你不应当独自进宫。你若是想看四皇子,你跟我说,我会想办法带你进宫……”

        青槿却没有回应他的话,也没有接他的水,呆呆的坐在马车里。

        孟季廷只好自己将水喝了,将水杯放回小桌上。

        过了好一会,久到孟季廷以为她会跟他沉默到一直回到府里的时候,却又突然听到青槿开口道:“我记得爷答应过我,会照顾我的姐姐的。”

        孟季廷轻声叹了一口气,拉着青槿的手放到自己的掌心里,双手合在一起将她的手包在掌心里,而后看着她,像是想让她接受现实一般,认真的和她道:“槿儿,你姐姐是意外难产,这谁都没想到……”

        “就算你责怪我对你姐姐照料不够,但这不足以让你给我定下死罪,不是吗?你可以向我生气,但是你不能一直不理我。”

        青槿转过头看着他,目光里带着对他的审视:“真的是意外吗?”

        孟季廷认真又笃定的道:“是!”

        “那么,如果我现在说,我怀疑我姐姐的死另有内情,爷愿意帮我去查,去查我姐姐去世的真相吗?”

        孟季廷听着皱起眉来,问青槿:“谁和你说的?崔贤妃?她的话不可信。”

        “你知道她与燕德有隙,孟家和崔家在朝堂上也不和,她说的话,不过是为了离间你我而已,怎能相信。”

        “宫里已经查过,你姐姐的死就是意外,这是连陛下都已经确定的。”

        而后他看着她越来越失望的脸,她看他的目光也越来越疏冷,终是不忍两人继续生隙,只得道:“如果你实在非要怀疑,我可以再查一遍,但无论结果如何,你都该相信我。”

        青槿看着他如此诚挚的、真诚的脸,在她怀疑的看着他的眼睛时,他甚至能表现得不躲闪一下,镇定的迎视她的目光,仿佛对她说的没有半分虚假。

        她有些讽刺的笑了起来。

        她一开始只是觉得孟德妃没有认真照顾她的姐姐而已,或许更坏一点她是故意忽视她的身体状况,所以她姐姐才会难产。

        她想起崔贤妃说的那些话,她现在相信,孟德妃做的或许不止不作为的那些,她甚至真的积极去做过些什么。

        眼前的这个人,他一直让她相信他,但是他在骗她。

        青槿将手从他的掌心收回来,靠在车厢里,转过头不愿意再看他。在孟季廷伸手去摸她的头发时,她直接躲避的闭上了眼睛。

        另外一边,云光殿里。

        孟德妃带着青槿走后,崔贤妃让人将没有拦住孟德妃的宫人狠罚了一遍。

        而后她信重的大宫女走到她的身边,不解的与崔贤妃小声道:“娘娘,奴婢不明白,您为何不直接将这些事告诉陛下?”

        那位小庄氏,不过是宋国公世子身边的一位妾室,身份卑微,告诉她这些事让她知道了又如何,她又能做得了什么。

        崔贤妃笑了一下,道:“因为啊……告诉陛下没有用。”

        “关于庄青樱的死,你猜陛下为什么不往下查了……”

        皇帝初知道青樱死时,提着剑一副要杀了孟燕德的模样,她差点以为他真的爱美人不爱江山了。但是,等他冷静下来,他就知道还是江山更重要些。

        毕竟是九五之尊呢,再爱一个女人,又怎么跟手中的皇权相比。

        就像上次疯狗扑向二公主和青樱的事情一样,皇帝怀疑是她做的,但他反而不往下查了。因为他还需要抬举她,还要用崔家帮他跟孟家在朝堂上打擂台,还要崔家帮他制衡孟家。若她这个崔氏出身的宫妃背着谋害皇嗣的名声,他怎好继续提拔崔氏。

        其实她倒是希望皇帝往下查呢,看看到底是哪个贱人栽赃她。她就算要出手动青樱,也不至于用如此拙劣的手段。可偏偏皇帝不往下查了,她反而要吃下这个哑巴亏。

        而这次孟德妃的事情也一样,皇帝心中怀疑她,他反而不会继续往下查。皇帝忌惮孟家,但同时也要用到孟家。孟家几代镇守边境,拒敌千里,在世人眼里是大燕的忠臣良将。

        皇帝就算往下查,查出来是孟燕德做的,那又如何?朝堂后宫之事,有时候本来就是真真假假。孟家在军中的声威如此之重,又有扶持皇帝之功,他严惩孟德妃,反而容易让人以为他这个皇帝过河拆桥,容不下功臣,故意冤屈打压孟家,寒了众将领的心。

        何况皇帝若坚持要彻查,孟季廷为了整个孟家,不会舍不得一个妹妹。到时,孟德妃顶多就是降份位,幽禁而已。等孟季廷重新立了功,皇帝依旧还得将她放出来。

        还不如就这样让这件事不明不白的糊涂着,让众人都怀疑青樱的死与孟德妃有关,而他这个皇帝迫于孟家的强势只能不继续往下追究,在朝堂内外搏一把同情,顺便坐实孟家居功自傲、跋扈僭越之名。

        你看,这就是帝王之爱。青樱活着时候差点被害,皇帝可以以她没有出事为由,为平衡朝堂而不继续追究,只是处罚几个下人。她现在真的死了,皇帝依旧可以安慰自己,就算替她报了仇她也不可能复生,然后借着她的死继续为他的帝王之业谋划。

        不管死还是活,他总能找到借口不再追究。所以,当帝王的挚爱,也不是什么好事。

        宫人不解的问道:“那您告诉那位小庄氏那些事又有何用处,一个妾室,难道还能在孟家翻出天来不成?”

        “不要小看任何一个女人,哪怕是个卑微的女人。”

        她虽然是个妾室,但却是孟季廷心里爱重的女人,那她就是孟季廷的软肋。一个人的软肋,怎可轻易忽视。

        皇帝如今不也想利用孟季廷的这个软肋吗,她如今挑拨青槿与孟家的关系,可正合了皇帝的意。

        一个心中充满愤怒和仇恨的女人,说不定就会做出一些让她刮目相看的事。

        崔贤妃又想到青樱留下的四皇子,再想到孟德妃如今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再想起孟家。

        比起辅佐别的皇子,孟家一定会更希望辅佐孟德妃膝下的皇子。而皇帝却无法容忍孟德妃生下一个带着孟家血脉,以后会和孟家亲密无间的皇子。

        青樱生下的四皇子如今养在孟德妃膝下,这原本是皇帝和孟家之间彼此可以接受的妥协。但偏偏孟德妃此时又怀孕了,反而打破了这个平衡。

        宫人笑着奉承她道:“论看人心,这世上没有几人能比得上娘娘的。”

        崔贤妃淡淡的笑了笑,论聪明德妃也未必不聪明。但陷在感情里的人,容易毁人智商。别人觉得她能看人心,是因为她从来都让自己保持冷静,不让自己陷入那些无聊的感情里。

        宫人看着崔贤妃,又想起府里的二小姐,心里忍不住想,明明是两姐妹,怎么性子相差这么多。

        崔二小姐嫁给自己的表哥后,仍是不忘惦记宋国公世子,从成亲起就不肯让姑爷近身。等姑爷收了丫鬟入房,她又闹起了脾气,对新妾室喊打喊杀的,弄得亲姑妈当她的婆婆都受不了她的性子,很想把她退回崔家去。

        宣懿大长公主半辈子没怎么跟人低过头,此时反而要和年轻时相处不愉快的大姑子伏低做小,请她谅解女儿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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