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战场,残阳如血。
大片大片的土地被染上了一种奇异的色彩,各种红,直晃眼。
江雾月在地上趴着,身上盖着一具尸体。
数个时辰之前,他还是一个鲜活的人,会呼吸,会摸着她的头,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一口整齐的大白牙。
然后,他死了。
他死前最后一句话是:月儿,哥哥护着你,活下去。
他胸前有几个大洞,血早已流干了,浸透了被藏在身下的她的衣服和袖子。鲜血的味道,腥,腻,香,缠结在毛孔里,无处躲避,无比绝望。
江雾月知道,哥哥走不了了。
哥哥的名字叫停云,江停云,如今,他真的停在了云之下。
不远处,身穿盔甲的士兵们排着队,手拿刀剑,不时地挑开一具尸体,再补上一刀。仔细看去,他们也伤痕累累,身上的盔甲亦布满了裂痕,血渍斑驳。
江雾月小心潜伏着,想完成哥哥最后的心愿。但是一个空荡荡的、再没有熟悉笑脸的家,她不想回去。
这次北越打了胜仗,所有士兵都可以得到奖励。
她会带着奖励,找个新地方,好好地活下去,带着哥哥的期望一起。
江雾月小心翼翼地在地上摸索,摸到了一把血迹斑斑的钢刀,然后咬住衣襟,朝自己的手臂狠狠剌去!
哥哥拼死护着她,没有让她受一点伤,可不受伤无法服众,就成了逃兵。
疼到几乎昏厥。
血的味道再次充斥着口腔,鼻尖,大脑,浸入周围的地面,与哥哥的血混杂在一起。
鲜红,暗红。
江雾月低声叫起来。
这声音成功吸引了巡查的士兵。
他们端着武器围了过来,看到了一个满身是血,蓬头垢面的瘦弱少年。
他身上穿着自家的军装,在尸堆里捂着还在流血的手臂,痛苦低嚎,众人急忙上前七手八脚把他扶了出来。
“兄弟,咋样?”
少年面色惨白如纸,声音低沉:“没事,我被他砍晕了,刚醒过来,谢谢兄弟们搭救!”
走的时候,江雾月扭头看了一眼,不知道从哪里飞来一只黑金色的蝴蝶,翩翩然落在了哥哥发紫的手上,翅膀合拢,头垂下,像落下了一个诀别的吻。
“咋了?”
“无事,走吧!”
她说,转头跟着大部队离开,再也没回头。
天已经黑了,各个帐篷内烛火渐次亮起,喧闹声渐渐传出来。北越与西宁的战事顺利结束,明天大军就要拔营离开了。
兜着裹了厚厚纱布的手臂,江雾月靠在高高的沙袋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闻着烟尘气,不知不觉,目光就移向了天边。
那里有一颗星星,在暗蓝色的天幕上,孤高,遥远。
哥哥,是你在看着月儿吗?
其实,她是正经参军来的,算不得作假。参军名册上的确有她的名字,只不过是一个化名:江停风,身份是边陲小镇一户姓江人家的私生子,哥哥名叫江停云,已战死。
江雾月垂下眼睛,一滴眼泪滴下,落入衣服的皱褶间,不见了。
主帅营帐内。
陈祈川揉了揉眉心,放下手里早已起了毛边的布防图,起身掀开了帘门。
清冷而夹杂着血气的空气让人瞬间头脑清醒。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身影。
有可能是第一次参战,什么都不懂,也不会跟同僚们把酒言欢,受伤了只会一个人躲起来,默默地呆着。战争总有一天会改变他,也会带走他。
想到这里,他信步走了过去。
“你叫什么名字?”
突然传来的声音把江雾月吓了一大跳,眼泪也来不及擦干净,红着眼睛“噌”地就站了起来,看向来人。
是陈将军!
她呆住了。
她记得,在出征前,将军有对他们训过话,那时候她站在队伍最后面,离得太远,个子又低,看不清也听不清,迷糊中只记得那是一个十分伟岸的人。
如今,他就站在自己面前,微微笑着,问自己叫什么名字!
做梦一样。
他的个子很高很高,一身简单的灰色军衣,勾勒出挺拔结实的身形,大约是因为常年征战沙场所以皮肤不是很白,但是从脖颈也可以看出原本的肤色,黑发束起,浓眉下有一双非常好看的眼睛,像花瓣一样,此刻对她笑着,便微微弯起,漆黑的瞳仁里荡漾着浅浅的光芒。
常年征战的人,不都是满脸横肉,满身戾气的吗?他们习惯杀戮,习惯鲜血,大口饮酒大口吃肉,说话也粗声大嗓,豪迈大气的很。
而陈将军不一样,他像,像书里走出来的贵公子。
发着光。
“我……奴……属下,名叫江停风!”她匆忙低头,不敢看他,“江河湖海的江,停止的停,风雨的风。”
“停风,停止风雨,是个好名字。”陈祈川依旧笑着,“可怎么哭了?想家了?还是我吓到你了?”
这个孩子很瘦,身上没什么肉,脸也尖,鼻子也尖,但是一双眼睛又大又亮,清澈透亮,像猫。
平白间就让他觉得很熨帖,想跟她说说话。
没错,是个女孩儿。
他想,她不愿说,那便不说吧,反正战争也已经结束了,她不会有生命危险。
“没……没有,风吹进眼睛了!”她急忙抹了一下眼睛,说,“将军天姿,不吓人!”
还很好看。
他也不刻意去拆穿她,道:“停风,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她摇摇头:“属下不知。”是真的不知道,只知道他姓陈,还没来得及打听到什么就被推上了战场。
“祈川。”他缓缓地说,目光落在远处那颗星上,“祈祷山川安宁的意思。”
“真好听。”她着迷地看着他,说道。
冷不防他突然间回头,正好对上了她崇拜的眼神。她匆忙盯回地面,一颗心“咚咚咚”跳的厉害。
他是如神明一样的人,光芒万丈,站在云端之上,自己只是一粒小小的尘埃,恐弄脏了他的衣摆。
陈祈川抬手摸她的脑袋顶,道:“别担心,我们明天就会离开这里,你可以回家了!”
像哄小孩儿一样。
江雾月脸有点热:“是!”
看她情绪好转,他便想离开,去别的地方转转。
她定定地看着眼前即将走远的人。
他是好人,说话温柔,长得又好看,她想跟着他,这个机会一旦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会后悔一辈子。
江雾月咬了咬牙,大声道:“将军您先别走,属下有事求您!您,您能不能收下我,让我留在您身边伺候,我,我实在没地方可去了!”
说着眼圈又红了。
陈祈川脚步停了。
有风吹来。
如今是五月份,风还不热,带着淡淡的血腥气和干燥马粪的气息。这里是战场,历来残酷而真实,人命如草。
可怜纷纷无定骨,不知是谁家梦里人。
面前,她单薄,脆弱,却,倔强。
小小的一条生命。
他突然心就软了。
陈祈川转过身来看着她:“你的家人呢?”
“我只有一个哥哥,我跟我哥哥从小相依为命,随他一起上战场,可是我哥哥死了,他再也回不去了,我,我不想一个人回去,求将军收下我,我什么都会,会打扫会做饭会砍柴也会种花,做什么都可以!”
说完这番话,她跪在了地上。
但她不会哭闹不停,因为哥哥说过,人可以不要面子,但要有最后的尊严,最后一步得留给自己,她到死都会记得。
陈祈川沉默了半晌。
“刚才,在想你哥哥?”他的声音很轻。
“嗯。”她低声。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神闪烁,看向远处的山峦。
那里是战场,生死边界,若世间当真有魂魄,死在战场的人,可能听见生人的悲戚,可能安息?
他又看回来。
面前比自己低了快两个头的小兵,垂着头站着,正等一个回答。他能想象得到他是什么心情,有多紧张。
陈祈川认真道:“跟着我,做什么都可以,是吗?”
江雾月也不敢说话,连连点头。
“多大了?”
“十六。”是牙缝里挤出来的两个字。
“可认字?”
她心里升腾起一丝希望,道:“认得认得,我家旁边住有一个教书先生,人很好,从小就教我和哥哥认字,所以我认字,认得不少字!”
看她一脸急切的样子,仿佛害怕自己下一秒就飞升不见一样,陈祈川莫名想笑,却故意板着一张脸,严肃道:“那我要考考你。”
“啊?”
“要想做本将军的随从,自然是得有点真东西,你说呢?”
她眼睛里出现了些微的胆怯和害怕,但还是点了点头:“属下明白,将军您考吧!”
陈祈川出题了。
“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然后呢?”
江雾月急忙接口:“舍生而取义者也。”
然后一脸期待。
但她不敢正视他,便偷偷地瞄他。
这是她从小就听隔壁韩先生念的,所有他念过的句子里,这一句念的最多,所以记得最熟。
“会不会背岳飞的《满江红》?”
“会!”
“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安静地等她背完,陈祈川背着双手,转过了身,眼角微弯,道:“说的很好,小书童,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做到!”
然后移步去了中军大帐。
咦?就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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