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陈祈川一夜未眠。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
刚走出房门，迎面就对上了江雾月。
她穿了一身水蓝色的裙子，衣服上有蓝色的毛边，配有同色的发饰，在初升的朝阳下，肿着一双眼睛挡在他面前。
很巧，陈祈川也是一身蓝色的长袍。
倒像是约好的。
他敛目：“哭了一夜吗？”所有的情绪都藏在眼睛里，眼睛却被睫毛遮挡。
她摇摇头：“没有，只有半夜。”
一时无话。
他抬脚就要走。
“昨晚。”她在他背后说，似乎含了很多的愧疚，“我仔细想过了，昨晚是我太冲动了，对不起。”
陈祈川道：“知道了。”
她又说：“我不知道你的处境，不该逼你做选择，我明天就会回到宫里去好好学习，不在你面前乱晃。”
沉默了一会儿。
就在陈祈川以为她没话说了的时候，又听见了一句，“将军，我不会再让你为难了，绝对不会！”
弱弱的。
却很决绝。
“你，能不能对我说句话？”她近乎哀求的看着他，“好吗？”
陈祈川转身，看她半晌，开口说：“将军祝你，一生安乐。”
说罢，转身就走。仿佛怕多耽搁一秒就会再也走不掉似的。
江雾月站在原地，泪流满面。
一生安乐，好。
既然是你期望的，那我就一生安乐。
陈祈川，你要好好的。
然后她就回了自己的房间，一天都没见人。
第二天，江雾月果然进宫去了，除了自己的几件衣服外，什么都没拿。就像她来时一样，干干净净，身无长物。
那个身影彻底从晋川侯府消失了。
花丛里，荷塘上，月亮下，书架旁，再也寻不见了。
她走之后，陈祈川的心一瞬就坍塌了，像在不停地往外渗着血，千疮百孔，却无药可治。
他的病也更加严重。
头疼欲裂，心脏也剜着疼，太医换了一波又一波，始终查不出病因，于是干脆请了长病假，在家呆着。
即便是如此，也终是身体逐渐衰弱。
正月十五，上元节。
花市灯如昼，人月共此时。
宁之修约了央琴逛街，顺便也把陈祈川一同拖了出来。
“不能老在家里窝着。”他说，手里举着一个红色的狐狸面具，“戴上这个，没有人能认出来你！”
所以，他就跟着出来了。
大街上到处都是灯，都是相偕着的人，只有陈祈川，戴着一个面具，跟在宁之修和央琴身后，形单影只。
宁之修怀里抱了一堆小礼物，都是买给央琴的，像一个跟班。
“小琴！”他有点无奈，“你别买了，你缺这些玩意儿吗？”
央琴身上穿着粉紫色的襦裙，外罩了一个浅紫色雪缎夹袄，像小蝴蝶一样灵活地钻来钻去，嘴里说道：“不缺啊，就是喜欢，本郡主又不差钱！”
行吧！
宁之修认命地继续往前冲，突然，央琴停了下来。
两人差点撞上。
她凑了上来，在他惊恐犹疑的目光中，于他的脸上落下了一枚香吻。
万物隐形。
宁之修：呃，幸福来得太突然，有点慌有点晕，快接住我！
看他张着嘴还没缓过神来，又是惊讶又是想笑，央琴绷不住了，捂嘴笑道：“到底买不买？”说罢，轻移莲步往前走。
买，当然买！
要星星都给你买！
陈祈川在后面跟着，默默地黯淡了眼睛。
他觉得自己应该回去躺着。
因为心里那种疼，又来了，就好像有一双手，正在把心整个摘掉，任它鲜血淋漓。
不觉落在了最后面，渐渐地也游离在整个热闹的世界之外。
他一步一步慢慢地挪着。
忽然间就想起了去年中秋那双小心地牵他衣袖的手。还有那双亮若星辰的眸子，欢快的脚步声。
都是她。
疼到抽搐，站立不稳。
忽然，人群喧闹起来，还没来得及看清，他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给撞得站立不住，倒在了地上。
身体里有什么离开了。
这次，意识是真的游离了，并且越来越弱，越来越浅。
隐约间只听到有人在喊“死人了死人了”的话，谁死了？他觉得自己有义务去看去管，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更别提挪步了。
管不了了……
一片漆黑。
“祈川，祈川，醒醒！”
好像有人在叫他。
想睁开眼，却只有一条缝，隐隐约约看见了一个红色的东西，飘飘忽忽，刺目的红，好像什么时候见过。
对了，那天在船上做的梦。
她是小五，不，是恶鬼才对。
陈祈川又闭上了眼睛，不想睁开。那个不是他想见的人。
有一股熟悉的香气飘过来，是草药。
是她！
“小五！”他直接喊了出来，一下子睁开了眼睛，趴在面前的却不是小五，而是宁之修。他身后也不是小五，是那天见过的那个女医局的医官，林春。
这里是侯府客房。
宁之修似是很无奈：“哥，你魔障了！”
陈祈川想动弹，腹部猛地一疼，他这才发觉自己腹部缠着绷带，似乎还有血渗出来。很好，上半身算是没好的地方了。
“怎么回事？”
“昨晚，在花灯会上，有人见人就捅，刺伤了你！”宁之修把药碗递给他，发现他没办法拿，干脆拿勺子喂，“放心吧，有我在，已经抓住了！”
陈祈川皱眉，不肯接受自己虚弱成这样，硬是自己坐了起来，把药喝了。
于是伤口又裂了。
按他以前的体格来说，这点伤其实不算什么，跟全身大大小小的伤疤比起来，还颇有点小巫见大巫的感觉，可如今他不如从前了，这伤就分外要命。
小春给他重新包扎好，出去了。
宁之修坐在他身边，一脸的苦笑，道：“哥，何必呢？既然那么喜欢她，为什么要把她送走？什么时候咱们也变得跟个文人似的，娘唧唧的？”
陈祈川靠在床上，没说话，表情失落。
“真那么喜欢就去抢，把她抢回来放在你身边，即便是几年夫妻又如何？她也不一定不愿意，而且我看她八成很愿意！”宁之修倒有点苦口婆心了，“你这感情路，怎么这么坎坷？”
也就比你坎坷那么一点吧！
陈祈川笑了笑：“那是个人，不是个物件，喜欢就能抢回来吗？”
“为何不可？你做什么弟弟都支持你，不只弟弟，还有旁人，你在顾虑些什么？”
到底在顾虑什么？
这个问题，他自己也不清楚。
大约是太在乎了，在乎到生怕她会失望，会哭会疼，哪怕一点点。
宁之修叹了口气：“真折腾！依我看你这就是心病，她不来，定是治不好了。你啊，你自己熬着吧，等你熬死了，我就把她杀了，把你们俩埋一块儿！”
陈祈川无语：“你敢动她试试！”
宁之修突然凑了过来：“哥，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她三月十四要入宫，我给你找个人，你也搁三月十四结婚，到时候把新娘换了，神不知鬼不觉！”
陈祈川翻白眼：“求求你，出去！我想静静！”
宁之修就这么被无情地赶了出来。
但是，他始终觉得，要么她来，陈祈川活着，要么，陈祈川死，她陪着。
这件事，只有她能解决。
按照宁之修的安排，小春回到了女医局，把陈祈川的伤描述的惨不忍睹，已经是有进气没出气，眼看只有三两天的光景了。
她边说边偷偷观察江雾月。
“小五，实在担心就去看看吧！他毕竟是你的义父，于情于理都不过分！”
江雾月湿了眼眶，却不肯答应：“他不想见我。”
小春疑惑：“应该不会吧！他昏迷的时候喊你的名字啊！应该是最放不下的人才会这样吧！他担心你呢！”
她一愣：“喊我的名字？”
“对呀，我听的特别清楚，就是你的名字。”小春说，“小五！”
江雾月不知该做何想。
她知道她的将军心病为何，也猜测他并不是真的就那么绝情，如今从小春口里得到印证，只觉得更加伤痛。
可她去了又能如何？只能徒劳地让他不快。
如果他真的死了，她就也不再活了。反正这条命，本来就是将军捡回来的。这世间若没有了他，便没有了任何意义。
于是，她也病了。
茶不思饭不想，一天到晚郁郁寡欢，除了看书熬药，什么也不在意，就好像灵魂从里到外只记得这两件事了一样。
小春看着她折腾了几天，实在受不了了，以看病为名，生拖硬拽地把她拉到了晋川侯府。
“你今天必须得把这个心结给我解喽！否则别回来！”她说完，把她推进了屋子。
于是，江雾月再次见到了陈祈川。
彼时，他正在床上睡着。
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她的眼泪就已经止不住了。
江雾月把药箱放在了桌子上，轻轻地走了过去。
她坐了他的身边，轻抚上他的眉梢。梦到什么了，就那么不开心吗？连睡着了也皱着。安静，憔悴。明明那么强壮的人，一直都是无坚不摧的，怎么就把自己弄成这样了？
她动作极轻地拉开了他宽大的袖子，看见蝴蝶并没有明显的变化，心下多少松了一口气。
诅咒没有恶化，就是好事。
抬起头来，撞进了他的眸子里。
漆黑的眼睛，深深地看着她，里面有很多很多的情绪，很沉很沉。
她口不择言：“我……”
陈祈川别过眼睛：“我没事。”
“你这叫没事？”江雾月感觉到自己心底有一股气冲上来，怒道，“没事就起来！”
陈祈川：“……”
他轻笑：“别生气了，将军只是要休息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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