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洛阳
长孙蛮抬起小脸, 干巴巴回道:“我玩得有些累,就让他先回去了。说是过几天再见,可阿爹听了后……没同意。”
“嗯?”
萧望舒轻轻按了按她胸膛衣褶, 这才抽空看见小姑娘神色不对。
她略微思忖着, 又抬手抚了抚长孙蛮微乱的额发, “接下来的日子会有些变故, 可能得过一段时间再见了。魏小郎君是个知礼的孩子, 他不会责怪你的。”
“……??”
长孙蛮总算琢磨出开门那会儿她爹脸上的微笑是春风得意。
好家伙,她就不在一会儿, 这两人是又大战三百回合了吗??
长孙蛮的心情很复杂, “阿娘是跟爹吵架了吗?”
“……没有。”萧望舒抿唇。
“那是出了什么变故?还是说我们要离开洛阳了。”
“也没有。好了, 这些事你不用知道,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地方。”
长孙蛮闷口气,不过幸好她还记得另一件正事。
“那……阿娘, 我还想再问一件事。”
萧望舒盯了她一眼, “我还以为你肚子里的话要憋多久呢。无事不登三宝殿,怎么, 这就耐不住了?”
面对亲娘的戏谑,长孙蛮选择躺平:“我只是听魏山扶说,我离开长安那日, 小葵她被陛下……”
萧望舒手一顿,垂眼望来的瞳孔清冷逼人。她淡淡打断了长孙蛮的话:“你这几日都没有温习功课, 一会儿去默几篇四书,我来考考你。”
“……。”
她很确信了, 她娘一定是得到什么消息了。
长孙蛮倒退几步, 确保自己脱离了公主娘的魔爪, 惊而怒呼:“阿娘!这里是洛阳客栈!人人都在休息放松, 为什么我还要背书!”
她娘不慌不忙地理正裙裾,问:“你这次课考考得怎么样?”
“……我休病假了。”小姑娘慢慢垂下了头。
“所以呢,这跟你的课考有什么关系。”
长孙蛮不服气,一抬头就撞进萧望舒似笑非笑地眼睛里,她立时宛如泄了气的皮囊,小声反驳两句:“我又不是故意不参加考试的。而且,”
她拉住萧望舒的袖子,眼里带了几分委屈与着急:“而且我只是想问问小葵她怎么了……阿娘,魏山扶都跟我说了,小葵不是自愿进宫的。是陛下,陛下他强人所难!”
“陛下,强人所难?”
长孙蛮眼睁睁看着她娘轻笑起来,似乎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接着,她娘含着笑,慢条斯理地问了句:“这句话你从何处听来的,是小葵亲口告诉你的?”
长孙蛮心里有些发毛,她摇头:“没有。我只是……”
“你只是习惯感情用事。”
小姑娘一愣。萧望舒收起那份虚假的笑意,她捧起小姑娘的脸,即使是在温暖如春的炭火之下,长孙蛮依然感受到她细指上冰冷的凉意。
萧望舒轻轻叹息道:“世间人人无不妄图泼天富贵,即使位至极尊,也会夙夜绸缪子孙福泽。这是人的私欲,也是人的本性。当然,你自幼长于公主府内,没有经历过太多波折,许是无法理解人世百态。可你心里要明白,战乱之下,保全性命虽是本能,但物欲横流却已是一种常态。”
“连小葵也不可信吗?我出生时她就陪伴着我,她也一直陪着阿娘。小葵,小葵不是这样的人,阿娘为什么不选择相信她?”
萧望舒沉默下来。
长孙蛮呼吸有些发急,她太清楚公主娘的性子了。一旦是她娘决定好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权力之下,难道谁都不可以相信吗?”
“当然不是。”这次萧望舒回答了她,“只是身处局中,万事不得不小心谨慎。阿蛮,一步错步步错,古往今来满盘皆输的例子比比皆是。兄弟尚有阋墙,更何况我与别人。”
长孙蛮在这一刻起,突然心头有些发凉。在得到这个消息之前,公主府上下对万俟葵是满口不提的信任,而就在信任崩塌的瞬间,萧望舒也迅速抽离了以往种种情分。
她似乎在这会儿才清楚地认知到,坐在她面前这个清贵绝色的女人不仅仅是一位疼爱幼女的母亲,更是一个身居高位的掌权者。
或者说,这才是书中摄政弄权的长公主萧望舒。
冷颤从后脖子爬满四肢,长孙蛮瑟缩几下,惊醒了神。她咬牙扑进萧望舒怀里,急声低呼着:“阿娘!她是小葵,她不是别人!”
沉默回应着她的呼声。
长孙蛮不愿面对这份寂静,更确切来说,她不愿去相信自己亲娘确然是如此凉薄。
她憋着气一个劲儿往萧望舒怀里钻去,湿润的呼吸几乎要浸湿那段衣衫。
良久,终是听得她娘无奈地叹息一声:“我当然知道她是小葵。”
“那为什么还要怀疑?阿娘你最清楚,小葵是不会做出背叛公主府的事。一定是陛下要挟了她,否则她不会进宫的。”
“我知道。可仅仅只是’我知道’,难以服众。”
萧望舒搂着她,慢慢为她解释下去,“为君者,最重要的是人心不散。我若为徇私情,在一切事情都没有明了的情况下选择相信小葵,那么只会出现两种结果。”
“一是我赌对了,小葵没有辜负我们的期望,她的确没有做出背叛公主府的事。二是我赌输了,在无法证明她清白时,我一厢情愿相信了她,却要为了一个叛徒赔上数条乃至全部的人命。人心涣散,届时我又能如何?阿蛮,与人博弈,最忌五五之数,它从来不在我的考量之中。”
“所以要领导一支队伍,那你做出的每一个选择都要慎之又慎,切不可像……”
萧望舒停了一停,似是想到了什么。接着,她搀起长孙蛮的腋窝,盯着小姑娘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道:“切不可像你爹一样冲动行事,轻举妄动有勇无谋,迟早是会吃大亏的。”
“……。”
长孙蛮原本酝酿好的情绪当即滑坡。
她一想起她爹那个笑里藏刀的黑心莲,就不可避免地想到那个能让黑心莲瞬间破功的逢燮。
小姑娘凑近了些,把脸埋在她颈间,闷闷出声:“那逢叔叔呢。既然连小葵也不能轻易相信,为什么选择相信他?我长这么大,这么些年都还没见过他呢。”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靠得不仅仅是信任,更多的是利益。”
这次路上听得最多的就是“利益”两个字。长孙蛮联想到之前那场逐杀,趴在她娘肩头惊呼道:“难道他也反……”
却没想她娘摇了摇头,淡淡说道:“兖州地处五州交界,逢家军驻守兖州多年,其他州部早已虎视眈眈,你道他逢家为何多年经久不衰。”
“是因为我们公主府吗?”
“是,也不是。”
萧望舒眼底有几缕涟漪,她眯起眼,似乎在思忖什么琐事,“冀州刺史王岳,凭借他妻族在公西氏的姻亲,年年逃脱朝廷要征收的税银,多年来养精蓄锐,又与青州城防私通甚密,早有破竹南下之意。如果不是这些年来徐州暗中资助,单靠朝廷发出的粮饷,觊觎之下,逢家恐难以支撑数年。”
长孙蛮陷入了沉思。徐州是她娘的封地,自古以来,此地就因富庶名震天下,再加上是易守难攻的南北交界,一直是兵家必争之地。资助逢家大概率也是她娘的授意,而纵观萧望舒扶持皇帝的心思,她做这一切的目的当然是为了制衡各州势力。
长孙蛮回忆起前几日被魏山扶提点政事,再问:“可是之前青州刺史被人暗杀了,照这么说的话,冀青二州合作不攻自破,那逢叔叔岂不是很高兴了?”
这么算来,作乱青州的青衣军还是逢燮的大恩人。
谁料萧望舒却否认道:“当然不是。冀青私通是青州城防官做的事,与青州刺史无关,他虽然不是一个功臣,可也未犯大错。只一死,青州势力分崩四散,直接加剧了与兖州的矛盾。不过这样也好,群龙无首,我也有理由把逢家派入青州,重掌军权。”
长孙蛮总算是理清了关系。如果说王野是萧望舒手中的一把刀,那逢燮就敢情是她娘放在外州的一只护门犬,忠心耿耿还指哪打哪。
只是……“后来还有别的人去当青州刺史了,那逢叔叔?”
“势力建立本就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逢燮先入为主,势必会清洗掉对他不利的人马,已经占了上风。朝廷派过来的新任刺史手上无兵无卒,又怎么能与他对抗呢?就算不坐镇青州,那里留下的也不过是一个傀儡唱戏的戏台。”
小姑娘模样憨态可掬,萧望舒揉揉她脸,笑起来接着说道:“阿蛮也会担心多虑,实在出乎我的意料。只是这时候的青州已经不是之前的青州了。”
是,人家是钮祜禄·青州。
长孙蛮神游天外,还忍不住自我玩笑两下。她任由她娘的魔爪在脸上耀武扬威,满心满眼都徜徉在忧愁的海洋里,咕噜咕噜,一声声冒着泡泡。
所以逢燮跑来帮忙,确确实实能让疑心颇重的萧望舒放下顾虑。除了偿还人情,最重要的是人家底都在她娘手里攥着的,要是有朝一日徐州反水断了补给,就算青州威胁已解,只怕面对其余环伺已久的州郡,逢家还是抵挡艰难。
可事实上逢燮真没有其他心思吗?……长孙蛮泄了力,垮着肩膀,搂着她娘脖子没说话了。鼻息间是清冷的淡香,还混杂了些许熟悉的气味。
长孙蛮咂摸咂摸嘴,一边思考她爹到底是干什么了,才会让她娘脖子上都有他的气息,一边无不绝望地回味出逢燮之心——
人家这是想上赶着做她后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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