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054步摇
徐励说罢让傅瑶跟着他的话,仿若背后有有人追着他一般,低着头先行一步,傅瑶回过神来时,他离她已经快一丈远,傅瑶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那背影与记忆中的背影重合,傅瑶想起上辈子那个冬日的黄昏,她等了他一日,然而她才刚开口,他便说他有公事要处理,留给她的便是那样一个背影。
那是他俩倒数第二次的见面。
其实不止那一次,成婚三年,她与他“正面交锋”的次数屈指可数,大多数时候,她看到的也只是他的背影而已。
大多数时候她只是对她的背影望而却步,可是那一天,她早已经被打磨得似乎消失了的勇气又重新生出一个角,催着她追上他一定要把想说的话与他说出来——
那是她上辈子最后的勇气,然而结局不尽如人意。
京城的冬日会下雪,会结冰,她跑得急,身子重看不清脚下……傅瑶记得那日的天是灰沉沉的,她最后的勇气与期盼刚刚冒了头便被掐断熄灭,只余下满腔的怨愤与伤心。
其实严格说来,如今的徐励跟她记忆里的那个人还是有些许不同的,如今的徐励还不是傅瑶嫁了三年的那个人。
但他终究会成为那个人。
只是这一次,她再也不要追着他的背影了。
傅瑶看了看徐励走的方向,眼神里的情绪一闪而过,重新抬起头时面上没有半分异样,扬着笑脸对同样被支使出来的常嬷嬷指了另外一个方向:“嬷嬷我想去那边,你能给我带带路吗?”
常嬷嬷自然不会拒绝,一行人便不理会徐励——徐励身边本来也不喜欢人多跟着,因此常嬷嬷她们也不觉得是冷待了徐励,至于傅瑶身边的人,当然是听傅瑶的。
京城寸土寸金,除非皇亲显贵,大多数府邸都是规整而匠气,锦州这边庭院则更显得精致开阔。
虽然徐励这人着实是无趣得很,但徐家在锦州的宅邸是祖宅,徐家祖上大概不是徐励这般的异类,除却徐励的住处,其他地方倒还是能看的。
说来可笑,上辈子她跟徐励成亲三载,她从来没有来过徐家在锦州的祖宅,一如她在锦州住了十几年,徐励会试之前也一直在锦州——但他们从未见过。
他们的初见,是在京城在傅家——这大概就是命里无缘,却被强行牵了红线——所谓强拧的瓜不甜,强牵遭天谴,所以最后才落了那样的结局,傅瑶不信神佛,但有时候会觉得,命运这种东西,真的是强求不得。
上辈子婚后知道徐励祖籍锦州的时候,她也曾想过回锦州——不是回来探亲,左棐遭到贬谪早已经不在锦州,徐家在锦州也没有了亲人——但她还是想回锦州,她不想待在京城,不想跟徐励过一辈子如一潭死水的生活,只可惜徐励连商量的机会都未曾给她。
她对徐家的祖宅并不好奇,那时候如果离了徐励回锦州,大抵也不会住在跟徐励有关联的地方,如果那时候她能够离开京城,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再回去,若是不能和离,顶着徐励的“妻子”的名分,徐励不会离京,她就待在锦州,天各一方,从此不再过问徐励的任何事,老死不相往来——她当然不会住徐家的祖宅,怎么可能住徐家的祖宅。
可惜她上辈子终究是没能离了京城,最后还死在了京城。
傅瑶摇摇头,让自己不再多想,她知道阮如撇开他俩是有话要说,也猜到阮如大概会跟唐婉说什么,根本无心观赏周围的景色,走了一小会,借口累了,找了地方歇下脚。
徐励不曾回头,走了几步发现身后没人,顿了顿,张望着找寻傅瑶的身影。
他重新找到傅瑶的时候,傅瑶已经调整好了心情,不知是因为甩开了徐励还是因为之前摆了徐励一道,或者是想到了别的开心事,她坐在亭台围栏边的长凳上,这个亭子围栏的石凳建得有些宽也有些高,傅瑶整个身子向后靠着围栏,脚便离了地,她的双脚轻轻晃动,闭着眼睛嗅着秋日的桂香,神情惬意自在。
却在听到常嬷嬷出声喊徐励的时候,睁开眼睛看到他的瞬间,眉头便皱起了。
她起身想走,然而这个亭台是拔地建起的,而徐励恰好站在唯一能走的石阶上。
她走过去,徐励若是不退开的话,就一定会碰到徐励。
找到了人,徐励可以退后离开亭子,也可以上前进入亭子然而让开路,然而徐励只是站在入口处,低头亭中央石桌上的棋盘:“傅二姑娘你怎么不——”跟他一起走。
“我虽然不熟悉徐家的布局,但也知道那个方向是往府外去的,”他话没说完,但是傅瑶知道他未竟之语,挑挑眉道:“我知道徐秀才讨厌我,可也不必这般匆忙便赶我走吧?”
“我并没有——”徐励将“讨厌你”三字咽下,抬头看了傅瑶一眼,无奈叹气:“还请傅二姑娘不要总将这样的话挂在嘴上。”若是唐婉和阮如真的信了她的话,于他而言会平添无数麻烦。
常嬷嬷见气氛不对,上前打圆场:“夫人最喜欢在此处下棋,不知表小姐是否会下棋?夫人她们怕是还要一会,不如表小姐与二少爷对弈一局消磨时间?”
徐励本想拒绝,然而听到傅瑶张口便道:“我不会下棋。”
他想起傅瑶房中的棋盘,戳穿她:“你会。”就是不想跟他下而已。
他很少与人对弈,但莫名就偏想与傅瑶对一局了。
傅瑶被他回得哑口无言,常嬷嬷见状,赶忙将棋盒拿出来,徐励上前一步:“你们都退下吧。”
若是平时常嬷嬷听他这样说没有二话便会走开,可是今日毕竟有女客在,常嬷嬷看了傅瑶一眼,傅瑶低头:“我下棋不爱有人在一旁,你们不必在旁边,免得扰了我思路。”正好,她也有话要跟徐励说清楚。
魏嬷嬷倒是没有异议,常嬷嬷听了傅瑶的话,也依言退下了。
她们没有走远,常嬷嬷拉着魏嬷嬷想问傅瑶的事,傅瑶知道魏嬷嬷不会乱说,并不担心,徐励正拿了棋子想让傅瑶猜黑白看谁先行,傅瑶不理他,径自依次拈起三颗黑子放在棋盘上。
这是不说一声便要他让三子的架势,徐励以往没遇到过傅瑶这样的“棋路”,呆了一瞬,傅瑶抬头看他,头上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的:“怎么?不愿意跟我下?”
他要是说不愿意,只怕回头她又跟唐婉她们告他的状,徐励不知道自己是怕她告状还是怕她走了,赶忙拿起白子落子,落子之后顿了顿,忍不住道:“傅二姑娘你怎么这么——”不过到底还是忍住了。
“这么怎么?”他没把话说完,傅瑶头上的步摇还在轻轻晃着:“这么无赖?还是想说这么矫揉造作、装模作样、无理取闹?”她心情似乎不错,即使开口说的都是贬义词。
“你不必勉强也无需避讳,想说什么便直说吧,”傅瑶脸上没有一丝惭愧之意,反而是一脸期待:“我就是这样爱惹是非、喜欢小题大做、挑拨离间、阳奉阴违的小人。”
徐励默然,根本不敢接她这话,他算是明白了,他要是敢接腔,回头指不定她给他弄出什么罪状来——她做得说得,哪怕是故意的,但他不能说,他一说,她便倒打一耙。
她这般气人的本事,好像只针对他,在别人面前,她又不是这样——
徐励也不生气,他一向也没什么事能触怒他,再说了早就被她弄得没脾气了,只是依旧不明白:“傅二姑娘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什么为什么?”傅瑶又落了一子:“为什么登门还是为什么喊你表哥?”
“都有,”徐励语气闷闷的:“还有为什么故意说那样的话。”
“表哥——”傅瑶捏着嗓子,见徐励脸上纠结,更是开心,继续恶心他:“表哥我真的没什么坏心思,就觉得喊你表哥亲近一些而已。”
徐励无奈,就算她之后要告状他也还是要说:“不许喊我‘表哥’。”
“表哥你真的是多虑了,”傅瑶才不听他的:“真的只是个称呼而已。”
要是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的得意洋洋能不要那么明显,他——他也不敢信她的,徐励低垂了眼睑:“如今这里没别人,你与我说实话……到底想做什么?”
他太过警醒,一直不肯松懈,让傅瑶也失了兴致,吸了吸鼻子:“徐励你这人真的是无趣得很。”
她直呼他的名字多多少少有些失礼,但总好过听她喊“表哥”或者“徐秀才”,徐励见她一脸不快,差点说随她爱喊什么喊什么吧,不过还是忍住了。
傅瑶的气馁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很快又重整旗鼓:“我方才故意在姨母面前陷害你,你不想说些什么吗?”
徐励看了她一眼,不知是否是太过“期待”他的恶评好借题发挥,整个人身子微微前倾,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他能轻易看清她模样,她眼睛里的亮光夺目,往下是秀气的鼻子,鼻子下的双唇紧闭着……徐励不敢再看她,咽了咽口水,轻咳一声,不自在的别开眼:“傅二姑娘……你坐好来,不要这般——”他又轻咳了一声,没把话说完。
“不要这般坐没坐相站没站相,”就算他不说出口,傅瑶也是能没事找事的,她索性歪了身子,一手托腮,一手拿着棋子轻敲桌面:“女子应当端庄淑雅,不能像我这般没规没矩,是不是?”
他本来没看她了,她这一歪,又落到他视线范围里,因为头也歪着,那步摇垂坠下来,步摇上的珠子轻轻晃动着,徐励将视线移到另一边,她的手指莹白纤长,指甲上并未染蔻丹,但自然露着莹润的粉色,黑色的棋子被她拈在两指之间,黑与白分明,不是黑白棋子那般冷淡且单调的对冲,却更惹人注目。
徐励连忙收回视线,将视线落在棋盘上:“你随意便是。”
她挖好了陷阱,他却不肯往里跳,傅瑶觉得无趣,重新退回能刺激他的点:“表哥。”
徐励便皱眉:“不许这般叫。”
傅瑶顿时开心了:“你我之间若是遇着事,多少是要见面商量一下的……有这一层关系在,多少是更方便一些……万一遇着人也好有个说辞……还是你想让人知道我们无媒无聘私下见面?”
她的话半真半假,徐励不肯松口,语气急切:“总之你不许那样喊我。”
傅瑶见他面色不再如常,更是得意:“你不喜欢我喊你表哥,那可不太好办。”
“你觉得这样怎么样?”傅瑶继续刺激他:“不如我认了姨母做义母,这样你便是我义兄了,如此就更能掩人耳目了。”
她伸手在棋盘上落子,落下之后觉得不应该下在那个地方,在徐励眼皮底下重新拿起换了一个处重新落子,见徐励从头到尾看着,此时正看向自己,她一点没有悔棋的愧疚也没有被人发现悔棋的尴尬,反而笑意盈盈看着徐励:“哥哥?”
表兄的身份他不能应,何况是义兄——表哥还有些余地,若是义兄,就算没有血缘关系,身份也坐实,义兄妹甚至比表兄妹更不能通婚,徐励一边跟着落子,一边道:“不行!”
“什么不行?”傅瑶思索着又落下一子:“你是觉得我不可能说服姨母?”
她说罢作势要起身:“我这就去——”
徐励心中一急,抓住她还没收回去的手:“傅二姑娘!”
傅瑶呆住,看向被他抓住的手。
说来讽刺,两辈子了,上辈子她跟徐励差点有过孩子,然而他这般拉着她的手的经历屈指可数,确切来说,这是第二次。
第一次是在他们新婚之夜,那时候她知道自己的婚姻是傅家逼嫁,满心的忐忑不安,当他的手握住的时候却莫名被安抚平静下来,那时候他说:“你我既然成亲,那便是夫妻。”
那句话不过是普普通通一句话,她却当成了承诺,以为他会善待她,可是到头来呢,不过是她自以为是一厢情愿罢了,可结果呢?
她连骂他是骗子的资格都没有,毕竟他从未承诺过什么。
她三年的婚姻,就是一出笑话与悲剧。
傅瑶想要挣开他的手,然而他看着瘦弱却十分有劲,傅瑶挣不脱,抬头眼眶发红:“徐励你松开!”
徐励看到她这模样,顿时呆住——傅瑶在他面前有许多面孔,骄傲的,蛮横的,肆意的,慵懒的,温柔的,安静的,乖巧的,委屈的,得意的,开心的,无赖的……但此时这个表情,他从未见过。
也不对,他不久见过她在唐婉和阮如面前假装委屈然后说他坏话的模样……跟此时此刻的委屈不一样——徐励觉得她这是真的伤心委屈了不是假装的。
徐励的目光从傅瑶的脸上落到被他抓住的手上。
手心传来的温热仿佛能够灼烧人一般——傅瑶委屈是因为这个吗?他这样抓着她的手的确失礼……徐励连忙松开手。
傅瑶感觉他的手劲一松,立刻甩开他的手,忙不迭跑了。
徐励呆在原地,手心里似乎还残存着傅瑶手上的余温和柔软,随即回过神来——他什么都没做傅瑶都能跟唐婉还有阮如告状,如今他的确逾矩了……
他心中不安,顾不上其他,连忙跟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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