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跨海探路 1登州

王师中来登州任知州已两年多了，宋徽宗交托的秘密任务，他至今仍没完成。两年来，他几乎每天都在寻思此事，他觉得自己有愧于皇上重托。虽然皇上并没催问过，似乎将那事已经忘记了，但王师中不敢忘记。

        由于任务属于朝廷机密，所以王师中不能与别人商议，只能自己想办法，这让他很苦闷。心烦意乱时，他就走出府衙，独自在海边转悠。

        登州（今山东蓬莱）坐落在胶东半岛最北端，三面濒海，与辽东半岛隔海相望，是隶属于京东东路的一座海防军事重镇。自宋朝建国以来，便在此屯驻重兵，练习水战，以防契丹从海上入侵。

        唐朝时，登州与泉州、扬州和明州（今宁波）并称四大港，是北方最重要的对外贸易口岸。到了北宋1074年（宋神宗熙宁七年），由于国防安全需要，朝廷将登州港关闭，取消了从登州去往辽东半岛、朝鲜半岛和日本的航线，实行“登莱海禁”政策，禁止一切船只进入这一海域。作为对外贸易口岸的港口功能，被胶州湾畔的密州港所代替，登州港则变成了一座军港。

        在登州城西北，丹崖山东麓，有一个水军基地，那便是1042年（宋仁宗庆历二年)建造的一个水寨式港口。依山傍海，隐蔽性很高，有马蹄形的沙堤防卫栅栏。停泊在港内的战船船型瘦长，外形酷似刀鱼，速度很快，适用于海上作战，所以人称这个军港为“刀鱼寨。”这是北宋京东地区唯一的水军基地，被看做是捍卫京东地区海上安全的一道屏障。

        丹崖山不高，海拔仅有五十多米，矗立在山巅之上的那座蓬莱阁却很有名。此阁始建于1061年（北宋嘉佑六年），殿阁宏伟，凌空高达十五米。蓬莱阁与黄鹤楼、岳阳楼和滕王阁，并称为中国古代四大名楼。站在蓬莱阁上，当海上风浪平静时，北眺辽东半岛，其形状隐约可见。

        在胶东半岛与辽东半岛之间，分布着大大小小三十多个岛屿。站在丹崖山上，能大体看清楚的只有五个，而最近的那个“兀然枯焦”的海岛，就是神秘的沙门岛（今称庙岛），距离海岸大约有六十里。

        沙门岛在北宋是个令人恐怖的地方，可谓地狱的代名词。宋朝法律规定：犯死罪而宽免者，配隶沙门岛。刺配沙门岛，是刺配刑罚中最严厉的一种。一旦登上该岛，就等于踏上了不归路，“至者多死”。

        沙门岛就归登州管辖。

        王师中刚上任不久，曾登上沙门岛视察。岛上有驻军看押囚犯，所以又称沙门寨，寨即军营。岛上军事兼行政长官称作监押，也称寨主。现任寨主叫苗福林，是个矮胖子，眯缝着一双虾皮子眼，向王师中叫苦不迭：

        “王知州，得赶紧增加钱粮，增派兵员。现在囚犯已严重超编，原定名额是三百名，现在则看押着六百多名，囚犯人数翻了一番。可是，钱粮和士兵却增加不多，管理上存在着很多困难。”

        王师中知道，沙门岛曾发生过虐囚事件。那是1068年（宋神宗熙宁元年）前后，因岛上囚犯太多，地狭难容，当时寨主名叫李庆，索性下令，将超编的囚犯全部装进口袋，直接扔进大海喂鱼。两年间，竟有七百多名囚犯被如此处理掉。此事后来被登州知州马默发现，并上报朝廷。李庆闻讯，畏罪自杀。

        王师中经实地考察，发现超编情况的确很严重，于是对苗福林说：“我马上把情况上报朝廷，可你也要瞪大眼睛，履行好职责，一旦出事，首先要追究你的责任。”

        不久，增派钱粮和兵员的问题得到解决。刺配到沙门岛的囚犯数额，也得到严格控制。

        除了沙门岛，另外还有三十多个岛屿，星罗棋布，距离海岸最远的海岛超过一百里。大多数岛上有渔家居住，有些岛上还建有炮台、烽火台等军事设施，驻扎着巡海水军。

        王师中逐岛走访巡视，每到一处，都要悄悄打听，有没有乘船去过辽东半岛的，有没有熟悉这条海上之路的。

        其实，早在秦汉时，登州即已开辟了去往辽东半岛、然后登陆朝鲜半岛，或者沿着朝鲜半岛南端行进、穿过对马海峡、到达日本的国际航线，这条航线史称“登州海道”，或称北方“海上丝绸之路”。唐朝时，日本多次派遣唐使来中国，都是沿着这条航线在登州登陆，回航也从这里出发。直到北宋中期以前，高丽派往中国朝贡的使节大多数也由此入境和出境。

        王师中站在海岸远眺，只见天水相连，白浪滔滔，烟波渺渺。此时，夏季已经来临，当地人说，这个季节常能见到海市蜃楼。沈括在《梦溪笔谈》中说：“登州海中时有云气，如宫室台观，城堞人物，车马冠盖，历历可睹。”可是，三年来，王师中从没见过海市蜃楼的踪影。一次次眺望，带来一次次失望，让他深感怅然。

        苏东坡曾来登州担任过知州，那是1085年（元丰八年）十月。可他到任仅仅五天，便接到朝廷诏令，命他马上回京升任礼部侍郎。临行前，苏东坡登上蓬莱阁远眺，寻觅海市蜃楼。时值深秋，一般来说，海市蜃楼出现的季节已过。也许是苍天格外开眼，那天海上忽然显现出一座华丽的都市城楼奇景，苏东坡很激动，以诗纪胜：

        “东方云海空复空，群仙出没空明中。摇荡浮世生万象，岂有贝阙藏珠宫？心知所见皆幻影，敢以耳目烦神工。------”

        王师中没有苏东坡那样的福气，他沿着海边又转悠了一圈，被咸腥的海风吹得兴味索然，便闷闷不乐地回到了知州府衙。

        王师中刚坐下不大一会儿，平海水军指挥使匆匆进来报告：“巡海士兵在砣矶岛一侧，发现了两艘大船，船上载有男女老少二百多人。”

        “砣矶岛？”王师中对那个小岛印象很深。

        砣矶岛方圆有十几里，处于群岛中间位置，周围遍布玄洞奇礁，鬼斧神工，令人称奇。岛上到处可见五色彩石，姿态各异，色彩斑斓。岛上最为壮观的景象是，空中鸥鸟成群，遮天蔽日。

        王师中问：“船从哪里来的？”

        平海水军指挥使回答：“船上人自称是辽国苏州人，本想到高丽国避乱，因海上风大，漂流至此避风。”

        王师中一听是辽国苏州人，眼睛一亮。苏州不就在辽东半岛吗？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海上大风送上门。

        王师中说：“赶快把人和船，都给我带回来。”

        平海水军指挥使回答：“都已带回来了，船主就在门外。”

        王师中说：“带他进来，我有话要问他。”

        平海水军指挥使出去，把一个黑脸的中年汉子领了进来。

        王师中问：“你叫什么名字？听说你们是辽国苏州人？”

        黑脸中年汉子回答：“我叫高药师，是辽国苏州人，我们本想到高丽去避乱，没想到被大风刮到大宋来了。”

        王师中问：“你们为什么要去高丽？”

        高药师回答：“近来辽东战乱不断，民不聊生。我们估计不久以后，女真大军定会举兵南下。因此，我和曹孝才、僧郎荣等人商量，不如结伴去高丽谋生，听说那里比较安定。”

        辽东与胶东虽然只隔着一个海峡，但由于海路中断，不通消息，所以胶东对辽东发生的战事一无所知。

        王师中问：“辽东发生了什么战事？”

        高药师回答：“刚开始，是东京裨将高永昌杀死了东京留守起事，自称大渤海皇帝，国号大元国，攻占了东京道的五十余州。后来，皇帝派宰相张琳、燕王耶律淳募兵讨伐，高永昌感到寡不敌众，就向女真人求援。女真人完颜阿骨打乘机派兵南下，击败辽军后，他令高永昌取消帝号，可高永昌不听，阿骨打于是派兵占领东京，擒斩高永昌。这样，东京道领土全归女真人所有了。”

        王师中一听心中大喜，说：“这么说，辽东现在已被女真人占领了？”

        高药师回答：“是的。女真人与契丹人交战好几年了，女真人夺取的地盘早已越过辽河。现在海岸以北，自复州、苏州至兴州、渖州，以及咸州一带，都是女真人地盘了。”

        王师中想，如此看来，只要跨海去辽东，就可直接跟女真人取得联系。望着高药师那黧黑的脸盘和壮实的体魄，王师中认为，这就是自己一直要寻找的人。由高药师掌舵，乘船去往辽东联络女真人，应该可行。

        于是，王师中赶紧把高药师的情况以及自己的建议写成奏章，派人迅速上报朝廷。

        公元1117年（政和七年）七月四日，宋徽宗看到了王师中的奏章，很高兴。从赵良嗣献策至今，已过去两年多。女真人用两年时间占领了东北大部，说明女真人的确已强大起来。

        宋徽宗想，此时派人渡海去辽东，联络女真人，时机应该成熟。可宋徽宗转念又一想，若此事被辽国察觉，那么两国间的友好关系必受影响，必将产生不利后果，必须要有一套应对措施才行。

        此事事关重大，宋徽宗最后决定，还是先听一听蔡京和童贯的意见，然后再说。于是，派张迪将王师中的奏章送到太师府，请蔡太师与童枢密共议可否。

        蔡京与童贯看了王师中奏章后，对跨海之事进行了认真商讨。

        蔡京说：“据王师中奏章来看，目前辽东已被女真人占领。由高药师掌舵，泛舟渡海，与女真人建立联络，并非难事。只是有一件，我们用什么名义去联络他们呢？”

        童贯说：“女真人既已建国，可否派使臣持国书直接前去访问？”

        蔡京摇摇头，说：“不可。我们对女真人情况不明，能不能与他们结成联盟还很难说。再者，派使节持国书前去，一旦被辽国获悉，就会被他们抓住把柄，说我们破坏百年之盟，这于我很不利。”

        童贯问：“那么，以太师之意，该如何是好？”

        蔡京说：“我看不如以买马为名，先派人到辽东去与女真人接触一下，待了解女真人实情后，再做打算。本朝之初，太宗皇帝曾多次派人去辽东一带买马。这样，即使被辽国发现，也无大碍。”

        蔡京行事谨慎，老谋深算，童贯不得不佩服：“如此甚好，还是太师虑事细密周全。”

        宋徽宗听了蔡京和童贯的汇报后，表示同意，于是，秘令王师中从登州当地招募合适人选，以买马为名，随高药师泛海去往辽东，了解女真人情况。

        王师中从驻军部队中精心挑选了七名军官，又从进武校尉差平海军指挥使那里借来了兵船。八月二十二日，七名军官与高药师一起登船，启航北去。

        王师中来海边送行。这天海上风平浪静，一望无际。他目送船帆远去，心里忽然七上八下，产生一种不祥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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