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强乐无味
光阴荏苒，转眼春节到了。这是八哥和芳成、儿子离开家乡在外过的第一个春节。八哥带着老婆，牵着刚学会走路的儿子，去看太原的“闹红火”，有徐沟铁棍、背棍、担棍、划棍，棍的民俗文艺活动，是太原传统闹红火的主要内容之一。闹红火即正月十五闹元宵，是一种历史悠久的传统民俗文化活动。山西各地，闹红火的形式不大相同，相同之处是都在正月十五闹。有些，是从正月十四闹到正月十六的，也有从正月十五闹到十七的，还有只在正月十五晚上闹的。
太原的闹红火，在正月十五夜间举办各种文艺活动。这些文艺活动中，有些是有声有色、有动作的人群集体舞蹈表演。山西民间普遍流行有舞狮子、耍龙灯、跑旱船、扭秧歌、舞龙、踩高跷、骑竹马、荡秋千、大头娃娃舞、扑蝴蝶、游九曲等。正月十五闹元宵，是山西一年中规模最大、人员最集中、参与演出人数最多的民间群众性文艺活动。每个元宵期，已成为山西省民间艺术荟萃竞技的日子。看着眼前的一幕幕，芳成想起了和八哥在家乡过春节看胎（打）铁花的情景......
兔年春节刚过，八哥依旧起早摸黑，可商铺生意没有去年好，零售的少了些，“三批”的更少了些，商场内外跟风照样拿货、卖家互相杀价。3月结束，下来一算账，利润在开始下滑。同在商场里的筠连老乡来赊货，八哥仍旧二话不说，打个条子即可。商场里的老乡都知道八哥重情义、耿直，找他赊货的越发多起来。他常说：“筠连商人之间互帮互衬，这才呛（像）样嘛！不仅是我这个筠商找钱，你这个筠商、他那个筠商都要找钱嘛。外地人说起咱们筠商就该翘大拇指才好！”其实，八哥说这话时，他也是身在异乡的外地人。4月份，魏道仕和八哥续签租赁合同时，提出租金涨价30%，虽然过春节时，八哥拎着一瓶五粮液、一条“红塔山”，封了一个500块钱的大红包去了魏经理家“走人户”，但魏经理嫌少了，所以，才有涨价“这板书”。
不得已，八哥咬牙续签了一年的商铺租赁合同。5月份，生意不见起色，到了月底，一盘算，当月还是亏损，之前欠海潮的货款也没钱付。海潮在电话里听八哥说了这个情况，两天后即赶来太原。两人边喝着清香的汾酒，边分析原因。桌山摆着山西过油肉、五香花生米、大同刀削面。海潮刚抿了一小口酒，八哥一仰颈格儿（颈子）就喝完一杯。八哥点上一支“春耕”，猛吸一口，不停地咒骂魏道仕。海潮劝八哥少抽点烟、少喝点酒，对身体不好。他却说：“抽烟，才好想事情得嘛；喝酒，啥子事情都不想啦！”
海潮连夹了三颗五香花生米吃，放下筷子，温柔地看着眼前已有酒糟鼻的八哥，问：“卖布要懂什么？”有点微醺的八哥一愣，“啥子按？你说啥子？”“卖布要懂什么？”“你居然说我不懂卖布？海潮。”“是，我是这意思。这是我为你分析生意下滑、亏损的主要原因！”“那......你说说卖布要懂什么？”
“首先，你要懂得有关布匹的专业知识，比如材质划分，例如：棉、丝、麻、尼龙等。不同的材质又分别主要出自什么地方，如何区分材质的好坏，以及不同材质的织法，例如：针织、编织、纺织、刺绣等；其次，你要有一定的经济头脑，懂得根据不同的材质、品质的好坏、织法难易程度和规模等，估算成本和利润；第三，你要对太原本地市场有一定的了解，比如缺少哪方面的布品？什么时节哪种布品好卖？只有对这些做到心中有数了，才能一展身手；第四，你要有一定的进货渠道，比如在棉、丝等产地企业有一定的社会关系（人脉），这样可以降低进货的成本；第五，你还要对大环境，比如气候条件等对这些原材料的产量影响做到了然于胸，这对于你进货时谈判价格也是很有帮助的......”
海潮离开太原时，送了本书给八哥-------《58种常见面料》，八哥当晚通宵把这本书看完。海潮返回成都后，八哥才从其他老乡处得知，“五一”百货大楼商场里有个同行，是个外省商人，他主动联系海潮，要海潮停止供货给八哥，转而供货给他，保证一个月结一次账，海潮拒绝了。商场里的老乡们都说，从小走南闯北的海潮，只要是老乡的事，他都尽力帮忙。他常说：“出门在外，不仅是找大钱提高物质生活水平，而且决不能丢了筠连商人的脸！老乡之间就得拧成一股绳，我有事，老乡也会帮我......”
1987年里，一有空八哥就反复朗读、背诵《58种常见面料》整本书，他经常在商场里转悠，对比看看各家商铺摆设的布匹样板。从兔年春节过后，在“五一”百货大楼商场里做布匹生意的越聚越多，货品样板琳琅满目。商场左边有：麻、桑蚕丝、粘胶，也称人造绵，有醋酯纤维、涤纶、锦纶、丙纶、氨纶、维纶、纯麻细纺、夏布、交织麻织物、派力司，即羊毛混合涤纶，有华达呢，又名轧别丁，还有啥味呢------毛面啥味呢、沅面啥味呢及混纺啥味呢，分别摆陈于柜台。
商场中间有：薄花呢、松轻毛织物，有麦尔登，即粗纺毛织物的一种，有长毛绒、平布、细布、府绸、巴百纱、卡其、贡缎、绉布、牛津布、棉缎、灯芯绒、绒布、山羊绒、兔毛、马海毛、骆驼毛绒、精纺毛织物、粗纺毛织物、长毛绒、缎、合成纤维长丝、麻棉混纺、涤麻混纺、绢丝、真丝、天丝。
特别是丝光棉纱线，这种面料刚开始很好卖，可后来跟风的过多，供过于求，商家互相杀价，从大卖到无人问津，只用了三个月，丝光棉纱线就退出了商场。
商场右边有：晴纶，俗称“人造羊毛”，丝光羊毛、美丽诺超细羊毛、驼绒、毛粘混纺、亚麻混纺、涤棉混纺、涤绢混纺、涤粘华达呢、涤晴隐条呢......
年底，大盘存，八哥的商铺仍旧持续亏损，商场里老乡的赊欠货款多数没收回来，八哥又不好意思紧斗问，拖欠海潮的货款已近1年，要不是海潮一如既往地发货过来，八哥的商铺恐怕早就关门了。龙年春节即将来临，可八哥心里没有一丁点过节的感觉，从商场出来，独自走在太原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是费翔演唱的《冬天里的一把火》：“你就像那冬天里的一把火.....”可此刻，八哥没感到火的暖，却感到脚步沉重，腿肚子上像绑着两块铅，内心空洞洞的。北风呼呼的刮着，北方的冬天特别干冷。看着高远的汾河，他叹了口气，到了大街上，行人已少，可是街灯很亮，他更觉得空旷渺茫，不知道往哪里去好了。八哥心中有些难过，他是低声下气的维持生意，包括对魏道仕，八哥舍着脸是为了生意，为了让自己成一个商人。
越走天越黑了，不错，黑处是在前面，他确是朝租住屋走。即使他走错了路，方向可是不差。四外由一致的漆黑，又渐渐能分出深浅，虽然还辨不出颜色。星渐稀，天上罩着一层似云又似雾的灰气，暗淡，可是比以前高出许多去。他还听见几声凄凉的鸟啼。因为看见了渺茫的物形，他的眼耳口鼻好似都恢复了应有的作用。他也能看到自己身上的一切，好像噩梦初醒时那样觉得生命是何等的可爱。八哥一个人一直走，直回到出租屋......
当晚，八哥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为了不吵醒老婆、儿子，他穿上衣服、溜出屋外，抽着烟，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现在，只有走着，感觉才不那么糟糕。其实，芳成已醒，她并没有睁眼，并没有打扰八哥，她好想挽救这颓败的生意，可又不能，现在的生意，毫无生意！她好想帮八哥走出困境，可她知道，她把儿子带好就是帮忙。此刻的芳成无语翠眉攒。
灰天上透出些红色，地与远处的楼房显着更黑了，红色渐渐的与灰色融调起来，有的地方成为灰紫的，有的地方特别的红，而大部分的天色是灰的。过了一会儿，红中透出明亮的金黄来，各种颜色都露出些光。忽然，一切东西都非常的清楚了。跟着，东方的朝霞变成一片深红，头上的天显出蓝色。红霞碎开，金光一道一道的射出，横的是霞，直的是光，在天的东角织成一部神圣光华的蛛网。绿的松柏，都由暗绿变为发光的翡翠。老槐树的干上染上了金红，飞鸟的翅儿闪起金光，一切的东西都带出笑意。
八哥对着那片红光大喊几声，自从生意不景气以来，他似乎没怎么看见过太阳，心中老在咒骂，头老低着，忘了还有日月，忘了老天。现在，他自由地走着，越走越光明，太阳给松柏上挂着的雾凇一点儿金光，也照亮了八哥的眉发，照暖了他的心。他忘了一切困苦、一切焦愁。
不管前景是怎样？太阳的光明与热力并没将他除外，他是生活在一个有光、有热力的宇宙里，八哥心情开始好起来，他想狂喊乱呼！太原街上的槐树象一排高大的护卫兵，低头看着那些矮矮的棚屋，屋上浮着些炊烟。远远的听到犬吠声，非常的好听。此刻，八哥打起精神，浑身抖擞了一下，迷俯仰，抬头对着冬天的朝阳笑了笑，即使强乐无味，他也要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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