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暗恋者曰

一

        唐雪媛不见了，最难熬的是同级另一个班的程浩。唐雪媛在一（1）班，程浩在一（2）班，两个班上课的固定教室只有一墙之隔。

        两个班上课的课程表大致是一样的，只是授课老师不同。每上完一节课，大家都会到走廊里休息一下，这时候，两个班上的活跃分子都会打打闹闹的，男生和女生间，也会借这个“放风”的机会，彼此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因而，这两个班的学生，互相熟悉的不少。

        他喜欢唐雪媛源于一次上公共课，公共课都是挤在阶梯教室上的，当时的情景仍历历在目。

        那天上公共课，中文系同一届四个班二百多人坐在阶梯教室，密密麻麻。唐雪媛来迟了一会，教室里已经没什么剩余的座位了，她只得硬着头皮，在众目睽睽下从前排走到最后一排。

        程浩就坐在最后一排，一个死角上放了程浩的书包；他赶紧把书包挪开。唐雪媛顺着过道一直拐到边角，避开盯着她看的一双双眼睛，在最边上的一个角落停了下来。

        她笑着说了声谢谢，像一阵微风吹过一样，还没等程浩回过神来，她就坐好了。

        那堂一个多小时的课，上了什么内容，程浩没有任何印象，他连一个字的笔记都没做。由于身处死角，唐雪媛只得身子微微左斜，目不转睛地望着黑板。

        她能感觉到身边，另一个人的心跳，时而平缓时而急促。他下意识地低下头，目光不由自主地右斜，盯着她。

        他似乎也能看见那耸立的部位，一起一伏。他不能自己。

        因为靠得太近，他也能感受到对方的紧张情绪。他越瞄着她不放，她也就越发紧张。

        蓦地，一股女人特殊的香味，袅袅飘进他的鼻孔。这种迷人的气味，任何言语都无法形容。他沉醉其中，贪婪地吸着。

        很小的时候，有一年冬天，程浩和家人围着火堆烤火，不小心从板凳上一头栽了下来，整个脑袋埋到了火堆里。幸亏身边的人手脚快，把他迅速拉出了火坑。

        但自此以后，他的右前额包括右脸上半部分，留下了一块非常明显的疤痕。这个疤痕也成为他心中永远的痛。他自幼就能看见所有的人都长着一张完美的脸，但别人看到的他，却是一张有缺陷的脸。

        他绝望过，也麻木过，日子久了，也会顺其自然。但每当要主动和人接近时，潜在的自卑总不免爬上心头。

        整整一个多小时，唐雪媛都保持着相同的姿势，□□，坚定地望着前方。她肯定也窥视到了那半边有缺陷的右脸，但没有任何嫌弃的意思。

        也许，这是一种风度所致吧，但至少也隐含着一种善良。想到这里，程浩一阵感动。感动之余，又有一丝羞愧，汗珠也慢慢地沁上了脸庞。他从此暗恋上她了。

        二

        程浩开始给唐雪媛写情书的时候，是在阶梯教室和她“共处”一个月后，也就是第一次校作文比赛的课堂上。

        那时，有关陈功顶老师喜欢唐雪媛的消息，早在班级之间就传开了。陈老师上课时，一双眼睛总是色迷迷地瞄着一个人；而且，每堂课的提问，总喜欢点唐雪媛的名。再后来，就发展到上课时，当堂念唐雪媛交的习作，整堂课搞得乌烟瘴气。这当然瞒不过同学们的眼睛，大家哄哄闹闹的，连隔壁的教室都惊动了。

        那次作文比赛的题目是：思念。程浩以匿名的形势，直呼唐雪媛的大名，以各种能想象到的形式对她表白，洋洋洒洒，一个小时不到就写完了。

        因为比赛是自愿参与，班上总会有一些学生并不交稿，程浩就在作文后面，随便署了个名字就交卷了。

        不料，比赛结束后，这篇匿名文章竟然得了三等奖，还让陈功顶老师在课堂上宣读，只是在宣读时隐去了唐雪媛的名字，但大家都知道对象就是唐雪媛，因此，也有人认为，是陈老师借同学之口向唐雪媛表白。

        程浩开始以匿名信给唐雪媛写情书了。

        他偷偷地去离校不远的另一所高校财经大学，买了财经学院的标准信封和信笺，每周至少写三封信给唐雪媛，写好之后，又跑到财经学院门口，把信件投进邮筒。

        他知道，第二天，信件就可以送到自己学校中文系唐雪媛的信箱了。中文系四个年级的信箱都设在办公室走廊边的架子上，每个老师和每个班级，都有一个单独的信箱。

        唐雪媛由于是学生会和文学社刊物负责人，也单独拥有一个信箱。不管有事还是没事，程浩都要去系里查看信箱情况，班级的信箱是不上锁的，取信只要打开信箱的木门就能取出。

        程浩总能如期遇见取信的唐雪媛。唐雪媛也不大认识程浩，但总是抱着一大叠信件，到旁边的桌子上拆信，一边拆一边撕。

        很多的信，她看都没看，就撕成了碎片。程浩在一边暗暗叫苦，远远地瞄着，悻悻地离开。

        时间久了，也渐成自然，但他写信的热情并未退潮。他想，看不看在你，写不写在我，这就算是一种信仰吧。

        三

        南风师范学院的门口就是公交车站，程浩有事没事也喜欢挤上车，因为上车的人非常多，年轻女孩子也肯定不少，有时挤挤也蛮刺激的。

        有一天，在第15路车上，他碰上了一位让他心仪的女孩。那女孩留着齐耳的短发，约摸二十来岁，阳光，朝气。她背着一个上班时常见的背包，背包后别着一个喝水的水杯。程浩一看就喜欢上她了。

        他也装着上班的样子，暗暗盯着她，等待她下车。她下车之后，他也跟着下了车。他就在后面跟着，不一会，那个女孩走进了街边一家会计事务所。

        原来，她是这里的会计，他想，并且记住了这家单位的门牌号码。会计事务所，还是很时髦的单位，想到这里，他对那个女孩子又增添了几份好感。

        往后的几周，他都要腾出时间，跟在那个女孩身后，上车，下车，从公交车一直跟到那家会计事务所。

        有几次，那女孩也隐约知道有人在她身后跟着，就快速穿过街口，越走越快，不久就消失不见了。

        程浩一直在给自己制造和她“邂逅”的机会并趁机搭讪，但一直没有得手。他想出了另一种办法，就提前来到这家单位的门口，等到她9点半上班到来时，他就可以迎面步上去和她相识。

        但是，就在那天她第一次迎面向他走过来的一瞬间，她盯着他的右脸扫了一眼，露出了十分厌恶的表情。他一怔，呆住了。等他反应过来时，那女孩已消失在单位大门口，只留下一个背影。

        他一阵懊恼，随之而来是对自己长久的自卑与绝望。

        他从此再也不跟踪那个女孩了。他的一腔热情，也随之烟消云散。

        很多年以来，他也认识到，按照正常的方式，他无法获得心仪女孩子的青睐，他脸上的破绽是永远无法弥补的。

        他不服，他不甘心。自高中以来，无论在学习成绩上，还是在文学创作中，他都是直追冷杰。

        他和冷杰来自同一所学校，而且是同一个班级，虽然考试每次都是冷杰第一，但自己不是第二就是第三，分数也不比他差几分。

        在文学创作上，他的功底也不弱，高中时代的校刊，他和冷杰一度是轮流来主编的。

        但非常不幸的是，虽然冷杰经常照顾他，帮他在校外发表作品，也带他参加各种活动，但是人家记住的或者愿意交往的，是冷杰，而不是他。

        一看到他这张脸，老师和同学，虽然表面上对他客气，但私下里都只是同情，而无法和他真正接近。

        而他又是个很敏感的人，每念及此，就不觉悲从中来；而一悲观，他就常常破罐子破摔，如此一来，这又限制了自己才能的进一步发挥。

        四

        在程浩看来，唐雪媛几乎就是一个天使，是美貌和才华的化身。

        他非常惊叹于她的文学才华，他几乎是如饥似渴的查找她发表的作品，一一细读；他惊叹于洋溢在她作品字里行间的灵气，这种灵气是任何人也学不来的。她往往能信手拈来，又能纵横捭阖，生活与艺术恰到好处的融合在一起。

        有一次，是全校学生会工作总结，面对台下黑压压一大片人群，一双双目不斜视的眼睛，她一走上讲台，很潇洒的拿着麦克风，脱口而出，“有上课，就有下课；有开始，就有结束。又到了该总结的时候了！”全场一开始鸦雀无声，待她把这个开场白一完，顿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这个开场白太有才了！程浩不住地拍着手，他的手都拍红了。而整个总结会，也因为有唐雪媛的发言，顿时生动起来。

        一次次被她迷到之后，他就想，也许，我可以一辈子不结婚；也许，我可以随便找个人结婚，但我对这种美的拥有和欣赏决不降级。

        他立志终身做唐雪媛的崇拜者，做她的头号粉丝。

        他找到能找到的，她发表的一切作品，并且根据她作品的风格以及她的暗示，把她尚未被大家知道的用笔名发表的作品，也一一搜罗出来。他把她每一篇作品都记录在案，按照发表的时间顺序登记好。

        他想，每个文学家的背后，既然都有一位出色的评论家，自己做她的评论家不也挺好吗？想到这里，他就异常激动，他和她以文字和思想为媒，不也可以过一辈子吗？又为什么一定要结婚厮守在一起？容貌在这里，不是就微不足道吗？

        他就开始一篇篇分析她的作品，研究她的心态，捕捉她情绪的变化，以及变化后面的原因。

        有一段时间，他突然感觉一种巨大的不安！她的作品明显的表露出生活中遇到了很大的麻烦，甚至是一种人身安全。

        他这一惊讶，非同小可。他于是反复研究，仔细分析，在得到自己的判断毫无疑问的情况下，他毅然决定，牺牲自己所有晚上的时间，在她身边不远处，也即是目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暗暗保护她，不让任何危险的人对她有下手的机会。

        五

        主意已定后，他开始钻研防身术了，一些必备的防身器材他也买好了，夜行衣也搞到了三四套，以便于化装，用不同的身形出现。同时，一些便于学习的简单的格斗术，也对照着图示加强了练习。

        一个校园行人稀少的雨夜，唐雪媛从学生会办公室忙得很晚才回宿舍，在转过一个街角时，突然一个人骑着一辆自行车，从她的侧面不远处冲了过来。

        那个人穿着一身的黑色雨衣，整个头都用围巾包裹得严严实实。他用尽力气踩着踏板向唐雪媛右侧斜着冲去，由于雨随风势，也是从右侧括来，唐雪媛手中的雨伞也正是向右斜打着，根本看到右侧的东西。

        就在他即将撞翻唐雪媛的刹那，一团黑影从他的左边滚了过来，直接撞到了自行车的车轮上，两个人同时啊的一声惊叫，倒在了路口。

        唐雪媛惊讶的转身，看了看身后两个人扭作一团，快步的走开了。

        从此以后，程浩对她的跟踪就更加紧密。有时候，在她上厕所时，他也闪在不远处，他知道，越是这种隐秘的地方，潜在的危险也越大。

        不久，唐雪媛在作品中，透露出一个让她非常顾忌又让她担心的地方，她在作品中反复写道：“今夜，我亲爱的姊妹们又有几个要去那里了！”“那里，是一个折磨她们的所在……”

        这是一个什么地方呢？

        他想，他一定要找到那个地方。每到夜晚，只要是唐雪媛去了图书馆自习，或者是在阶梯教室读书，他知道自己有一定的时间可以自由支配了，他就开始校园里的每个角落去找寻那个地方。

        他知道，那个地方，一定是不少女生都会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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