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最初只是流鼻血,后来开始呕血,连着胃里的食物翻江倒海的往外吐,手上一旦有一个小小的伤口都会血流不止。
简檬怕痛,却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忍得下来,疼起来的时候仿佛每一根血管里都有蚂蚁在啃噬血肉,她每每都感觉自己快挺不过来了。
季景安要是陪着自己也许就不会那么痛了,他会像以往那样抱着她轻轻安慰。
说来,如果是七年前的季景安看到如今的简檬,知道她患上了这样难熬的病,肯定会觉得心疼死了吧。
去化疗这天,她依旧穿着那件卡其色的风衣,一个人来到了医院,办理好了所有手续,然后进了化疗室。
——
季景安做了一个梦,梦里是他和简檬最初在一起的时候。那时简檬父母刚刚去世,简檬脆弱的好像一碰就碎。
后来,他带着简檬来到上海,每天饥一顿饱一顿,但简檬从来没有嫌弃过。
领证那天,简檬坐在出租屋里,昏黄的灯光下,她打量着手里的红本,忽然就流了眼泪,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眸里泛着红,她望着季景安说:“阿景,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你一定要对我好……”
季景安猛地醒来,这里是德国的夜晚。
他莫名其妙的心里发慌,不知道为什么,他已经很久没做过噩梦了,或者说,很久没梦到过简檬了。
他想国内现在是白天,他在电话里翻找了半天才找到简檬,随即将电话拨了出去。
只是连着打了三个,都没有人接。
季景安莫名觉得不安,甚至有些不舒服,仿佛骨头缝里都往外渗着细微的疼。
正准备再打一个的时候,简檬的电话回了过来,他迫不及待的接通,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细微沙哑的女声。
“阿景。”
简檬没想到一场化疗下来会这么疼,疼到简檬过程中一直哭喊着不想治疗了,哪怕明天就会死她也不想治疗了。
就算后来针管脱离血管,还是要命的头疼恶心,痛苦仿佛随时都要让身体炸开,简檬不相信人活着竟然能痛成这个样子。
本就苍白的脸颊被冷汗打湿,指甲深深的陷入手掌中,伤痕累累,她蜷缩在化疗室的门口蹲着,明明深秋的天,却一身的汗,全身止不住的发抖,尤其是针口像是电击一般的剧痛。
“你在干嘛,不接电话。”男人的声音略带鼻音,应该是刚刚睡醒,简檬想起来这会儿德国应该是凌晨四点多。
“我……”简檬的眼泪流了一脸,她撑不下去了,她好想告诉季景安,把自己的痛苦和绝望全部告诉季景安,甚至不想再有第二次化疗了,可还没说出口,电话那边传来的一个女人的声音让她愣在原地,心彻底沉到了谷底。
季景安急忙捂住手机话筒,瞪了一眼旁边的薇薇安,“咳……”他轻咳一声掩盖着心虚:“晚上忽然有个紧急会议,就是打电话问问你。”
简檬绝望的闭上眼睛,听着他自以为没有漏洞实则破绽百出鬼都不信的谎话。
她深吸了口气,牵动着针口疼:“那你,照顾好自己。”
简檬心里早就没有亮光了,是什么时候变成黑暗的,她已经忘了,只知道伸出手来,就是满手的黑暗,黑暗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季景安有些发愣,他察觉到简檬有一些不对劲,可找不到是哪里不对劲。
“檬檬,有什么事情给我打电话,别一个人撑着,你以前总是这样。”
简檬缓缓闭上眼睛,她轻轻的笑了起来:“我什么事也没有,你好好开会吧,我还想再睡一会儿。”
听她这么说,季景安心里才放心了一些,他挂掉电话,随即让一旁的微微安定好三天后天回国的机票。
笑容褪去,简檬睁开眼睛,有一瞬间的失明,那一刻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看见无边的黑暗,和裹挟着自己的寒冷。
简檬忍着一身病痛,坐出租车上走神,窗户外面的阳光投射在她苍白的面容上,她眼角有一点微微的润湿。
“小姑娘,你是不是不舒服啊?不舒服我送你回医院吧?”司机问她。
简檬摇了摇头,她忽然想到,连一个陌生人都能对她有一点点的关心,为什么自己的丈夫却什么都察觉不了。
若是季景安还能像七年前一样那么爱她,简檬是是绝对不会一个人强撑着所有,她会用所有的娇气和任性去折腾季景安,疼起来的时候也会哭,做完化疗后让季景安带自己去吃好多好吃的补一补,就算是死之前也要让季景安发誓永远不会再找别的女人。
可是这没有如果。
真正的现实是,季景安不爱她了,她也只有自己一个人。
——
顾川又打来电话,问她第一次化疗怎么样。
简檬行得端坐的正,所以也不想避讳,她开着玩笑说:“病不死也得疼死。”
顾川不再说话。
“跟你开玩笑的,配合医生给的药,我这两天都很少流鼻血了,就是发烧,烧的浑身都没力气。”
“简檬,化疗应该住院。”顾川知道她回家就是为了多陪陪季景安。
“我不要,消毒水味道很难闻。”简檬很多年没说过什么带着娇嗔意味的话了,可顾川听着心里却密密麻麻泛着痛。
他一直喜欢着简檬,哪怕她嫁做人妻多年,哪怕简檬心里一点都没有自己的位置。
“学长,你这又是何必呢。”简檬疲惫的叹了一口气,他替顾川感到不值。
顾川却带着笑意说:“你也放不开季景安对吗?我和你一样,我也放不开你。”
顾川想起最初认识简檬的时候。
他是迎接新生的学长,第一次见到简檬,那个女孩儿又瘦又白,干净的就像书里描写的琉璃盏,只是腼腆的对他笑了笑,好像流光一般稍纵即逝的美感,让顾川再也忘不掉。
他想如果当初和简檬在一起的是自己,那一定不会让她受到一点委屈,也不会让炙热单纯的爱被低俗的欲望冲刷,更不会让简檬如今连一个依靠都没有,她的一生本该幸福快乐,如今却只剩下潮湿苦涩。
“我是活该受折磨,你怎么和我一样呢。”简檬笑了笑:“季景安就算快三十岁了还是任性,只是也就只有我能受得了了,以后我不在了,他也就没人能欺负了。”
顾川拿着手机的手微微不稳,这病其实治不治得好,简檬都不会离开季景安的,爱他已经成为了简檬改不了的习惯。
晚上八点。
简檬缩在藤蔓吊椅上,一只耳朵挂着耳机,手里抱着一个平板,她在看课件,一些对于季景安来说枯燥无味的文学教授讲稿课件。
“这些老家伙讲话有什么好看的。”季景安脱掉外套扔到沙发上,一边走近阳台上说道。
藤蔓吊椅上的人动也没动,一点动静没有。
季景安走近了些才看到简檬是睡着了,安静的像一朵花。
“这东西催眠挺有一套的。”季景安哭笑不得。
简檬听见动静恍然睁开眼睛,一把扯掉耳机回头,只看见季景安站在面前:“你怎么这么快回来?”
从前他出国,少说得半个月,这才一周时间。
“怎么?不想我回来?”季景安调侃,但心里的确有些不舒服,简檬看上去似乎并不怎么惊喜。
“不是啊,你工作忙完了?”简檬知道那不仅仅是工作,但她还是去问了问。
“连着几天电话都不给我打一个,还以为你被拐跑了呢。”季景安说着,忽然看见简檬苍白的嘴唇,眉头皱了起来:“你怎么感觉生病了。”他想伸手去查探,简檬却微微避开了他。
季景安的手停在半空,他危险的眯起眼睛,注视着简檬。
“我没事。”简檬避开他的视线,起身和季景安擦肩而过,“吃过了么?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季景安才收回手,不明意味的笑了笑,冷声道:“不必了,我吃过了。”
简檬没听出季景安情绪里的异常,她现在难受的厉害,发了烧,心肝脾肺都像放在锅里煮,好像下一秒就要煎熬而死。
外面下起了雪,简檬觉得有些意外,上海很少下雪。
简檬正睡的迷迷糊糊,被子就被一把掀开,凉气钻了进来,她下意识的缩成一团,却被抓住手臂一把从床上扯了起来。
季景安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中盛着一股鄙夷,简檬看过去才发现她的手机在季景安手里。
季景安松开她,打开手机,伴随着一声冷笑,一字一句念起里面的消息。
“下雪了,照顾好自己——顾川。”
“顾川”二字,季景安念得格外重。
简檬知道发生了什么,季景安非常讨厌顾川,这条消息无异于是在挑衅季景安,可简檬问心无愧,她也没心力去解释,只是垂下了头,“所以你要做什么?”
季景安惊诧的看着简檬,他还从来没见过简檬这样无所谓的模样,仿佛她一点错也没有。
“上次你说你们在医院碰到,我相信了。这次呢?微信都加上了,下雪都要关心关心你,你怎么解释?”
简檬感觉治疗留下的针口正在剧烈的疼痛,她微微咬住嘴唇,努力的维持理智,“随你怎么想,我想睡觉了。”
“这么多通话记录,我说怎么不跟我打电话。不过也难怪,顾川和你肯定有很多共同话题吧?”
简檬不明白,为什么曾经那么相爱的两个人,如今会用这么讽刺的话语去打击对方,仿佛觉得让对方越难过越好。
“你说话!”季景安彻底动了怒,他当时最喜欢简檬安静温柔,如今却格外厌烦她温吞的模样,要死不活的让人心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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